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學張二棍先生來電話告訴我，他要和政府談判談一項秘密協(xié)議。問我能否在他談成之后找到昔時那幾個死黨同學聚聚。他打電話的時候正是凌晨一點，這個時候?qū)ξ襾碚f大家都明白，我剛看完《北京人在紐約》又看了一部愛情電影，正在想這個世界還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對這個人間充滿情愛，電話便響了。我的妻子以少有的熱情擁抱我說，老流氓，你多久沒流氓我了。我將電話按鍵拒接，但不到一分鐘，電話又響了。我的妻子狐疑地看著我，說，你是不是該到一個寂靜處回她一下電話。我知道她那一點女人的心思，便將電話按了鍵遞給她，她一看是個陌生號碼便頓生緊張，說還是你來接吧。
　　 最近老有半夜電話打進來，不是打錯了，就是騷擾電話。我妻子曾幫我接過一個電話，說是有醫(yī)學公司里開始研發(fā)了一種手術(shù)，可以將你不喜歡的女人頭換成你喜歡的女人的頭，這種手術(shù)業(yè)務(wù)在業(yè)內(nèi)火爆，己經(jīng)開始訂購，先生你想訂購嗎。我妻子一聽這話，頓時嘴巴都張不開了，好久才說，老流氓，你訂購嗎。我嘴巴倒是張開了，但好久都沒合上。我知道這種業(yè)務(wù)也一定包括，將不喜歡的男人頭，換成自已喜歡的男人的頭。后來我曾有一段時間早晨一醒來，摸脖子想知道自己的頭是不是原裝貨。我妻子每天都在摸完自已脖子后，對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想也許是她對自己的原裝頭信心十足，也許是感謝我對她的頭，保持了支持原創(chuàng)的精神表示贊賞。
　　 張二棍打來的電話是在我拒接后，我家妻子要求我接的。我對電話吼了一句，說你還讓我活不活呀。在我確定這電話不是我岳丈岳母打來的后，我就吼了這一句。對方似乎并不理會我的語氣，陌生的語音再次傳了過來。老流泯，你不想知道我是誰么。我一聽人家叫我老流氓，心里一下慌了起來。叫我流泯的人并不多，一個就在我身邊正看著我。我并沒什么把柄落在別人手里，說，我才不管你王八蛋是誰吶。那邊聲音又傳了過來，說猜猜吧，猜猜說不定有驚喜吶。
　　 我說猜猜有啥驚喜，總不會猜中了你給我一幢房子。最近我想給我兒子買一幢房子，算算身上的錢卻總算不出該付的錢，而且距離很大，頭都算大了。后來想想不買了，后來又想，不買了，別人都幫兒子買，咱不買，以后媳婦和孫子會不會不認我們。我妻子也苦惱一陣，后來聽說有人先買福利彩票中獎買了房子，我們也開始買彩票。
　　 我就抱著中獎的心情猜猜，能夠直言不諱我老流氓的人，一定是我關(guān)系最鐵的人，但那傳來的語音我竟無一點熟悉的意思。我知道現(xiàn)在有一種軟件可以改變聲音的頻率和音色，但那都是一些心懷叵測的人做的游戲。我自思自己沒有任何理由讓別人對我心懷不軌，我無錢財可以露白，也無權(quán)勢可用。故我想一定是我附近的熟人和我一樣，常在無聊的時候找人鬧點情緒。
　　 我首先想到的是今天下午碰在一起的牌友，后來又說出了昨天一起吃飯的酒友，再后來我又想起了同一個床鋪上滾了三年的同學，對方的聲音嘆了一下，說你想到了那么多狐朋狗友，咋又想不到我呀。突然我在對方的嘆息中仿佛被人抽了一下。我翻身下床幾乎是連滾帶爬，說狗日的張二棍，你終于還是從火星上下來了。我又說你在哪里。張二棍說，我剛到地球上，正往家趕吶。
　　 我首先明白我在寫小說，小說是在虛構(gòu)一個空間和事件，這件事是否發(fā)生與我無關(guān)。我有幾個酒肉朋友，也有幾個穿破檔褲一同干過壞事的發(fā)小，張二棍顯然是這一類中我的鐵桿死黨。鐵桿原因肯定是因為兩個人有共同的價值觀，又一起干過別人不能知道的事。
　　 許多年前我一直堅信張二棍同學是一個富有想象和創(chuàng)造的人。他在十二歲那年除了能夠統(tǒng)駔我和李小江外，還能讓高年級的同學對他唯命是從。那時我對衛(wèi)星上天很感興趣，張二棍經(jīng)常和我討論商量全家準備移居火星的計劃，原因張二棍和我都相信認為火星上有許紅燒兔子肉。在一個一個月只供應(yīng)二兩肉票的時代，紅燒兔肉毫無疑問是我與他的向往，我們對移居火星的方法討論了許多技術(shù)性的細節(jié)。
　　 比如是乘大鳥還是在腳上安兩個反沖器的問題.我是建議先用改良基因的方法，訓練一只能直沖九霄的大鳥.因為反沖器的可靠性我一直沒能也不敢相信，但張二棍堅持要用鋼鐵鑄兩個園筒用上火藥來反沖。四眼叔被火藥炸死，所造成的陰影讓我對火藥一直充滿恐懼。后來我們各持己見爭執(zhí)不下便不了了之，再后來他便在我朋友圈中消失。對他的消失有眾多的非議，有說他是感情受傷傷不起了便遠走西部，也有說他去了酒泉等發(fā)射基地。
　　 反正是我己經(jīng)有三十好幾年沒見到他，也沒聽到他的消息。不然的話在我的朋友中有個風吹草動的，我是一定第一個懷疑到他或想到他。
　　 我說，狗曰的張二棍，想死我了。
　　 其實我倒沒什么特別想念張二棍，在我們的生活中也許不只一個張二棍讓我想念。我到每一個新的環(huán)境中都有一些新的朋友。朋友可以分成幾類，通俗的分法是酒肉朋友，文字朋友，患難朋友。我還有一類朋友就是狐友狗朋，這群狐朋狗友中牌友是大主流。每到我剛坐下來時，我的朋友圈中總有人在呼一個叫豆芽的人，豆芽，豆芽等你江湖救急。那個叫豆芽的人他們說是我，我說我什么時候改名換姓了，我的名字也許不見經(jīng)傳，但對自己的名字總是有理由堅持的。我的牌友中有一個叫紅中的人，悄悄地對我說，她們說有一個叫豆芽的人在微信中約她們，她們有幾個人，不知豆芽約的是張三還是李四還是王二還是麻五。
　　 我依稀朦朧曾約過一個女的，那是我在胡了一次大牌之后，諸多牌友起哄我要請客，我在他們贏了錢時也曾起過哄，他們也都豪爽，不僅請我酒肉一次，偶爾也讓我沾點花草。故他們起哄時我?guī)缀跏且豢趹?yīng)承下來，他們今夜的消費我一律埋單。當然他們扭扭捏捏，但最終都是猶豫了半天什么壞事也沒干，雖然有點小想法，但在大眾場合最終都是君子浩蕩般循規(guī)蹈矩。我想約她也只是也只能是眉目之間你意我情而已，碰到了彼此合意也許才有下文。我真的約了他們么，約了的話，我又約了誰吶，時間和地點什么的。
　　 后來一個女牌友遇到我，輕輕告訴我，說我約的時間和地點都不合時宜，說約會就應(yīng)講究情調(diào)，你到荒山野嶺去干嘛，難道真的想天荒地老此情綿綿無絕期么。我忙唯唯是諾表示贊同。
　　 十二歲那年幾乎是一夜醒來，突然發(fā)現(xiàn)喉結(jié)發(fā)緊，臉上也莫名其妙地蓬勃起許多肉刺來。我就開始意料到張二棍今年要弄點事或叫翻點浪來。因為我見他每天都時晴時雨，一會兒歡喜得不行一會兒又憂愁得似乎天要塌下來。后來他時常在我視線中失蹤，直到有一天我心血來潮，到寢室里去想用家里帶來的熱水瓶泡一點稀飯時，他突然見到我，一臉驚慌后又滿臉通紅，然后是把我引到墻角，指導我將目光放進一個大概一個手指頭大的木洞里。我先是心跳，也接著臉紅。在心跳和臉紅之后接著是憤怒。我對張二棍說，為什么要讓我看。他這時臉上有一種我不曾見過的奸笑。后來我明白，他是怕我告發(fā)他在偷窺我們的女體育老師，而現(xiàn)在我在他的不知不覺的教唆下也成了一個偷窺者，偷窺女老師這一事實讓我倆成了同一條賊船上的人，翻了誰都不好這就是死黨鐵桿的道理。
　　 十二歲應(yīng)該是一個初中生，初一初二年級的模樣。我們是在一個木板樓上居住，樓下是不是有一個女體育老師在樓下層，這很久的事也很值得存疑，問題是我相信這件事的存在。大學畢業(yè)第二年，親朋好友就開始給我介紹對象，第一個介紹的對象就是一個女體育老師。她除了身格較一般女子壯一些外，倒也一橫一豎全在女人的模樣內(nèi)循規(guī)蹈矩。她對我也表示了好感，尤其是聽人說我正在往作家路上擠，她幾乎是兩眼冒光說，我就是能給她幸福的人。我們約見了幾次，也摸了對方的小手，但要進一步將愛情進行到底時，我卻突然停止了腳步。
　　 我說，我給不了您幸福。注意我用的是您字而不是你字。你和您字在現(xiàn)在互朕網(wǎng)時代，人們己經(jīng)將兩字的區(qū)別淡化了，但這兩個字我一直斟酌地用。她突然哭了問為什么。我說不為什么，就是咱們無緣。事實上后來許多事實證明，我沒能給任何人幸福，包括我的父母我的妻子，甚至我的子女。我對女體育老師有一種負罪感，后來我碰到一些異性時，當我知道對方是一個女體育老師時，我就會禁不住想起一個下雨的天氣，在一個木板孔里對一個女性的窺視。
　　 當然也有例外，張二棍則是對女體育老師興致盎然，他每到一個城市每一個單位都要做一件事，都要打聽附近有沒有教學生體育的女老師。也不管人家是生了小孩的還是剛步入社會的，甚至連離了休的女體育老師都不厭其煩地去結(jié)識，這是我后來知道的。我罵他，你有病。他則反駁我說，難道你沒病。我知道我的把柄捏在他手里，我只能啞口，誰都知道上了同一個賊船的人有時只能互相抱團取暖。因為我妻子沒和我上同一條賊船，故她可以口口聲聲義正言辭地喊我老流氓。
　　 在拒絕了女體育老師的恩愛后，我也又和諸如張三李四小花小紅樣的塵世女子約會拉手過幾次，當她們知道我曾有一段原罪后，幾乎都是在一聲流氓之后又大義凜然地選擇了離去。一段時間內(nèi)幾乎所有的跟我親近的人，或跟我不親近的人都認為我應(yīng)把婚姻提到至高無上的位置，應(yīng)修改一下婚姻誓言和章程，或改變一下交友的方式方法。不然的話就要打一輩子光棍，用父母的話說。所以他們到處幫我吹噓說，說豆芽出世時，母親懷孕比一般人多了三天又兩個小時，剛出生時口里竟然說了一句話，這話翻到我讀過書的爺爺口里，說我一出生從娘肚里帶了一本唐詩來。當然這都子烏沒有的事，我兒子出生時，你可以說他從娘肚里帶唐詩來，我認為這也不太離譜，因為那時我每天撫摸一個女人的大肚子時，手里總捧一本唐詩鑒賞或讀或看。
　　 不過父母給我的征婚口語廣告倒也起了作用，有些女子莫名其妙地找到我工作的單位，問我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一個女子問我在《九江日報》中一首詩《雨夜》是不是有她的影子，后來又有人看到《鴨綠江》中筆名為林夏的作者，問我是不是林夏。我都一一認真回答。這都是過程，結(jié)果是還是有一個傻女子在朋友的介紹下推到了我面前告訴我，他們說你是一個老流氓。我徹底崩潰了，父母為我好不容易筑起的砂墻一下潰塌了。我手腳失措說，是，我曾窺視過一次，一次，請你相信我。這傻女子拉起我的手，說，你可以窺視第二次，但是是我。這時我心里突然涌動，我知道從今天開始，我的手己經(jīng)被另一只手緊緊抓住，不，應(yīng)該是我己經(jīng)抓住了另一只和我將要冷暖相照的手。
　　 老流氓，你要殺我呵。妻子在旁邊不懷好意地看著我，我忙松手，剛才情不自禁中顯然弄痛了她的手。妻子問，張二棍是誰呀，把你弄得神神經(jīng)經(jīng)的。我輕攏過妻子，說張二棍才是一個名符其實的老流氓，他要和政府談判。妻子說，和政府談判，是什么大人物呀，非豪即貴，不會是恐怖分子吧。我笑，不會。
　　 我的妻子不是一個脫俗的人，當年她如花似玉委身于我，多半是她受了我文字的騙，誤以為我也能像別人一樣擠過橋去，成一個吃香的喝辣的作家。但在我三十歲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不是一個有能力吃香的喝辣的人后，便像當年拒絕一個女體育老師一樣毅然放下文字。循規(guī)蹈矩地去抱著老婆孩子上床上班。雖然偶爾讓夫人委屈了一下，也是誠心誠意認識錯誤，不該當年對她動用了文字的圣光讓一個美妙女子委身于我，同時我對文字也開始充滿了敬畏，我知道我是一個最不會講故事的人，一個在別人口里娓娓道來故事到我口里常常讓人索然無味。我和張二棍分開三十多年，他的許多風言風語我也時有耳聞，譬如他喜歡交往女體育老師，喜歡和女體育老師上床，還有喜歡收藏對方的隱私物，因為對文字的敬畏，對情愛和女性們隱秘處我向來遠而避之。故在聽到這些有關(guān)可能讓你我興趣盎然的東西，我都強迫自已走開。
　　 那天我和張二棍同學在一個木板孔里窺視了一次女體育老師的私生活，注意，在這里我又一次告訴你，我生命中只一次窺視過別人，并不是說我這個人有什么脫俗，或標謗自己怎么陽光暖色，我只是說我只窺視了女體育老師一次。雖然后來張二棍多次要求我窺視，我心里犾豫也特別向往，但最終還是拒絕了。張二棍說，你己經(jīng)窺視了一次，咱倆是同謀犯，一次是窺視犯，千次也是窺視犯。最后張二棍說，咱們是同一條船上的賊，船翻了我逃不了你也逃不了。我明白這個道理，故那天我突然看到女體育老師，氣勢兇猛沖進隊伍把張二棍像投標槍一樣拋出時，我感到天塌了下來。體育老師把張二棍當標槍一樣投出，張二棍像標槍一樣砸在沙地上，擦出了一臉血污。我的體格絕沒有張二棍同學結(jié)實，她投我時，我一定會先擦破屁股然后碰掉兩顆或三顆門牙。
　　 全班同學都在顫栗中，雖然許多男生都因各種體育動作不合格挨過體育老師的桃粉餅掌，但事后大家都沒怎么的，有的同學私下說，后悔動作做得大有范了，以至老師沒手把手糾正或甩給自己一個粉紅桃掌。李小江在整隊時因為左右轉(zhuǎn)轉(zhuǎn)錯了，女體育老師用手拎了他耳朵，李小江晚上洗臉時擦了左耳朵又不愿擦右耳朵，他說，老師的手好香，那種香味他是不忍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