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是刻在在骨子里的，即便是在外漂泊多年，會時(shí)時(shí)想起，午夜夢回，有惆悵，也有淚流。比如，故鄉(xiāng)的雪，有多少次魂?duì)繅艨M，有多少次念念不忘。
　　 那天，我走出烏魯木齊市地窩堡機(jī)場T2航站樓，滿目的白，是白雪，我激動萬分。此時(shí)，天空飛舞著雪花，大朵地、疏朗地，從天而降。我相信，這是從天庭飄下的瓊花，也是在慰籍我多年，那一顆思念雪的心靈。我抑制不住地想撫摸那皚皚白雪，甚至想擁抱那雪，那白色的雪。
　　 我放下行李箱，不管不顧地奔向被清潔工堆積起的雪堆。也許因?yàn)轳傔^的車輛太多，欣欣然落下的雪，被汽車的尾氣噴成了灰黑色，還有點(diǎn)點(diǎn)鋪陳的微小的黑色顆粒。那又怎么樣呢，這不妨礙我捧一捧白雪，握在手心，讓雪，融進(jìn)我掌紋的脈絡(luò)里，感受那份思念的厚度；也不妨礙我，讓雪，撫摸我的臉頰，用觸感撥動我的心弦。
　　 此時(shí)，有路人經(jīng)過，甚至在譏笑我的舉止：“看，看，像個(gè)傻子一樣，雪有什么好看的，還捧在手心，還挨著臉，來回蹭，臟不臟?！蔽逸p輕地笑，我知道，路人不懂一顆游子的心，又怎么能怪路人呢。張先生拖著兩個(gè)行李箱，不停地在身后嚷嚷：“注意車，看，車來了。”我猛地一驚，止住了腳步，一輛汽車恰恰擦身而過。司機(jī)探出頭來訓(xùn)斥我：“長沒長眼睛，你想死，我可不想死，你別害我。”我嘴里說著：“抱歉，抱歉?！本痛?，停下了奔向雪的沖動。夫妹恰巧來接我們，我隨著夫妹來到停車場，眼睛依然看著雪，肩頭的雪花、頭發(fā)上的雪花，虛虛地堆積著，隨風(fēng)飛起，又落下，我不忍彈去肩頭的雪花。這潔白的雪真像我多年的夢，被我背在肩上。坐進(jìn)車?yán)镏埃舨皇菑埾壬嫖覐椚パ┗?，我想，我一定一直一直將雪留在肩上，哪怕化成雪水?br />　　 汽車寂靜地行駛在回家的路上，雪依然沒有停，大朵大朵地飛舞著。天地間像極了黑白影片，樹木、田野、車輛、行人，都披上了白色的外衣，仿佛活動的圖片。此時(shí)，世界多安靜，除了匆匆駛過的車輛，就是快步趕路的行人，沒有嘈雜，也沒有喧囂，只有銀裝素裹的世界。世界是蘇醒的，卻又像睡去一般。我望著前方，望著白茫茫的世界，猛然醒悟，自己真的站在了故鄉(xiāng)的土地上。
　　 說起雪，記得2022年的冬天，南昌市也下過一場雪，是入夜時(shí)分下的。那時(shí)，我正在讀書，同事在微信里艾特我，說：“快看窗外?！蔽覒袘猩⑸⒌刈叩疥柵_上，是雪，下的不大，卻讓我欣喜，我套上衣服，奔下樓，笑的像個(gè)孩子，伸出手，想接住雪，雪卻在指尖融化了，只留下涼涼的觸感。
　　 南方的雪，不比北方的雪。南方的雪，帶著很大的水分，北方的雪大朵，疏朗，落在發(fā)上，彈去不留痕跡，可南方的雪，落下就融化了，再看已經(jīng)是水漬了。那晚，我沒有帶傘，就沿著人行道緩慢地走，腳下的雪融化了，化成了泥濘，我就踩著泥濘，慢慢地走。后來，雪化成了雨，我也不在乎；那晚，很多行人，也是把我當(dāng)成傻子，還有車輛停在我面前，要捎我一程，我都微笑著拒絕了；那晚，我走在雪雨交織里，衣服淋濕了，頭發(fā)也淋濕了，而我的內(nèi)心卻想象故鄉(xiāng)的漫天大雪，以及奔跑在雪里的情景。
　　 雪，于我，一定是血脈相通的吧，我時(shí)常這樣想。
　　 我的童年是在鄉(xiāng)村度過的，那時(shí)，每到冬天，就盼著一場雪。也許沒有太多的污染，那時(shí)的雪，比現(xiàn)在潔白，白的澄澈，白的純凈。下雪了，會將白雪團(tuán)成一團(tuán)，按瓷實(shí)，放進(jìn)嘴里，像啃饅頭，啃著啃著，舌頭就與雪粘在一起，疼痛從舌尖上傳開。一雙手，凍得通紅，像一個(gè)又一個(gè)的水蘿卜，即便如此，誰又會退縮呢。在院子里，堆起一人高的雪人，撿兩塊土坷垃做眼睛，從廚房里偷一根胡蘿卜做鼻子，拾一塊破布做帽子，一個(gè)雪人堆好了，幾個(gè)孩子牽起手圍著雪人跳上一陣子，此時(shí)，棉鞋也濕了，手也凍腫了，就等著回家，屁股上挨上幾巴掌吧。
　　 那時(shí)的鄉(xiāng)村，即便是大雪紛飛，白雪皚皚，也是有生靈的，比如麻雀。
　　 麻雀一定是戀家的，無論多寒冷，都不肯離開冬季來臨后，逐漸荒蕪的田野。我一直猜想，麻雀的冬天，一定是在饑餓中度過的，不然，總不會一直唧唧地叫個(gè)不停。母親，一直是善良的，每每到下雪的天氣，就會向雪地里扔一些窩頭的殘?jiān)?，以及剩飯之類，麻雀?xí)慣了母親的投食，每天都會光顧，吃飽了，也不忘“唧唧”叫上幾聲，像是感謝母親。母親總說：“只要是喘氣的，總不能餓著，雖然它們不會說話，也總是條生命?！蔽乙恢庇浀媚赣H的這句話，我在江西省工作的時(shí)候，居住的地方在郊區(qū)，就有不知名的鳥兒經(jīng)常光顧我的窗臺，因?yàn)槲页３乓恍┟琢Ｔ诖芭_上。有時(shí)，鳥雀們也會來我的窗前休憩片刻，我會常常看它們，它們會站在窗臺上“唧唧”幾聲，像是給我打招呼。我想，它們是把我當(dāng)成朋友了，只可惜我聽不懂鳥的語言?，F(xiàn)在想，也不知我離開這么久，鳥雀們怎么樣了。
　　 父親，卻是捕捉麻雀的好手，每每到了下雪的日子，父親就在院子里支起一個(gè)大篩子，放在我家院子空地上。篩子用拇指粗細(xì)的一根三十厘米長短的小棍很巧妙地支著，中間綁著繩子，繩子的一頭被拖到半掩的門內(nèi)。在篩子下面撒些谷子，我們就躲在門口，將棉門簾掀開一條縫隙，偷看那些小麻雀。不消片刻，饑不擇食的小麻雀便飛到了篩子下，似是絲毫也感覺不到危險(xiǎn)已步步緊逼它們，它們爭先恐后地啄食起谷子來，只要我們用力拽繩子，篩子下就會有十幾只麻雀扣在里面了。母親總不忍心看父親捕捉麻雀，絮絮叨叨地?cái)?shù)落父親：“都是活物，大冬天的，為了混口吃的，你怎么下得去手?！备赣H嘻嘻笑幾聲說：“孩子們喜歡吃。”后來，父親捕的少了，我和姐姐們也不嚷嚷著吃麻雀了。那時(shí)，冬天的雪，依然潔白無瑕。
　　 思緒混亂著，汽車停在了家門口，我下車，還是如小時(shí)候一般，捏了一團(tuán)雪，想送入口中，夫妹阻止說：“這雪臟?！蔽铱茨菆F(tuán)雪，有些烏黑，內(nèi)心不免悵然。夫妹許諾，明天帶我去田野看看。
　　 第二天，天未亮，我就起床了，拉開窗簾看窗外。窗外的雪已經(jīng)停了，有清潔工刷拉刷拉地掃雪，還有掃雪車，轟轟隆隆地重復(fù)駛過，我看不清路面，只是望著路燈散發(fā)出昏黃的清冷的光芒，等待著天空亮起來。
　　 吃罷早飯，我給自己換上了厚厚羽絨服、毛線帽、口罩、棉鞋，做好了下鄉(xiāng)的準(zhǔn)備。夫妹的農(nóng)田離縣城有二十多公里，道路并不好走，雖然是柏油路，因?yàn)槿攵詠?，已?jīng)下過幾場雪，沒有人清理路面，積雪在車輛的碾壓下，很瓷實(shí)，車輛走在上面，即便是雪地胎，也要行駛的很小心。那一刻，我有些后悔，不該執(zhí)意來田野里看雪，夫妹看出我的懊惱，不斷安慰我，因?yàn)槲业男木w不寧，也無心欣賞沿途的雪景，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行駛的車輛上。我家張先生開著車，卻很松弛，不停地安慰我，讓我放心。
　　 汽車停下來了，就停在夫妹的地頭，這里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沒有任何印記，有的就是皚皚白雪，一眼望不到頭，除了有幾棵白楊樹挺立在地頭，仿佛衛(wèi)士，守護(hù)著這片田野外，連風(fēng)都停止了吹拂。那白，純潔、澄澈、肅穆。也許正因?yàn)檫@白，才有一年的豐收，一年的收獲。我向原野奔跑，仿佛這白茫茫的世界里，只有我一個(gè)人，四周是安靜的，我的心緒是悸動的。田野早在秋天，棉花采摘完以后，就平整過了，從秋天開始，土地就在等待雪的到來。這皚皚白雪，如棉被一般蓋在泥土上，給土地溫暖，來年，才會豐收在望。我奔跑在雪里，高一腳淺一腳，摔倒了，爬起來，我累得氣喘吁吁，卻還是向前走著，終于，撲倒在雪地里。我躺在雪上，仰望天際，天空是灰蒙蒙的，有淺淺的陽光，散發(fā)著蛋黃色意蘊(yùn)，掛在天空，沒有熱量，只有寒冷。陽光也被潔白的雪，蒙上了一層寒光，而忘記了自己的熾熱吧。我的眼睛濕潤了，不知是滿目的白刺痛了雙眼，還是因?yàn)槟欠菟监l(xiāng)的心緒得到慰藉留下了淚。
　　 潔白的雪，多年來魂?duì)繅艨M，如今，終于站在你的面前，多年來，念你無數(shù)次，今天終于和你親近，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不是嗎？
　　 我擁抱著雪，靜靜地躺在潔白的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