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天塌地陷

　　 工程車的業(yè)務越來越不好做，好多朋友都轉行做了挖機租賃。兩個平時性格相合耍得較好的朋友柯姐和于二找到我們，我們也合伙買臺挖機出租。我們害怕了合伙做事，委婉拒絕。然而兩個朋友說，平時大家為人和性格都了解，都不是斤斤計較的人，絕對不會出現(xiàn)像我們買這臺車一樣的事情的。想著確實大家都是很好的朋友，都是大大咧咧的人，共車程也確實越來越難做，于是我們三家人經過簡單商量，買了一臺現(xiàn)代210-9的輪式挖掘機，做起了挖機出租業(yè)務。
　　　　最先我們還要經營工程車，挖機的管理就全靠了柯姐和于二，老公心里很是過意不去。兩個月后，老公干脆賣了工程車，把精力全都撲在挖機上。雖然經營挖機不像開工程車那么辛苦那么忙，但是那時候正好遇上全國罕見的柴油荒，很多挖機都因為沒有柴油不敢接業(yè)務，還好我在加油站工作，實在遇上迫不得已的時候給老總打個電話，買了一些柴油。（因為老總也了解我，真的要不是迫不得已我不會找到老總的，在加油站工作這么幾年，我也就占了那一次便宜。）
　　　　空閑時間，老公就喜歡在家里給我們熬湯。他不想我和兒子在外面吃飯，不是怕用錢，他知道我胃不好，兒子又在長身體，他放心不下外面餐館的飲食的衛(wèi)生。那幾個月，我真正感受到了家的溫暖，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家的港灣。只要是我休息，我會想方設法回饋老公的護佑，作為女人，我的愛比老公更為細膩。在他要去見客戶或者見朋友的時候，總是有逃適合場合的衣服擺在他的面前；他的身體在漸漸的發(fā)福，我會和兒子陪著他在樓下小區(qū)的空地里打羽毛球，讓他的大肚腩不至于再發(fā)福下去。
　　　　或許美好的東西終究如曇花一現(xiàn)，在一個完全沒有任何預料的日子，我在下夜班走回小區(qū)的時候接到了老公打來的電話，說他送挖機在南岸的一個工地上做事，中午不能回來了，沒有給我煮好午飯，下班累了就別回去煮了，就在外面吃了回去睡覺。
　　　　午后兩點過，我睡得正香，電話突然響了，是和我們一起合伙做挖機的柯姐打來的，電話那頭聲音很急，叫我馬上下樓和她一起出去。柯姐家就在我們樓下，開了個茶館，平時她有事的時候會叫我?guī)退粗?。我穿好衣服下樓，可是柯姐家大門緊閉。怎么回事??？她應該知道我要睡覺的，或者是關于挖機的是吧。我這樣想著，撥通了老公的電話，想叫老公去，我實在是想睡覺。電話那頭，駕駛員慌亂的聲音帶著哭腔：“嫂子，快來啊，李哥出事了！快點！快點??！”我腦子里轟轟作想，像放快鏡頭一樣想一遍遍一場場地閃現(xiàn)著老公可能出現(xiàn)的場面與結果。我能夠發(fā)誓，不管怎樣，我會用盡我的所有的一切換回他最大的希望，不管他今后是殘是傻，我都會不離不棄在他的身邊照顧他一生一世。
　　　　 我又撥通了柯姐的電話，電話那頭，柯姐已經止不住哭泣的聲音：“快來呀，我們在小區(qū)的門口......”話沒有說完，已經抽泣出聲。我跑到小區(qū)門口，越野車已經打開了門，車上個個淚流滿面，柯姐更是捶打著前面座椅的靠背：“究竟是怎么搞的呀？天哪，我好端端的一個人出去……”看到我，柯姐極力止住了哭泣，一個勁涌出淚的雙眼望著我無助地搖著頭。
　　 “究竟怎么啦？”我想老公一定傷得很嚴重很嚴重，或許生命垂危，不！只是很嚴重！
　　 “在急救?！蓖械呐笥颜f。
　　 只要在急救室就有希望！不管今后如何，不管他今后是否還認識我，只要他能夠活著！
　　 越野車在熟悉又陌生的馬路上狂奔，車里幾個人有一句無一句地講訴著老公出事的經過。說是有可能老公在抬起來的挖機斗子里給挖機加油完后，駕駛員在操作室旋轉了斗子，老公才從舉起的挖機斗子上摔下來的；又說老公已經加完了油，導油的管子都已經盤好了放在地上，幾個油桶也放好在地，是駕駛員旋轉斗子的時候碰到老公的頭。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想清楚了。我只想車能快點再快點，我要陪在老公的身邊，給他力量；我會跪求醫(yī)生一定用盡全力；或許老公失血太多，我會要醫(yī)生抽空我身體里的每一根血管，只要能夠救活他。總之，只要能救活老公，我可以沿街磕頭乞討，哪怕留給我的只是老公殘廢的身軀！我不知道那天的公路上為什么就有那么多車那么多紅燈，我想著老公此時在醫(yī)院不知道在承受著怎樣的痛苦與煎熬，醫(yī)生是不是在全力的搶救？
　　 越野車載著一車哭泣到了老公住的醫(yī)院，一眼映入我眼簾的就是急救室，我狂奔著跑了過去。一個陌生的女人叫住了我：“妹兒，在這邊，太平間在這邊！”“什么？”我的腦子轟的一聲，一路上所有最殘酷的想像都在這一時間被摧毀，留下的比殘酷更殘酷千倍萬倍！我崩潰在地上，品嘗著人世間最最傷痛的無言和最最悲戚的無聲！我想大哭，我想大叫，我想?yún)群?！可是張開的嘴卻怎么也發(fā)不出一點點的聲音，任憑淚如泉涌肆意地在臉上奔瀉。
　　 一群人連扶帶拉的把我?guī)У教介g，老公已經靜靜地躺在那里。頭上的鮮血還在向外流著，淌過了面頰，滲透了衣服，滲透了擔架，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心，被撕碎成末，爬在他的身上，撕心裂肺的痛讓我肝腸寸斷，一節(jié)節(jié)，一片片，漂浮在我淌滿了血的世界顫抖。張大了嘴，卻怎么也吶喊無聲！我用盡我僅余的一點力氣搖著老公漸漸開始冰涼的身體，我要他知道我來了，就在他的身邊！我只想他能再看一眼他的女人，從此以后便是孤獨無依，零落為泥！只看一眼，從此便是永別!生生世世，永無歸期！
　　 有人說把我拉開，要趁老公的身體還沒有僵硬的時候給他穿好壽衣。我被一群人扶到太平間外的空地上，駕駛員遞給我老公身上的鑰匙，錢包，手機，一個勁地給我解釋著這只是一個意外。我沒有想過要怪駕駛員，老公對人好，駕駛員是清楚的，平時里挖機上有什么事情，駕駛員都回給我老公打電話，他信任他，這個事情，我也相信這只是一個意外，沒有任何一個人想要背負一條人命的。但是，面對永遠離開我的老公，我的心胸真的沒有那么寬廣，我的理智怎么也戰(zhàn)勝不了內心的悲痛，雖然我沒有責怪過駕駛員一句，可并不代表我不恨他！也不知什么時候，聽說駕駛員被派出所帶走了，說要調查什么的。
　　 婆婆被哥嫂（老公的哥哥和嫂子）攙扶著顫顫巍巍地從太平間出來，我走過去，撲在婆婆的懷里肆無忌憚地釋放我滿心的悲痛與極近崩潰的脆弱，老公是婆婆的兒子，她的身上永遠有著老公的氣息，我緊緊蜷縮在她的懷里貪婪地感受著與老公一樣的溫度與依靠，雖然她已經是六十八歲的老人！
　　 正在上課的兒子被朋友帶來了，十四歲的他還那么稚嫩，我不敢想象他當時是怎樣面對他爸爸突然去世我噩耗有怎樣面對親眼看見爸爸躺在太平間的事實。老公很愛兒子，從來舍不得說半句重話，兩父子走在一起，總是肩并肩地形同兄弟，惹來無數(shù)羨慕的目光。我以為兒子會哭，會泣不成聲淚如雨下，然而，兒子從太平間出來走到我面前，他沒有哭，只是努力地睜大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因為他很清楚只要一眨眼眼睛，已經滿溢在眼眶里的眼淚就會滑落。他死死地咬緊雙唇，一句話都不說，像個男子漢那樣地把我的頭緊緊抱在他幼小單薄的胸口，我那么清清楚楚地感受得到他稚嫩的身子在因為抽泣而顫抖。
　　 后來我在整理兒子的書柜里發(fā)現(xiàn)了他寫的日記：
　　　　　　　　　　　　　　　　　　　　　　　　　　　　　　　　　　　　　　 2010年11月24日，
　　　　老爸，你送我來到這個世界，你卻離開了這個世界。我出生的時候你笑了，我哭了；你走的時候，卻還是你笑了，而我們大家都哭了。當時，你流血了，我流淚了，晶瑩的淚珠透過傷悲看見了你曾經的故事。我記得，你說要讓姐姐過來教你玩電腦，但你卻獨自走進了冰冷無溫的世界?？匆妱e人在說走哪兒去玩，你總不忘滿懷期望地對我說一句：你要好好讀書，帶你老爸我還是去旅游一次吧。我總會隨口一句：沒問題，以后想干什么說就行。但你卻連讓我?guī)愠鋈サ臋C會都沒給我，就帶著一家人沉甸甸的悲傷走了。每天，你都會為我調鬧鐘做早飯，那天我真后悔，你走的那天早上，你為我煮了幾個水餃便開始疏遠我們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竟因為不想吃而倒掉了剩下的，我后悔老爸，我沒能吃到你為我煮的最后一次晚餐。我后悔老爸，我后悔......
　　　　下午我去了你出事的地方，我不敢哭，我躲在車上，想起你說的：吃完早飯早點去上學。我哭了，卻沒被發(fā)現(xiàn)，我慶信，但悲傷的是你永遠離開了我們。對不起老爸，我用“你”來稱呼，是因為我希望我們父子的情意會永存，我們的距離會再次變近。但當我再次叫你時，你卻漸漸把我疏遠......　　　　　　　　　　　　　　　　　　　　　　　　　　　　　　　　　　　　　　　　　　　　　　　　　　　　　　　　　　　　　　　　　　　　　　　　　　　 2010年12月4日，

　　　　轉眼間，老爸走了有十天。但一切仿佛就在昨天。雖然媽媽和奶奶的狀態(tài)好了許多，但是家里沉悶的的氣氛依然沒有改變。我只愿時間會沖淡記憶，讓這個家庭重新還原，只是我現(xiàn)在唯一的心愿?！　　　　　　　　　　　　　　　　　　　　　　　　　　　　?br /> 　　　　時光從不會倒流，歲月從不會逆轉，所以我要在今天迎接明天。我是這個家的精神糧食，所以我將支手撐天。我只愿時間會沖淡記憶，讓大家不再回頭觀望昨天。　　　　　　　　　　　　　　　　　　　　　　　　　　　　　　　　　　　　　　　　　　　　　　　　　　　　　　　　老爸走了，他的擔子落到我毫無準備的肩上，重，但我必須扛，因為我要安慰好媽媽，照顧好奶奶，我現(xiàn)在就是一個大人，但愿，那沉重的擔子的扁擔在我肩上磨出老繭和經驗，完成老爸未完成的心愿。無論心里是多么壓抑我只能忍受，不能退卻。讓夕陽的光輝從頭再投在媽媽臉上，掙脫那日的陰霾。出現(xiàn)在我臉上的只能是笑，因為我必須進行鍛煉，無論有什么困難必須面對，學會老爸生前所學的一切。我愿時間會沖淡記憶，這是我唯一的心愿?！　　　　　　　　　　　　　　　　　　　　　　　　　　　　　　　　　　　　　　　　　　?
　　 老爸，你走了，你的擔子讓我來扛。家散了，讓我來聚。你放心地去，讓你兒子來盡你未盡的責任。因為我記得你說過，你十幾歲時就能承擔起家里的一些事了，我也應該接受你曾接受過的挑戰(zhàn)，因為我們是兩父子。上陣父子兵，這是我今天懂得的意義。但愿時間會沖淡記憶，我也將完成我該完成的一切！
　　 我們一起做工程車做挖掘機的朋友們來了，以前在老家的朋友們也趕來了。醫(yī)院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一個個流淌著淚水，飄灑在黃昏的幕霧里，濕了天空，哭了蒼穹。
　　 一串串淚珠從我的面前淌過，一雙雙手沉重地拍過我的肩膀，沉積無聲，卻是千言萬語，以一種沉重而沉積的方式給予我力量和堅強，只是，我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子，沒有了老公的呵護。我的世界像是浩淼海洋的浮萍一樣無依無靠，隨波飄渺。
　　 夜幕慢慢襲來，老公得轉到殯儀館去。我和兒子坐上了運載老公遺體的靈車，陪同老公走最后一程，只是，我不知道靈車里的他能不能感覺到前面駕駛室里我們的存在，都是人死后是有靈魂的，老公，他能感覺得到嗎？
　　 靈車在殯儀館里停下了，我連忙下車想到后面去看看老公，我得讓他知道他不會孤單，我們一直在陪著他。，然而被緊跟上來的朋友們阻止了，一滴滴熱淚滑下一張張熟悉的臉龐，落在我的手臂上，臉上，透過一片淚水編織的雨霧，我看到后面默默地跟著一個長長的車隊！
　?。ㄎ业墓适聦懙竭@里，我想再次感謝我們所有的朋友來陪我送我老公最后一程，真心地感謝你們！我承諾過，李彬走了，但是他的情不會走，我們的友誼不會隨著他的逝去而蒼白。雖然我現(xiàn)在很少很少，幾乎沒有和大家聯(lián)系，但是我永遠記得你們，記得我們曾經一起走過的日子，記得我們的友情，我只是不想再給你們增添麻煩。請相信有李彬的愛在，有你們的情在，我和兒子能夠跨過人生的一坡又一坎！我親愛的朋友們，李彬的手機不會停機，我的承諾不會改變！今生今世，你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無論你們有大小喜事，只要撥打李彬的電話，我都會前來衷心恭賀。曹三、曹五、陳芳、華子、老五、老八、二妹，還有近在咫尺的和平哥，許華嫂子，等我走過我人生的這片沼澤，等我把兒子養(yǎng)大成人，我再帶著兒子好好感謝你們。愿你們一切都好，幸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