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生命的攝影師(散文)
我與羅志清老師相識,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那時候我們正在設計《冰凌花》雜志的封面,正在為封面選圖猶豫不決的時候,羅志清老師背著相機匆匆地趕過來,他拿著一組照片給我們看,這是他去長白山拍攝的圖片,圖片里的那些花就是傳說的冰凌花,一年之中最先開的花,在沒有看過這些照片之前,我一直以為冰凌花就是對冰雪的贊美,沒想到真的有這么美的花。
在我們認真選圖的時候,羅志清老師和身邊的人談起攝影的故事。他說在網上還有好多攝影作品,如果喜歡可以加一下好友,我的名字是山城老兵。
我驚喜地站起身,恭敬地說:“原來您就是‘山城老兵’,我們在網上經常交流啊,我是客遙,您還記得么?”他也感到特別意外,激動地握著我的手。這是我們在現實世界里的第一次見面。
他是軍人出身,平日里不茍言笑,總是一臉嚴肅的神情,依然保持著軍人的風采,筆挺地站成了一棵勁松,無形之中的氣場,讓人心生敬畏。
他總是拿著一個碩大的保溫杯,里面泡著不知名的藥材,我嘗一口奇苦無比。他嘶啞著說:“這些中草藥有毒呢,我要以毒攻毒?!?br />
他從不吸煙,偏愛飲酒,興致一高,總愛貪杯,在一次文藝沙龍的聚會中,動情地講起來他曾經的故事,我們聽得津津有味。
他說自己曾經患過重疾,得了咽喉癌已經好多年了,剛開始的時候,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后來嘗試著用聲帶的不同位置發(fā)聲,練習如何借助丹田的氣息,雖然嗓音沙啞,聲音卻洪亮高亢。我們一聽都很吃驚,看著他健碩的身體,飽滿的精神狀態(tài),很難讓人聯想到他是癌癥患者,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在那次聚會上,他深情地演唱了《七律·長征》,當他激情昂揚地唱著最后一句“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的時候,他飽滿的熱情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大家都激動不已,情不自禁地齊聲合唱,余音久久地回蕩在空中,讓我們仿佛置身在峰巒之巔,面朝太陽升起的東方,用盡全身的力氣爆發(fā)出鏗鏘有力的吶喊。
生命不息,夢想不止。
當年診斷結果出來的時候,醫(yī)生對他判了死刑,無奈地安慰著他的家人說:“時間不多了,讓他多做些喜歡做的事情吧……”
他選擇了攝影,買了單反相機,從那時起,就從沒有放下過手中的相機,一直拍到了現在。
手術化療讓他的身體極度虛弱,每天都吃力地挪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外面去拍攝,走不動了,就坐在路邊的臺階上,顫抖著舉起手中的相機,對他來說,那是生命的重量,怎么能輕易的放下。他沒有力氣按動快門,攝影協(xié)會的朋友說,你要拍什么就對準什么,我們幫你按快門。
他什么都拍,無論是花草樹木,還是街上來往的人們,在他的取景框里,再簡單的事物,都是生命的印證。一張張算不上攝影作品的簡單影像,延續(xù)著他走向未來的路程。
有一次,他一個人在路邊拍攝,有個過路的人,看他行動不便,搶過他的相機,拔腿就跑,他無助地坐在地上,一句話也喊不出來,兩行熱淚滾下,模糊了整個世界。朋友們得知了他的遭遇,怕他想不開,又集資給他買了一個嶄新的相機,重新點燃了他的熱情和希望,更加堅定了他的信念——只要活著就一直拍下去。
每次一有活動,不管是作家協(xié)會的還是私人的請求,他從來都沒有拒絕過,只要身體允許,他都會義不容辭地到場拍攝。
他扎穩(wěn)腳步,以與地面垂直的上身為中心,左腿在前用力弓著,右腿向后伸直,仿佛腳下生根抓牢地面,堅固不動,猶如帆船的桅桿,海上的燈塔。左手托起相機取景,右手牢牢扶住相機的側身,目光如炬,認認真真按動著快門,在他的心里沒有一張廢片,都是情感的記錄。所有的攝影師都是在用相機拍著影像,而羅志清老師卻是生命的攝影師,在用自己的生命去感動著所有的生命,用純潔的心記錄著每一個瞬間,每一個畫面,每一個細節(jié),這是無聲的語言,音樂的旋律,在心里泛起陣陣漣漪。
《冰凌花》雜志的封面終于設計好了,在山澗的溪水旁,在樹林下靜靜地綻放著冰凌花。
某年冬末,羅志清老師說,我?guī)闳タ幢杌ò伞N覀儾戎﹣淼搅藚擦稚钐?,我四處張望都尋不見,他告訴我,你這樣是看不見的,要放低身姿。就在我俯下身去的一瞬間,第一次看到了冰凌花。那是冰雪孕育的精靈,淡黃色的花瓣層層疊疊,兩個花瓣是心的形狀,在中間又一個綠色的絨球,吐著柔柔的花蕊。不知道是哪位心靈手巧的女子,捏著銀針,穿好縝密的金絲線繡制而成,風一吹,溫柔的散開,閉上眼睛,聞到了如絲如縷的迷迭香,似是繡女淡抹著胭脂從你身邊飄渺而過,氤氳在空氣里似有似無,含苞待放的花蕾簇在一起,競相吻著太陽的光輝,上面點綴著尚未消融的冰晶,閃閃爍爍,惹人憐愛。而這看似弱不禁風的根莖,卻堅韌地破冰而出,其中艱辛的過程談何容易,它不會像其它那些雍容艷麗的花一樣,附庸地取悅眾人或者吸引著蝴蝶的迷戀,而是在臨著寒風,悄然開著,它的美,你用眼睛看不見。
我記起羅志清老師說過去長白山拍攝冰凌花的場景——大雪紛紛揚揚,嚴寒刺骨。天地廣闊是萬事萬物的相機,精心拍攝了這樣一副永恒的畫面——攝影師羅志清站在齊膝深的雪地里,在自然的境界里物我兩忘,斷了一切雜念,像極了一株破冰而出的冰凌花。
在我們回去的途中,羅志清老師說,只要冰凌花一開,春天就到了。
頑強的生命最值得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