【星月】人在旅途(小說) ——小說-首發(fā)
浙江紹興,魯家灣。月兒彎彎掛樹梢,山村小院靜悄悄。燈光下家庭主婦薛紅神情專注,正拿出丈夫魯犇的棉襖,穿針引線釘綴缺失松動的紐扣。嘴里不由自主的哼起了小曲。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話兒要交代,
雖說已是百花開,路上的野花不要采,
記住我的情,記住我的愛,
......
我在等著你回來,千萬不要把我忘懷?!?br />
她把衣物整理好,為魯犇出遠門務工做準備工作。
“時間還早著呢!你瞎忙活啥?再說鎮(zhèn)上的活兒還得幾天結束,天不早了,趕緊睡覺吧!”
“凡事早作準備,省得臨時抱佛腳,手忙腳亂?!毖t喃喃地回應說。老公雖說不大待見人,平日里氣得自己直打顫,可遠走他鄉(xiāng)還真有點依依不舍,生怕他一不小心偶染風寒,孤苦伶仃,沒人照料。
說起薛紅,本不是此地人。來自湖北十堰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家里全靠操持幾畝山地過日子、家里孩子多負擔重,母親又得了不治之癥,治療多年無果撒手人寰,欠了一屁股債,父親竭盡全力東借西湊,勉強給哥哥成了婚,兩個姐姐也草草嫁人,就剩下她這個老生閨女陪在老爹身邊,爺兒倆整天為還債發(fā)愁。不知不覺十八九歲的薛紅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雖說個頭不高,但面如圓月,柳眉大眼,身材勻稱,秀氣玲瓏嬌巧伊人。一天中午,村里媒婆王媽領來一位浙中婦女自稱楊姐,說是紹興美麗富饒經濟發(fā)達,百姓富裕,有一個小伙一表人才,并拿出照片展示了一番,父女倆看后,中等偏上的人才。薛紅有些遲疑,楊姐馬上說,男方愿出六千元聘禮,人到付款。那時候的六千元已經堪稱巨款,卻能解決燃眉之急。讓女兒遠嫁他鄉(xiāng),當?shù)拇_實不忍心,何況是最疼愛的小閨女,真有些舍不得。但又一想,倘若孩子能跳出窮山溝,也未嘗不是件好事。無奈之下應允了下來,薛紅也不愿意離開老爹,考慮再三最后決定南下浙江。
次日凌晨,一列綠皮車緩緩入站停在月臺前,薛紅隨楊姐登上了火車。正當汽笛長鳴將要啟動時,遠處一個小伙高喊著“薛紅——薛紅——”飛奔而來,薛紅聞聲急忙把身子探出窗外,向來人拼命地招手:“霍東哥,我在這里!”
“妹妹,剛才聽說,太突然啦!給你桔子,路上吃,防止暈車!”薛紅急忙接過鼓鼓的方便袋?;魱|緊緊握住她的小手,關切地望著她,
‘妹妹一路平安!’薛紅熱淚盈眶“哥哥保重!”列車緩緩啟動,二人不得已松開了手?;魱|尾隨著列車一邊揮手,一邊追逐。列車呼嘯飛馳,霍東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晨霧中......
薛紅關上車窗
茫然若失地坐在座位上,淚水如簾迷糊了雙眼,霍東也是薛家寨的孩子,并且兩家相距不遠,繞過荷塘就是他家。他比薛紅大一歲。從小兩人一起玩耍,一起割草,一起上山放牛,一起背著書包沿著崎嶇的山路去鎮(zhèn)上中心小學讀書學習。在學校里時有頑皮的孩子欺負身材弱小的薛紅,危難當頭霍東總是叉著腰擋在前面,怒目圓睜,怒斥嚇阻頑劣的暴行。一次她問霍東:“你為啥要保護我?”
“因為你是我妹妹呀!”霍東總是把她當作自己的親妹妹一樣對待。兩人青梅竹馬,可從未有過兒女私情。后來因為家貧,薛紅考上了高中,因為繳不起學費被迫放棄而輟學?;魱|,后來考上了大學,正值剛放假在家,才聞訊趕來送行。想起過往,薛紅一陣茫然,一陣心酸,又似乎些許缺憾,五味雜陳,久久不能平靜。
紹興這個歷史名城位于浙江中北部,山青水秀,人杰地靈,是梁山伯和祝英臺民間故事的發(fā)源地,也是現(xiàn)代著名文學家魯迅先生的故鄉(xiāng)。薛紅跟隨楊姐跨入一個頗具南方色彩的四合院,在主人熱情洋溢的引領下走進堂屋感到十分新奇,這里和神農架山區(qū)的民舍就是不一樣。正面墻上掛著梅蘭竹菊的國畫牌匾,紫檀色條幾靠墻而立,上面擺放著精致的花瓶,盛開的玫瑰濃艷欲滴,馥郁馨香,還有雙龍戲珠,站馬,玉麒麟等擺件,彰顯出豐富的文化氛圍。紫檀方桌居中,桌上放有蘋果、香蕉、橘子、葡萄,瓜子、香糖等果盤。閃亮的木質排椅分列兩旁。主人安排賓客入座。未來的婆婆熱情地拿起水果讓薛紅品嘗,看到這位湖北姑娘水靈的像朵花兒一樣,滿心歡喜溢于言表,高興得合不攏嘴。套間門口大男孩就是未來的郎君魯犇,方臉,立眉,眼睛不大也不小,鼻直口方,比照片上還好看,也稱得上一表人才,就是有些靦腆,紅著臉獻上一杯紅茶,“請用茶!”薛紅起身接過茶杯,抿了一口“謝謝!”緊接著,魯媽遞給薛紅一個六千元的大紅包,薛紅起身雙手接過,鞠躬道謝。
魯犇排行老小,上面一個哥哥,兩個姐姐。哥哥已成家立業(yè),兩個姐姐也已出嫁成家。由于家境較好,嬌生慣養(yǎng),性格懶散,不愛學習,不求上進,初中沒畢業(yè)就輟學在家,打游戲機,溜冰逛酒吧,歌舞廳,喝酒,打牌,風流倜儻,玩、玩、玩!雖說未違法亂紀,但也沒干正事。到了結婚的年齡,一打聽游手好閑,始終無人問津,所以沒說上媳婦。父母這才想起楊姐,楊姐說湖北我有熟人,那里美女如云,只要認花錢,不愁娶不上媳婦。楊姐的湖北之行,使得魯犇如愿以償,看到薛紅天生麗質,一笑兩個深深的酒渦,一口雪白發(fā)亮的玉米牙嫵媚動人,暗自欣喜。
結婚后兩人住在西廂房,卿卿我我,相依相隨,不離不棄。還陪伴薛紅去鎮(zhèn)上郵局把六千元寄回湖北老家。的確消停了許多,脫韁的野馬有了好轡頭不再亂串游手好閑了。薛紅在鎮(zhèn)上紡織廠找了一個擋車工的工作。魯犇也在木器廠謀了個差事,魯媽看到兒子出去工作,打心眼里佩服兒媳婦是魯家的福星。由于薛紅天資聰慧,很快掌握了專業(yè)技術。一次一臺機器發(fā)生故障,大幅度斷線,這是最麻煩棘手的問題。她認真觀察心靈手巧,準確高效的成功穿線接線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了任務,恢復了機器的正常運轉。她驚人的天賦讓工友們打心眼里折服,才來個把月技術比干二年的還要高。廠里提拔她為車間主任,專門負責排除故障迅速處理斷線接線,恢復運轉工作。在她的帶領下提高了生產效率,開創(chuàng)了產值有史以來的最高。大熱天,暑氣蒸人,為了完成訂單如期供貨,廠里組織人馬三班倒,加班干。雖然大功率工業(yè)電扇架在門口向巷道里不停地吹風,高溫還是降不下來。吹進來的都是熱浪翻滾,工人們汗流浹背,渾身像瓢澆一樣,飛絮彌漫,口罩濕透,無法透氣,薛紅就及時分發(fā)口罩,快速更換,保證工作的正常進行。就這樣她困難面前永不退縮砥礪前行。
一天下午,臨該下班的時候,發(fā)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安全事故,由于女工肖琴的違規(guī)操作,挽起的長發(fā)從帽子里滑落下來,卷入了機器里頭皮被掀起了一塊,鮮血直流。120急救車響起刺耳的鳴笛拉去醫(yī)院搶救。市安檢局責令停產3天整改。許多女工嚇哭了打退堂鼓辭職不干了??墒茄t為了孩子,為了家,不畏艱難險阻,在前進的道路上繼續(xù)走下去。
一年后,薛紅生了個男孩,小家伙大眼睛胖乎乎的,有些像魯犇,但更像薛紅。取名魯小鵬。仨月后,薛紅買好奶粉奶瓶把孩子交給婆婆照看。她又騎起電動車踏上了上班的征程。此時的魯犇并沒有因為有了孩子就完全改掉惡習,在舊友的誘導下,又重操舊業(yè),喝酒賭博。他的工資從來沒給家里過,他掙的那倆錢兒根本不夠喝酒的,每天下班總是東倒西歪的醉醺醺回家。薛紅多次勸說,總是屢教不改,我行我素,一意孤行。每次夫妻爭吵,婆婆總是向著媳婦,責罵兒子是個不爭氣的敗家星。薛紅心疼婆婆愛護照看孫子,也就不再吵鬧。
就這樣一直將就了好幾年。一天傍晚下班回家,薛紅打開柜子找東西,忽然發(fā)現(xiàn)她放在書本里的四千塊錢不翼而飛了!她懵啦!這是她一個月的血汗錢啊,是給孩子買奶粉,一家人生活的救命錢??!被這不通人性的魯犇拿去賭博啦!這日子怎么過,大人孩子怎么活呀?薛紅絕望啦,同時也醒悟了,這買辦婚姻帶來的惡果害人非淺??!她決心與魯犇決一死戰(zhàn),與他徹底決裂。當魯犇醉醺醺東倒西歪哼著小曲踏入家門時,薛紅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揚起巴掌運足氣力朝臉上一陣猛打,“說!四千塊錢弄哪去了?”魯犇這才睜開惺忪的雙眼“我,我——還賬啦!”薛紅揚手還要打,讓魯犇一把推倒在茶幾上。薛紅震怒了,順手撩起一把剪刀向他刺去。魯犇用手一擋,刺破了手背。這時,他徹底醒酒了,一腳把薛紅踹倒在地?!俺裟飩儯L回你湖北老家去,永遠別回來!”
薛紅徹底絕望了,她騎上電動車沖出家門,在暮色蒼茫中向廠里奔去。她在廠子外邊租了一間房,白天上班,晚上在這里休息,盤算著如何和這個惡魔離婚,徹底斷絕關系。連續(xù)一個星期沒有回家。中午時分,魯犇帶著小鵬找到了廠里,小鵬看到媽媽哭喊著飛奔過去,緊緊抱住媽媽的腿,聲嘶力竭地哭叫著:“媽媽!我要媽媽,我不讓你走!我會死的——”薛紅一把將孩子抱入懷中,看到兒子蓬頭垢面憔悴的臉,嚎啕大哭撕心裂膽!為了孩子她無法選擇離開。
又隔了兩年,父親千里迢迢從湖北十堰趕來,他想閨女了,更想從未謀面的外孫了。他開始悔恨自己把最疼愛的小女兒遠嫁他鄉(xiāng),魯犇急忙開車到鎮(zhèn)上買酒買菜招待遠道而來的老岳父。小鵬拉著外公的手,親吻著,一個勁地叫“外公、外公!”老人一聲連一聲的答應著“哎!哎!”欣慰和滿足溢于言表。眼望著父親布滿皺紋,飽經風霜的臉龐,一陣酸楚涌上心頭。父親孤苦伶仃一人在家,,雖說離得近的兒女隔三差五能回家看看,自己遠在千里之外也一年寄去些衣物鞋襪,但總有抹不去的愧疚和自責。父親付出的太多太多,而我們回報的太少太少。父親是個大命的!隨著薛紅的自言自語,一幢往事浮現(xiàn)在眼前。小時候她和霍東一起去山上放牛。她家的黃母牛和一頭黑公牛抵架,兇悍的黑牛把角刺入黃牛的腹腔里帶出了腸子,鮮血噴涌。黃牛哀嚎著滾下了山坡,掙扎著死去了。薛紅哭喊著:“快來人吶!抵死牛啦......”霍東聞訊后飛跑著回家報信,當時父親正在挖準備儲藏越冬大白菜和紅薯的地窖。父親在地下挖,哥哥就用繩子拽出裝滿泥土的筐。眼看快要挖好了,忽然聽到牛被抵死的消息,父親急忙爬了出來。剛出來沒有兩分鐘,地窖“呼通”一聲塌了。
好險??!再晚一會上來,父親就沒命了!雖然牛死啦,但父親卻奇跡般地逃過一劫,村里老年人都說這頭黃牛是神牛,它用自己的生命呼喚出危在旦夕的主人。不論是迷信,還是巧合,或是應驗了幽深的玄學,薛紅都認為行善事的好人一生平安,總能逢兇化吉、化險為夷。此事也驗證了福禍相連的哲理。破了財卻救了命。
雖然遠隔千里薛紅還是讓魯犇開著自家新買的小轎車,每年春節(jié)前買上年貨帶著孩子去看望父親。一進大門,薛紅就激動地帶著哭腔動情高喊“爸——”老人聞聲就連滾帶爬沖出門外迎接自己的寶貝閨女,父女相擁,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悲喜交加。魯犇帶著兒子跪地磕頭拜個早年。
等到父親病危時,薛紅接到電話火速趕到,還是沒有見到最后一面,成為她的終生遺憾。每逢父親的忌日,她總在十字路口燒上紙錢,面向家鄉(xiāng)方向磕三個響頭,表達對父親的思念。
雖然薛紅在人生路上歷盡坎坷,嘗遍酸辣苦甜,但她始終性格開朗樂觀向上。紹興古鎮(zhèn)延續(xù)了魯迅小時候就已風行的習俗社戲,每逢盛夏的晚間魯家灣就會來上幾場大戲。村委會還出巨資免費設宴盛情招待看戲的村民以及鄰村的觀眾。大家其樂融融品嘗著美味佳肴,談笑風生。飯后各自帶著板凳坐在戲臺前觀看演出。演出的劇目多是越劇,京劇、湖南花鼓戲,安徽黃梅戲,豐富多彩,精妙絕倫。薛紅是個戲迷,場場到,從開花聽到罷園,從不缺席?;丶視r嘴里還會哼著“夫妻雙雙把家還”的悠揚曲調,余味盎然。
每逢節(jié)假日她總會伙同要好的工友,朋友閨蜜上山采蘑菇,拔竹筍,并把勞動果實分享給大家。她一生最大的大的快樂就是給予和奉獻。她認為只有這樣才活得有滋有味。
兒子上大學時,禮拜天在公園邂逅了在移動公司工作的山西姑娘范穎。兩人一見鐘情,經常出入商場,酒吧,舞廳。后來范穎憂心忡忡焦慮不安,說是遠在大同的母親重病住院,需要一大筆錢。淳樸憨厚的小鵬想方設法貸款五萬交給了她。她去大同后,小鵬關切的想詢問她母親的病情。可范穎的的電話怎么也打不通,不是關機就是占線,后來干脆停機啦。小鵬向大同公安機關報案。大同公安回電說,根據(jù)他所提供的信息查無此人。被詐騙了。兒子十分糾結。雖然薛紅也心急如焚,但卻安慰兒子:“別糾結,權當花錢買教訓,錢沒了,再掙,慢慢來,安心工作!”
她卻背負沉重的負擔辛勤勞作,揮汗如雨,與歲月無常和命運抗爭,絕不趴下。
去年回娘家,同學聚會時邂逅相遇了發(fā)小霍東。他雖然五十多歲了,還是那么年輕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二人共敘兄妹之情,并簡短交流了近況。得知身為高級工程師,一表人才的霍東,至今還孑身一人,沒有結婚。像他這種條件娶不上媳婦,簡直是天方夜譚。同學們在酒桌上竊竊私語,都為她倆沒結為伴侶而深感惋惜。她想,難道他還在等我?還是心中另有他人?或是他和中央電視臺的主持人張宏民是一路同仁。她不感再往下想,更不敢再追問,生怕陷入尷尬難以自拔!最好不是第一種情況。不管怎樣,薛紅的人生已經木已成舟。人責任要大于感情,親情要大于兒女私情。他舍不得兒子,也舍不得磕磕碰碰曾經多次傷害過自己的前世的冤家對頭魯犇。他倆之間已經形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親情,是那么的依戀,最終不離不棄。
去新建石河子施工的工程隊要出發(fā)了,薛紅拉著行李箱,像對待小孩一樣千叮嚀萬囑咐自己的丈夫魯犇,照顧好自己,多保重。吐露了賢妻良母的博大情懷。她拿起手機告訴遠在東北的兒子,他爸爸正在出發(fā)的路上的消息,兒子也告訴她找到真愛的喜訊,今年春節(jié)就要和哈爾濱姑娘紫鵑回家舉行婚禮。薛紅興奮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次日清晨,薛紅又迎著朝陽,騎著她心儀的電動車奔馳在上班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