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堤
(1)
雨霏心緒煩躁地走出辦公室,她不愿意傾聽同事們津津樂道地談論生育二孩的話題。對她而言,生育二孩會是幸福嗎?
雨霏孤苦地走向單位旁邊的浣堤,浣堤上一排排高潔的白楊正嘩嘩啦啦地向大地灑落著黃葉,落日已漸漸滑過九龍山。她用雙手拾起一片黃葉,對著落日余輝呆呆地凝視,那片樹葉仿佛承載著她歲月的滄?!?br />
十年前,雨霏在經歷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后,她被前男友拋棄了,原因是前男友偶然認識了一位富家女,在有房、有車、有名位的感召下,前男友毫不動搖地拋棄了從農村走出來的雨霏。同事們起初以為雨霏會為此而痛不欲生,都為她會否尋短見而提心吊膽。但是,雨霏沒有,因為她清楚自己是農民家庭走出來的,農民的兒女沒有理由嬌氣。對于一個剛通過讀書走出大山的女孩,她除了天生麗質和傳統(tǒng)的美德外,她其實真的一窮二白。所以,她坦然接受了前男友留給她的絕別信——她有房、有車、爹還是某某,我雖不低俗,但社會是現(xiàn)實的,遇上她是我人生的一大轉機。你雖然漂亮、有內涵、有理想,可你沒有真實的生活基礎……
(2)
雨霏一個人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困了就睡覺,醒了就看書,工作之余最理想的去處就是浣堤,因為那兒除了一排排挺拔的白楊樹和一灣清水外再無閑人攪擾,她可以靜靜地回味兒時的夢想和大學時的甜蜜。
轉眼間,一年有余,在同事崔大姐的熱心幫助下,雨霏和小童走在了一起。他們從認識到結婚雖沒有洋洋灑灑的表白和刻骨銘心的熱戀,但彼此之間都對未來充滿期待,因為他們的孩子在婚后不久就到雨霏的肚子里報到來了。自此,雨霏工作之余就是沒日沒夜地忙活孩子出世時穿的、用的。小童也在不停地準備著一切。但是,令雨霏疑惑的是小童總不愿意論及她肚里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漸漸的雨霏開始有了顧慮,她明白老公心里在想什么,但她又實在擔心結果會否向著老公的心愿?隨著雨霏肚子一天天往外長,小童的心情似乎也一天天不安起來,雨霏自然更是忐忑不安。
一天,辦公室里就只有媒人崔大姐她倆,雨霏就和崔大姐攀談起來。剎那間,崔大姐中了驚天雷般對雨霏說道:“妹妹,小童家里可盼著你生個龍子喲!”雨霏心里一悚,但她佯裝不知地哈哈著答崔大姐:“崔姐,你可是媒婆,我要是生個龍女你說咋辦?”崔大姐的臉如秋茄遭了霜,她呢喃道:“女人的命靠的就是肚子里的娃,娃生對了就是福,姓生錯了——”雨霏心如刀絞,但她還是裝聽不懂崔大姐的意思,故意樂呵著說:“生孩子哪有對錯,只要不生人精就是對的!”
崔大姐對著臺歷上的福字大大地吹了口氣就不再言語。雨霏也把頭轉向窗外,她看著浣堤上一棵棵白楊正向大地灑落一地金色的黃葉,秋天來了!
孩子是在縣婦幼保健院出生的。小童和他媽媽、他姐和姐夫在樓道內等消息。小童和他媽都神情不寧,他姐手里提著點紅糖和雞蛋若無其事地四處瞄,唯有他姐夫手里拿著包煙自娛自樂(因為醫(yī)院墻壁上貼著禁止吸煙的警示牌)。
產房門打開后,雨霏的媽媽像支點著引線的花炮一下就躥到產房門前焦急地等待醫(yī)生宣布喜訊。一個年輕的小護士懷里抱著包得嚴實但哇哇叫喚的嬰兒走了出來,其他醫(yī)生推著雨霏緊隨其后。小護士甜甜地向小童他們說:“挺可愛的一位小公主,母子平安!”小童媽媽未等護士的話音落定轉過身朝醫(yī)院大門走去,小童疆硬地站在產房門口,雨霏的姐姐提著紅糖和雞蛋走到小童身邊,小童的姐夫用手扶著推雨霏的車子,一位中年女醫(yī)生深諳個中究竟開口道:“生兒子是名氣,生姑娘是福氣!”
大家誰也沒有再說話,雨霏躺在車上動不了,但她的眼角分明有幾顆晶瑩的淚珠滑落。那位抱著嬰兒的小護士騰出一只手給她揩了揩眼角,低聲說:“姐姐,喜事,不能落淚!”但這位護士的眼里卻早已熱淚騰騰,她抱著嬰兒迅速走向保育房。
女兒出生后,小童一家人沒有歡樂,小童的媽媽更是一年多未曾踏進雨霏家的門。雨霏沒有和小童吵鬧,但也無話可說。孩子病了雨霏安排小童去買藥他就買藥,孩子尿床了雨霏叫他換洗他就換洗,但小童就是不愿意親親或抱抱孩子!雨霏叫他給孩子取名字他也一拖再拖,最后雨霏發(fā)火了沖他嗓到:“叫你給孩子取個名你都不取,那我就自己取,只是取了跟我姓!”雨霏本來只是想激將一下小童,想叫他快給孩子取個名,但小童和風細雨的回答令雨霏悔斷腸子。
小童不知是沒領會雨霏的激將法或是裝糊涂,他不輕不重地回雨霏:“你就取了跟你姓吧,反正是個姑娘!”雨霏看著萌萌的孩子,淚水嘩嘩地流過了鼻彎。小童則哼著一曲《瀏陽河》出了家門,并且一夜未歸。
雨霏給孩子取名叫“童雨”。她這樣理解,用父姓和母姓組合的名字,在夫家算沒背離宗法,于自己也算兌現(xiàn)了自己說的話——取了跟自己姓!
(3)
雨霏一個人帶著童雨既要上班又要照管孩子十分吃力,一度時期以來單位的同事也對她有了意見,認為她不好好上班只顧她的孩子,個別好挑是非的三張嘴早在領導面前打她的小報告,據(jù)無源頭的小道消息“雨霏的年終考評可能不稱職?”雨霏整天郁郁寡歡。
在一個“枯藤老樹昏鴉”的黃昏,媒婆崔姐手里提著一件為童雨購買的小紗裙走進了雨霏家。崔姐將小紗裙往童雨身上披,童雨則拼命往媽媽身后躲,她圓圓的大眼睛注視著媽媽。雨霏從崔姐手里接過紗裙,蹲下身子給童雨穿在身上,然后叫童雨謝謝姨媽。童雨則走到自己的玩具車里拿了兩顆糖,一顆塞到媽媽嘴里,另一顆放在了崔姐的左手掌心里。
看著手心里的糖崔姐“哇”的一聲哭開了,她抻手去抱童雨,可童雨躡手躡腳地跑進了自己的臥室。雨霏和崔姐相對而泣了一陣,倆人收住了眼淚。崔姐對雨霏說:“妹妹,是姐害了你,我怎么把你介紹給了這樣一家人?”雨霏倒平靜地回答道:“姐,話怎么能這樣說,你介紹小童給我認識是件好事。”崔姐一個勁地搖頭,嘴里不停地自責:“我不該把你介紹給他,不該把你介紹給他!”雨霏安慰崔姐:“崔姐,這個不怨你,他人不錯,只怨我命不好!”
崔姐默默地注視著雨霏,她想分辨清楚雨霏這話的真實度。雨霏也猜中了崔姐的心情,她再次強調:“這不怨你,他人其實不錯,只是觀念陳舊罷了!”崔姐拉著雨霏的手,她把雨霏當作親妹妹般疼,她目睹了雨霏近兩年的日子心如刀割,淚水又嘩啦啦地流個不住。
雨霏為崔姐沏了杯滇紅茶,自己也握杯在手,她從滇紅茶湯里看到了一張血色的臉,她忍不住閉上了眼。
(4)
童雨上幼兒園,雨霏時間上輕松了一些,可經濟壓力卻成倍的漲,她想打電話給小童。思來想去,她還是把電話掛了,她不打算求小童。她開始思考她和小童的未來,他們還是夫妻?不,他們已分居三年。那他們該怎么辦,離婚還是就這樣若隱若現(xiàn)的維持這個家的名份?某天,崔姐又提著幾斤水果走進雨霏的家,她趁童雨沒還放學回家的時間給雨霏講了一個秘密:“妹妹,你猜我今天看到了什么?”雨霏內心一沉,但嘴上卻嗔到:“莫非我姐遇上了國家領導人?”崔姐沒心思開涮,她毫不保留地把在大街上看到小童和一個年輕女子推著一個小嬰兒的偶遇講完。雨霏面無表情,她把童雨回家來要喝的牛奶放到熱水里溫起。崔姐講完,本以為雨霏會像母獅般的咆哮,但雨霏的平靜顯然對她更有殺傷力,她不知所措。
(5)
在一個春暖花開的周末,雨霏給童雨穿戴好,準備帶她去浣堤公園。臨出門,她給小童打了一個電話:“小童,你好,天晴了,正是踏青(意為:探親)的好時節(jié),帶上你們的孩子一起到浣堤公園玩玩,童雨長大了,懂事了——”
電話那頭,小童的汗毛倒豎,羞愧無語,他不知道雨霏為什么突然打這樣一個電話給他,他不知道自己應否赴會,這難道是“鴻門宴”?小童落湯雞般的神情讓他的妻子有些生疑:“誰的電話,你咋了?”小童趕緊撒謊:“一個好朋友去逝了,是另一個朋友來的電話。”
小童的妻子把眼一瞇,嘴里污穢之言一流一大片,小童不敢頂撞??粗采险焖膵雰?,小童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否應該按雨霏說的“帶上你們的孩子”?妻子的話聲東擊西,小童徹底放棄帶上孩子赴會的打算,但他明白今天必須得按雨霏說的到浣堤公園,因為“瘡出頭”了!
(6)
雨霏拉著童雨正追趕一只花蝴蝶,不經意撞到一個人,她正準備給人說聲對不起,一抬頭看到小童立在面前。雨霏拉著童雨的手對孩子說到:“童雨,說對不起!”童雨有三年多沒見到過小童,她記憶里沒有父親,所以很乖巧地沖小童說到:“叔叔,對不起!”雨霏眼里淚花閃閃,她忙轉過身去。小童則無言以對,他低下身想撫摸童雨的頭,可童雨一轉身跑開了。
童雨繼續(xù)尋找蝴蝶追逐,她看到媽媽和剛才被自己撞的叔叔依舊站在原地,她沖媽媽喊:“叔叔對不起,媽媽快過來?!庇牿K于忍不住帶著哭腔對小童說:“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小童低頭喃喃:“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孩子?!庇牿丝蹨I:“沒有,你沒有對不起誰?只是,你沒有按我約定的帶上你們的孩子讓我看看?”小童無地自容,他不敢直面雨霏的臉,嘴里一個勁的說:“雨霏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可我已經沒有退路,我們都已經有孩子了。”
雨霏隨手拾起一顆小石子,扔向一只停在花葉叢的蝴蝶,童雨又追那只黑花蝴蝶去了。
雨霏沒有接小童的話,她只苦澀地拋出那個在她心中掙扎了幾年的話題:“小童,今天帶孩子來給你看一眼,我們就算結束了,從今往后你也別來找我們了?!闭f完她背過頭眼淚嘩嘩地直個往下流。小童眼里也泛起了淚花:“雨霏,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要不,我把你們居住的房子留給你們,算我對自己過錯的一種補償?”雨霏搖搖頭:“不,我不要,我的孩子也不能要?!?br />
小童還想說什么,只聽童雨在哪面大叫:“媽媽,媽媽?!?br />
雨霏伸出手,像當年大學時談戀愛一樣調皮地沖小童:“牽,一下,手”。小童無聲地哭泣。他沖童雨跑去,可童雨以為這個叔叔要找他的麻煩便也飛跑起來,嘴里大叫:“警察叔叔,有壞人!”正在公園里巡邏的人員聽到童雨的叫聲,連忙吹響哨聲,朝孩子叫喊的方向跑去。
公園巡邏的人與小童和童雨碰到一起,巡邏的人員圍著小童,其中一個對童雨說:“你認識他嗎小朋友?”童雨把頭搖得山崩地裂。圍著小童的幾個人立馬把小童反背了手,搡著向執(zhí)勤點走去。
雨霏氣喘吁吁地趕過來,沖那幾個巡邏的的同志說,誤會了,誤會了。巡邏的人異口同聲地問:“你是誰?”童雨馬上樂呵呵地說:“她是我媽媽?!毖策壍娜嗽賳枺骸八钦l?”雨霏無言,但只說:“孩子誤會了,你們放了他。”巡邏的人再問童雨:“她是你媽媽?”童雨堅定地回答:“她是我媽媽?!?br />
巡邏的人有點疑惑但又無奈地叫雨霏和小童登記了姓名和電話,并撥打驗證了他們所留電話的真實性后將小童放了,并叮囑雨霏看好孩子。一個年長的巡邏隊員意味深長地對雨霏說:“社會復雜,別輕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雨霏感激地牽著童雨的手離開了。小童本想也牽牽童雨的手,可他不敢!
雨霏和童雨走在浣堤上,尤如童話劇里白雪公主牽著個小天使,他們越走越遠,越遠越看著像白雪公主牽著小天使。
小童痛苦地看著他們消失在浣堤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