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復雜人際

掏出手機，上面竟然有了好幾個平的未接來電，想來平一定等了很久了，很著急；也或者怕真的沒能接到我。手機電池不斷地報警，快沒電了。我想我得省著用，要是出站平?jīng)]有認出我來，我還可以給他打個電話。出站口外面站了很多人，大概都是來接人的，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眼光仔細掃過每一張等待的臉，沒有看到平的影子，心里不免有點失落，不過，我相信他就在附近，只是，在他的腦海里或許只有20年前的我的模樣，雖然我們視頻了無數(shù)次。此時，真的有些后悔如此沖動的決定來到昆明與他相見，甚至后悔與他視頻，要不，我在他的心里的容顏永遠都會定格在17歲的青春年少，永遠都是那樣的完美無缺！可是，我又是那么的想見到他！心，在見與不見間躊躇，糾結(jié)。手里的電話震動了一下，剛剛看清楚是平的電話號碼，便徹底的沒電了。
出了火車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收尋著平的影子，沒有，只好在出站口的一個小賣部給平撥通了電話：“喂！是我。你在哪里呀？”
“就在出站口呀，等站了很久了?！?br /> “我都出來了，剛才我怎么沒有看到你呀？”
“我也沒有看到你，你現(xiàn)在在哪里？”
“就在出站口右邊的一個小賣部?！?br /> “哦，不要動，我去找你。哦！看到你了?！蓖瑫r，我也看到了那個盼望已久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朝我急急地走過來，那眼神，再熟悉不過了。只是身體不再那么瘦小，高大魁梧了許多，臉上沒有了從前的懵懂，顯出一種成熟男人特有瀟灑。漫長的歲月在他的身上真的沒有留下太大的痕跡，還是那么的青春。一件很休閑的夾克套著一條同樣休閑的牛仔褲，一頭修剪得很貼切的碎發(fā)，舉手投足間盡顯出一種滿足的瀟灑，可說不清楚為什么，總還是流露出那么一點點歲月風霜留在臉上難以掩飾的痕跡。這段時間，設想過很多種浪漫的見面場景，而此時所有的激動都被一種莫名的心痛壓了下去，留在心里的只有自己猜能夠體味的復雜的痛。
“走吧，老婆?！逼浇舆^我的行李，一只強壯有力的手臂緊緊地把我摟在懷里。一股暖流迅速地傳遍全身，像極了20年前的那股溫暖。
“嗯！還要坐車嗎？”
“要，大姐他們在外面等?！?br /> “要去四川？”
“嗯！”平生氣地說：“她說必須去，哎！我是真的不想去的。對不起，老婆?！逼桨研睦锓旁诘厣?，伸出兩手把我緊緊地抱在懷里，在我的耳邊輕吻著說：“老婆，我是不是在做夢？20年了，我真的抱著你了嗎？”
“嗯！”不知該說什么，心里一陣酸，眼里便是一陣澀，一片潮濕。依偎在這個曾經(jīng)以為只是我一個人的男人的懷抱，有一種躺在幼時的搖籃里的感覺，雖是隨著歲月流水般的逝去而變得那么遙遠，卻是那樣的熟悉，那樣的親切。
相擁著走到街上，平大姐的車還沒有來，平解釋說這里不許停車的，馬上他們就到了。一會兒，一輛三菱越野車在我們面前停下，平拉開后排的車門，讓我坐上去，然后坐在我的旁邊給我介紹：“這就是大姐，我們公司的老總。這是五哥，你們通過話的?！?br /> “大姐好！五哥好！”我怯生生地問好。大姐很富態(tài)，高聳發(fā)鬢，戴著眼鏡，手指上戴著鑲著綠寶石的戒指，一身職業(yè)女性的西服緊緊裹住已經(jīng)發(fā)福的身體，渾身上下溢出雍容華貴的氣質(zhì)。說話慢慢吞吞斯斯文文的，聲音很好聽。只是，或許是因為過多的應酬，酒精過度的緣故或者怎么的，抹再多的脂粉都掩蓋不了那過于粗大的毛孔，不愿與肌膚貼合的脂粉和斑坑讓整張臉顯得那么的黯淡無光，與她那動人的聲音形成鮮明的對比。五哥過于清瘦，清瘦得使身上的衣服都顯得有點肥大，他回過頭微笑著打著招呼，笑得很親切，很到位，顯得不近又不遠，點到為止，社會交際的精英或許就是這樣的吧！
“呵呵，你好！六妹?！贝蠼慊剡^頭回應：“六妹，今天和大姐一起出去旅游?！?br /> “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跟我們老大一起出去的哦！”五哥附和著。
“嗯！我很榮幸?！闭f實在的，我一點都不喜歡和陌生人一起，何況這次。
“我們?nèi)ニ拇?，要?jīng)過石林的，可能晚上才到自貢。我們邊走邊玩，自貢有很出名的燈會，你知道嗎？”大姐接著說。
“知道的，不過我不知道燈會是什么時候?！?br /> “呵呵呵，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大姐說。原來不是去看燈會。平一直緊緊地摟著我，把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時不時吻吻我的臉，輕輕咬咬我的耳朵，靠著這個熟悉的胸膛，所有的矜持壯烈犧牲，留下了心與心不倦的的交融、纏綿。
“寶貝，昨晚沒睡好，困嗎？”平輕聲問道。
“嗯！有點。”
“睡會兒吧！”平往抱著我最邊上挪了挪，“來，把鞋脫了，放到椅子上來，來，睡在我腿上?！逼较裾疹櫼粋€嬰兒一樣把我從頭到腳往椅子最里邊挪了挪：“這樣合適嗎？”
“嗯！”一種久違的幸福襲遍全身，不知道該怎樣去表達，只想就這樣貼在這個胸膛上靜靜地聽著他狂烈的心跳，就這樣一生一世。
汽車轉(zhuǎn)了個彎兒，強烈的太陽光線透過玻璃窗照射在我的臉上，很刺眼，我急忙緊閉眼睛，把手抬起來遮住陽光。這個很自然的動作被平敏感地察覺到，他脫下外套蓋在我的頭上，還使勁地把外套往下拽，恨不能拉長了外套把我整個人全部包起來，又怕捂住我的呼吸，在我臉的上邊輕輕拉開一個縫隙，供我呼吸，也供他把我像他失而復得的一個寶貝一樣珍惜觀賞。
越野在高速路上疾馳向前，經(jīng)過了近20個小時火車顛簸的我躺在平的懷里很疲憊，想睡，卻一點都睡不著，因為激動，因為如此依偎的時間過于珍貴，不想在沉沉睡意里讓時間如流水一樣把這種半生守候匆匆?guī)ё?，就這樣閉著雙眼，聆聽一種無聲，感動著一種感動。平輕輕拉開包著我的外衣的縫隙，伸進一只溫熱的手輕輕撩開我嘴角和額頭上的頭發(fā)。睜開眼睛，正與平的目光碰個正著。平仔細地看著我過早地隱現(xiàn)出幾絲皺紋的臉，很仔細，很小心，似乎硬要用他那熱烈的眼光擄去歲月風霜留在我臉上的痕跡看到我舊時的模樣，又似乎像呵護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怕我受到一點點的驚擾。表情深沉、凝重，充滿無盡的愛憐與悔恨。
“睡吧！”平輕輕呢喃，重新仔細整理好包著我身體的外套，拉攏外衣的縫隙，仰起頭不想讓我看到他那開始潮濕的眼睛，合著外套把我的頭輕輕抱起，彎下腰，把頭緊緊地貼在我隔著外衣的頭上，緊緊地抱住我，似乎想要用他所有的愛所有的情將我的身軀融化在他的懷里。
沒有心思去欣賞滇北的綿綿青山，只想就這樣躺在平溫暖的懷里，暢游在回憶與纏綿的國度。
中午，越野車?？吭诟咚俾愤叺囊粋€飯館旁?！懊米樱燥埩伺?。餓了吧？想吃點什么？”五哥很親切地問道。
“我還沒有餓呢，倒是五哥你，開了一半天的車，辛苦。”
“他呀！哪里是開車哦，人家是開飛機。呵呵呵?！贝蠼阈χ_玩笑。
“呵呵呵，油門一踩，一松，一會兒就到了?！蔽甯缧χ?br /> “油門一踩，不松，一會兒都不要就到了。哈哈哈。”平哈哈大笑。大家也跟著笑得前俯后仰。
“少羅嗦！點菜點菜?！蔽甯缒脕聿藛危懊米?，今天你是稀客，你來點?！?br /> 轉(zhuǎn)過頭看看平，他正微笑著點著頭?！澳俏揖筒豢蜌饬伺?，我看看?！苯舆^菜單，有好多菜名我都沒有聽說過，管它的，嘗個鮮，一下子點了好幾個菜。
“笨蛋，難得來云南一趟，點幾個你沒有吃過的呀?！逼阶哌^來說道：“這些我們老家都是有的，只是菜的名字不一樣而已，你以為是什么？來，我?guī)湍憧?。”平看了一下菜單，一下子就點了好幾個菜。
“就這么幾個嗎？”五哥笑著說：“我看看，我也幫老大點幾個?！?br /> “就是，自己照顧自己的。呵呵呵呵。”平笑得很邪。
“六妹，幫姐教育他！呵呵呵。”
“我又沒有說錯，你們女人是需要照顧呀？”平伸手抱著我道：“不管他們，老婆，自己是該照顧自己的老婆呀，還說我說錯了。”
“你在說些什么呢？六妹，你看他越說越不像話，幫姐姐打他。呵呵呵?！?br /> “我老婆才舍不得打我呢！何況我又沒錯。哼！”
“你們就打嘴仗嘛！來，坐下吃飯啦?！蔽甯绨炎约褐蒙硎峦?，卻一臉的幸福。
飯館速度很快，一會兒便上齊了菜?！袄掀?，你嘗嘗，這是正宗的云南臘肉哦。”平夾了塊臘肉放在我的碗里，還冒著熱氣的臘肉一半肥一半瘦，冒著油光，晶瑩剔透。一嘴咬下半邊的瘦肉，滿嘴的臘香，因為另一半肥肉油的浸入而滋潤，卻一點也不油膩?！斑@個給我吧，我喜歡吃肥的?！逼缴靵砜曜訆A走了我剩下的另一半肥肉。
“嘖嘖嘖?！?br /> “怎么，羨慕？”平反擊著大姐。
“來，你不喜歡吃辣椒，我給你洗一下?！蔽甯鐘A著一塊辣子雞在裝滿開水的碗里蕩了幾下：“這樣剛好，不辣，但它原有的味道沒跑?！?br /> 這樣的言談舉止，再笨的人可能都猜得到個一二。整個下午，車廂里飄出歡快的旋律，偶爾幾個人也隨著哼上兩句。大姐拿出出發(fā)前在昆明買的小吃和水果：“六妹，要吃什么自己拿。”
“嗯！謝謝姐。”
“哎呀！謝什么呢！就我們兩個吃，他們有煙抽，不要想吃我們的?！贝蠼汩_著玩笑。平正要回應，大姐的電話響了，她急忙擺擺手，五哥也會意地關掉音樂?！拔?！大理，在路上的，今天回不來，快了。嗯，妹妹呀？我們在火車站接的，嗯?！逼皆诙呡p聲地說：“是大姐的老公，張哥?！蔽艺雴柺裁?，“噓！”平指了指五哥又指了指大姐，伸出兩個大拇指并在一起，把嘴貼在我的耳邊剛想說什么，大姐反過手把手機遞給我：“六妹，給?！?br /> “我？”
“張哥，說我們?nèi)ゴ罄怼！逼节s緊輕輕對我說。
“喂！張哥好！”我怯生生地問好。
“你好，六妹，美麗的春城歡迎你！來昆明還習慣吧？你們到了哪兒了？”
“嗯，我們現(xiàn)在在車上呢，沒……”
“去大理。”平緊張地打著手勢說。
“還沒到大理?！蔽疫B忙補上。
“哦！不是早就聽說你今天到昆明嗎？我也本來準備去接你的，突然又來點事情沒有去成。”張哥解釋著。我稀里糊涂地看著平和大姐的手勢，稀里糊涂地回答張哥有意無意的問話，突然有種深陷泥潭的感覺，只是，現(xiàn)代社會，電視上，現(xiàn)實中，這樣的事情早已見怪不怪，我相信只有我和平這樣的感情才算是傳奇。
把電話還給大姐，心里一陣緊張，不知道我哪里說錯沒有。車里很安靜，聽得到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跋肟刂莆?！哼！想都不要想！”大姐憤憤地咕嚕了一句，伸手打開音樂，隨即，車里又恢復了先前的歡樂。
天完全黑了的時候，我們終于到達了四川自貢。越野車并沒有停下，只是五哥興致勃勃地介紹著自貢著名的燈會，干凈的街道，看得出來，這里對于他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儀表盤上，五哥的手機閃爍著亮光，有電話來了。
“喂，快了，我們到自貢了。嗯，還有二十分鐘就到，嗯，就這樣，我開著車呢！”五哥掛了電話：“老媽說菜都涼了。呵呵呵呵，家有老的呀，就是好，回到家里有一種依靠的感覺?！彼匝宰哉Z地說著，洋溢著一臉的幸福。
“就是??！我們這些做兒女的，能夠體會多少老人對我們的牽掛??！”大姐跟著感嘆。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明白過來玩嗎這不是旅游，而是陪五哥回老家呢！
“就是，想來，好多時候都是我媽給我打電話，而我給我媽打電話的時間真的很少。或許這真的是一個千年遺留下來的東西，改不了。現(xiàn)在啊，我自己都感覺得到總是我打電話給我兒子，而我兒子很少打電話給我，可憐天下父母心?。　毕肫鹞覌?，想起自己，心里有種酸酸的感覺，有點澀，想哭。只有平不說話，也沒有什么表情，似乎這種感情就完全與他無關，或者說是已經(jīng)完全不在了。是的，親情對于他來說，是那么的遙遠。從20年前背井離鄉(xiāng)來到舉目無親的云南，風里來雨里去，所有的艱辛自己扛，所有的風雨自己擋，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獨自承受，早已看盡了世間的炎涼！真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平的冷漠，更看到了他深深隱藏著的一種難以傾述的絕望。輕輕地將身體靠在平的胸前，想用盡我所有的熱情，給他一點溫暖；今生，我會用我所有的愛，驅(qū)散他心里的冰涼。
越野車下了高速，駛?cè)胍粭l蜿蜒的鄉(xiāng)村公：“快到了哦，老媽早就等急了?！蔽甯缗d奮地說。
越野車終于慢了下來，停在路邊一戶農(nóng)家壩子里。這是一棟兩層樓的青磚瓦房，屋里亮著不太明亮的燈光，一排老式的商店貨柜雜亂地擺放著一些有些陳舊的商品。貨柜外放著一張老式的八仙桌，已經(jīng)擺好了飯菜。看見越野車停下，一對老人急忙從屋里迎了出來：“餓壞了吧？唔，走這么久呀？快，吃飯吃飯，都煮好了多久了的。”
五哥給我們一一介紹過，兩位老人很熱情，連忙招呼我們坐下。大姐更是親熱地管兩位老人家叫爸媽。
說實在的，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過這么原始的飯菜了，黑糊糊的，襯著這老式的樓房，老式的貨柜，老式的八仙桌，還有這對和藹的老人，這頓飯吃得很有味道，似乎回到了已經(jīng)遠去的年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