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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機(jī)場 第二章 (14)

作品名稱:落霞機(jī)場      作者:麻雷子炮仗      發(fā)布時間:2014-11-27 13:44:42      字?jǐn)?shù):3518

  第二章(14)
  
  成峪和東疆在指揮所,每隔上一兩天,就會輪到一次值夜班,每次值夜班,就要三個多小時扣著耳機(jī),寸步不離的坐在標(biāo)圖桌前,身子乏一點(diǎn)兒累一點(diǎn)兒倒還好說,總比以前抬大筐脫坯要輕省得多,只是這腦瓜子一個勁兒的犯困,可就實在不太好對付。和他們一起在指揮所值班的參謀們嘴里的那些家長里短,葷素搭配的故事笑話,他們早就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等到了下半夜,值班參謀們沒了情緒,就也都回到各自的休息室,關(guān)起門來呼嚕上了。偌大一個指揮所,只撂下主、副標(biāo)圖桌旁一邊兒一個標(biāo)圖員,大眼瞪小眼的就那么干坐著,便覺得時間越發(fā)難熬。沒過多久,他們就都學(xué)會了抽煙,剛開始,這倆人還只是抽著玩兒,指望著能靠它來提提精神,雖說那時他倆都還是窮大頭兵,一個月才拿六七塊錢,卻也敢去服務(wù)社買三毛八分錢一盒的大前門回來抽??傻群髞沓樯狭税a,一兩天就要抽下去一盒,再到服務(wù)社去買煙時,檔次可就越來越不濟(jì)了,沒幾個月,也就只好朝著九分錢一盒兒的葵花煙使勁了。等到了最后,干脆就到流亭鎮(zhèn)去趕趟集,從老鄉(xiāng)們擺在那里的煙草攤上,買回些大煙葉來,搓碎了用薄紙片卷成大炮,吧嗒吧嗒地抽著,那才真叫一個過癮好看,手指頭兒熏得焦黃帶味兒,每次到食堂去吃飯,隔著老遠(yuǎn)就把謝小蓉熏得嚷嚷著要哄他們走。
  要說這謝小蓉,實在也是有些厚此薄彼,等她到了維克面前,盡管也還是得讓煙卷兒熏著,在那兒仰著臉兒聽維克神聊,可生理上的反應(yīng)卻沒那么強(qiáng)烈了,照樣的還是神情專注,表情虔誠,似乎也沒把維克嘴里叼著的煙卷兒,太怎么當(dāng)回事兒。不過這事兒說起來也好解釋,拜菩薩還得供上枝香火,聽大師參禪論道,自己跟著熏上根兒煙,也就沒啥說不過去了。
  成峪的二姐成琰最近從益都(現(xiàn)在叫青州)海軍402醫(yī)院調(diào)到了青島,在艦隊政治部圖書館當(dāng)資料員,這下子,不但她自己名正言順有了個看書的地方,捎帶著也就給成峪解決了個大問題,再也不用為夜里頭值班犯困發(fā)愁了。禮拜天一大早,成峪只需花上三毛錢,就能從女姑口火車站坐上郊區(qū)通勤火車來到青島,在姐姐那里蹭頓飯,睡上個午覺,補(bǔ)一下夜班的辛苦。到了下午,再花三毛錢買張車票,就能從艦隊圖書館背上一大捆書回來,和東疆倆人把書藏在床底下,一本接一本的輪著看。書目也不用操心,都是姐姐精心給他們挑好的,雖說有不少書,都還是在那一陣子被打入了禁書一類,卻也沒什么人來和他們叫這個真兒。沒過多久,場站充電站的北京兵小宋也來湊了份兒熱鬧,他老爹是解放軍報社的主編,所以在小宋手上,自然也是有一些奇貨可居。
  三個人湊在一塊兒,都是十六七歲,都是卷著大煙炮開夜車看書,在一起若要爭論起什么來,也都有一股子格物致知,窮其究竟的勁頭兒,只是讀起書來,各自的口味卻不太一樣。
  成峪和姐姐差不多,喜歡俄羅斯的普希金,萊蒙托夫,屠格涅夫,契珂夫,一兩年以后又喜歡上了列夫·托爾斯泰、果戈里,涅克拉索夫,岡察洛夫,還有后來的阿·托爾斯泰,蘇聯(lián)時期的肖洛霍夫,巴烏斯托夫斯基,也可以勉強(qiáng)地讀幾本兒高爾基,只是不太受得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庫普林,為了要搞明白俄羅斯文學(xué)究竟都要扯出些什么,甚至還找到了別林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赫爾岑,普列漢諾夫的書,耐著性子坐下來啃。
  東疆喜歡法國的莫里哀,梅里美,福樓拜,雨果,司湯達(dá),霍桑,巴爾扎克,莫泊桑,羅曼.羅蘭,還曾為讀到一本羅狄的《冰島漁夫》整整一周茶飯不思,而對左拉,大仲馬,小仲馬卻不太在意;小宋胃口好,不挑剔,不管是英國的司各特,狄更斯,哈代,拜倫,雪萊,還有勃朗特姐兒仨,還是德國的歌德,席勒,加上意大利的但丁,薄伽丘,西班牙的塞萬提斯,挪威的易普生,波蘭的顯克維支,美國的馬克.吐溫,奧.亨利,總之是來者不拒,一概照單全收。
  書是仨人一塊兒輪著看,看完了書,各自的看法卻難得有個一致。蘿卜白菜,各有所愛,見面就掐得面紅耳赤,不依不饒,可有時回去悄悄翻出別人喜歡的書來細(xì)琢磨一下,就覺得人家也還有些道理,再論起來,各自嘿嘿一笑,倒也頗有些從善如流的君子風(fēng)范,有一陣兒,仨人還分工合作,把三本那時在圖書館里都難得一見的《尼伯龍根之歌》,《羅蘭之歌》,《伊戈爾遠(yuǎn)征記》,活活都一字不落地抄了一遍。
  其實,以他們那時的年齡,知識,閱歷,讀這些書,實在就是生吞活剝,吃到肚里以后,未必就能夠品出個中滋味,涉獵頗廣,卻心得全無,反而有時還把一些迷茫和困惑的思緒,帶進(jìn)了自己的生活。尤其是俄羅斯作家筆下的那些男男女女的“多余的人,”像是什么奧涅金,畢喬林,羅亭,巴扎洛夫之流,這些人物對十幾歲的少年人來說,絕非是什么當(dāng)代英雄,也不是什么智者賢人,就連那些寫出如此璀璨奪目的世界名著來的文學(xué)巨子,哲人先賢,尚不能為自己筆下的這些人物所感受到的迷茫,黑暗,無助,頹唐,來指明白一條出路,更何況是像成峪他們這樣的幾個單純淺薄的十六七歲的少年,那就更是勉為其難了。尤其要命的是,他們?nèi)绻院筮€想在自己身邊兒,照貓畫虎地為自己去找個什么塔吉亞娜,娜塔莉亞,那可就是更加的悲乎謬哉。她們其實既算不上是什么絕代佳人,也歸不進(jìn)是什么世間仙子,只能給成峪他們這些少年徒增了些莫名其妙的憂郁和煩惱,說起來也算是害人不淺。只是因為當(dāng)時的這些書,實在是難得讀到,因此他們也就先不管合不合適,應(yīng)當(dāng)不應(yīng)當(dāng),就想早早地拿來吞下,就好像他們這陣子雖然都是些窮光蛋,卻抽上了大煙炮,嗆是嗆了點(diǎn)兒,無奈已經(jīng)上了癮,想要自拔,可就有點(diǎn)兒難了。
  當(dāng)初,姐姐不過是想給這幾個小弟弟們開個文學(xué)補(bǔ)習(xí)班,讓他們在自己那顆干了吧唧的腦瓜兒里,增添一些人文精華,藝術(shù)情愫,到了世人面前,少一點(diǎn)兒淺薄無知,不學(xué)無術(shù),看起來,她卻是頗有些拔苗兒助長,操之過急了。如今看來,要是姐姐那時候給他們找上幾本兒儒勒·凡爾納的《海底兩萬里》,《格蘭特船長的兒女》,《八十天環(huán)游世界》,《神秘島》,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集》,史蒂文森的《金銀島》,王爾德的《快樂王子》,雅·哈謝克的《好兵帥克歷險記》,或者,干脆就來上幾本兒《荷馬史詩》,《伊索寓言》,《安徒生童話》,《克雷洛夫寓言》,再不然,就弄上本兒《天方夜譚》,《魯賓遜漂流記》,也就算作是為他們做了一回文學(xué)啟蒙,如果還要考慮到需要對他們進(jìn)行一下革命英雄主義教育,就再給他們找來幾本兒《牛虻》,《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青年近衛(wèi)軍》,《絞刑架下的報告》讀一下,這樣,怕是也要比弄來那么多大文豪的大部頭兒的名著,叫幾個涉世未深的少年,囫圇吞棗兒地死撐硬揣要合適的多。
  倒是艾民,就要比他們聰明得多。從打到了流亭,他就一門心思地喜歡上了老祖宗留給咱們的浩瀚璀璨,美輪美奐的詩詞歌賦,尤其是喜歡上了宋詞的長短句。此時,他已經(jīng)是把一本兒《宋詞集注》翻得卷出了毛邊兒,嘴里邊兒時不時地就禿嚕出幾句“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還沾了成琰姐的光,艾民從艦隊圖書館里弄來了一本林語堂用英文寫給西方人看,反而又譯回中文來的《蘇東坡傳》,便簡直地如獲至寶,捧讀再三,拍案叫絕,竟好像和這位學(xué)貫中西的大學(xué)問家頗有些心有靈犀。就從那時起,艾民連行為處事,都在刻意地學(xué)起蘇東坡來,只是覺得多了些銅琶鐵板的豪放,少了些枝上柳綿的婉約罷了。
  讓人搞不懂的是,好些年以后,等到成峪他們現(xiàn)在能夠把一些個世界名著從容地擺上自己家里的書柜,自己的閱歷和感悟也可以從中分辨出一些其中的利害良莠的時候,讀這些書的癮頭兒卻沒有了。他們甚至都不主張自己已經(jīng)二十多歲了的兒女們,輕易地去搬弄這些個大部頭兒,卻寧愿是讓他們的孩子,多去讀一些諸子百家,秦文漢賦,詩經(jīng)樂府,唐詩宋詞,宋元雜劇,明清小說,或是多閱讀了解一些古希伯來、古希臘(羅馬)文化,基督教文明,日耳曼征服,航海大發(fā)現(xiàn),馬丁·路德宗教改革以及隨后發(fā)生的宗教戰(zhàn)爭等等一類的東西。因為,從他們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和感悟中,他們終于發(fā)現(xiàn),如果不了解這些知識和背景,就不會真正理解西方文藝復(fù)興的由來和意義,也就不能懂得那些大文豪的經(jīng)典名著,在歐洲乃至世界文學(xué)歷史中的地位和價值,也就只能把他們當(dāng)成是在遙遠(yuǎn)的歐洲,到中世紀(jì)以后,有那么幾個神經(jīng)質(zhì)的文學(xué)匠人,在那兒云山霧罩地講著些故事,而聽故事的人,卻搞不懂那些個故事所云是想要講些什么,為什么會是這樣講,自己從這些故事中,應(yīng)該領(lǐng)悟到些什么,學(xué)到些什么,擯棄些什么……
  至于是什么原因,使得成峪他們?nèi)缃褡约河辛舜蟀训拈e暇,書柜里也擺上了這些大部頭兒的名著,卻再也沒有了把這些書重讀一遍的癮頭,那可就實在是說不清了。也許,這是由于他們自己此前已經(jīng)被這些大煙炮兒嗆得害了怕,是他們從困惑和陰郁中走出來的過程太過漫長和痛苦,抑或是因為自己現(xiàn)在的性情,也像如今的社會那樣,變得急功近利和浮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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