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五點整，李老頭房間的燈已經(jīng)發(fā)出了昏黃的光，李老頭岣嶁的身影在十平米的房間中東摸西尋，李老頭沒有穿鞋，腳底幾乎沒有發(fā)出聲響，在摸索著穿上衣服，摸索著洗了臉，摸索著在墻角的柜子拿了一塊饅頭后又從水壺中倒了一杯白開水，就著白開水摸索著把半塊冷饅頭送進了嘴中，再送進胃里。床上傳來了吱吱的聲音，老婆往后一翻身平躺大床上，一個“大”字占滿了整張床。
　　 李老頭拉開門的時候，天還沒有大亮，坐在門坎上穿上那雙滿是泥土的綠膠鞋，又套上一件泥星點點的灰白色外衣，坐上一輛將近破爛的電動車，倏忽一抖，電動車載著身材短小瘦弱的李老頭消失在這一片城中村的巷子中。
　　 冬天剛過，早晨的空氣還是寒冷，冷冽的春風(fēng)灌進衣衫之中，李老頭渾身一緊，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更加用力，雙腿緊緊的夾著屁股下的電動車，生怕身體和電動車會被剝離，身體將會飛向空中一樣。被風(fēng)吹過的滿是皺紋的臉頰，就像是魚鱗一般，雖然是冷冰冰的，卻不滑。大概是四十分鐘的車程，李老頭的電動車停在了郊區(qū)的一個工廠邊，這所正在修建的工廠，孤單的矗立在一片迷霧之中，李老頭走進廠區(qū)，除了看大門的王老頭，和僵硬的鋼筋混凝土，沒有一方活物。
　　 李老頭和王老頭寒暄了兩句，從包中拿出安全衣，又從王老頭的手上接過黃色的安全帽帶在頭上，孤零零地走到了工地上，當(dāng)李老頭爬上第五層的時候，工廠外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聚集了十來個人，這時東方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抹淡紅，伴隨著灰蒙蒙的迷霧，倒像是住著仙人的仙境一般。
　　 在李老頭孤單干活十多分鐘后，李老頭的搭檔也一個緊挨著一個地出現(xiàn)在了樓道口。除了工地上響起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敲擊聲，整個清晨都是靜謐的，可能是睡意未過，也可能是早晨時分工人們都激情旺盛，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幾乎是沒有言語交流和問候的，只是工人之間都是心知肚明的，并不會因為言語的寡淡而有什么埋怨之色，同是暴露在藍天烈日之下的人民，進取心大都相同，這之間所產(chǎn)生的默契感和力量是遠遠超過移山的愚公家族的，否則城市的高樓怎會如此美麗漂亮？
　　 工人們熱火朝天的勞動被前來視察工作的項目經(jīng)理部人員打斷了，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大底二十多歲的樣子，對著李老頭說：“李師傅，你這樣做得不對啊，跟圖紙對比差了幾公分額！”李老頭是工地上經(jīng)驗最豐富的工人，這是他第一次被挑到毛病，也因此周圍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似乎是看熱鬧，也似乎是給李老頭助威。李老頭當(dāng)即沒有說話，從年輕小伙子的手中拿過圖紙仔細的端詳，又看著水泥地上一根根的黑線，找了幾分鐘都沒有找到年輕小伙子說的那條線。李老頭沉默了片刻，又一聲嘆氣道：“額額！這樣呢，我看出來了，你們這跟線可是沒有放出來的，我大概算了一下是這樣的哩！”周圍的民工一陣唏噓，又是一陣議論，小伙子怕是臉上掛不住了，大聲地說：“都回去干活去，圍著干嘛！”又對李老頭說：“李師傅，你不能照著你的來啊，這有圖紙啊！”李老頭滿臉的皺紋急匆匆地皺到了一起，額頭上掛了好幾根根粗的皺紋，著急地說：“不是這，不是小伙子，你這可不能說我不按照圖紙啊，你沒有放線這可不是我的錯額，這可是你們施工員的工作額！就算是錯了，也是你的責(zé)任額！”小伙子臉通紅，倒不是因為羞怯，顏面掃光更讓他容易臉紅，只是又找不到辯駁的理由，便發(fā)急了。
　　 蠻不講理的爭吵在工地上響起，清晨的寂靜被打破，迷霧已經(jīng)消散，太陽一會躲進云里，一會又露出臉來，白色的陽光照在工地上，也照進了工人的心中。天氣越來越熱，一些工人已經(jīng)開始脫衣服，爭吵聲也慢慢的停下來，小伙子被人叫走了，李老頭將手上的榔頭扔在地上，也開始脫衣服，幾乎是脫得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背心，李老頭又將那件滿是泥濘的外衣套在身外。
　　 站在李老頭十米之外的一年輕人開始抱怨道：“這熱的啊，坐著不熱，咋一動就熱得汗水直流啊！”聽到這話，李老頭回應(yīng)一句道：“這算什么太陽，曬到身上沒啥感覺，那夏天的太陽才真是毒辣啊，皮子就像是烤熟了。”年輕人聽到這話，也開玩笑說：“那烤熟了，還能聞到香味呢！”周圍的人都一陣笑。
　　 說到香味，年輕人拿出手機看了看說：“兄弟們，艱苦奮斗半小時可就有的吃了?！崩罾项^說：“你這人，老想著吃，活干完了嗎？”年輕人說：“這飯該吃還得吃，活能干多少是多少，李叔，你說你一把年紀(jì)了，別拼命??！”李老頭笑道：“可不敢拼命，就上周有個老鄉(xiāng)沒有站穩(wěn)從四樓掉下去，腿都摔斷了，幸好是四樓，否則真是拼了命了。”李老頭提到這茬，周圍人聲不斷，都在議論上周摔下樓的老鄉(xiāng)，議論的內(nèi)容主要就是說那老鄉(xiāng)拿了多少賠償金，家人是如何的難過之類的話。
　　 周圍有人開始下樓，飯點到了，李老頭依舊是走在最后一個，忙完手中的活，慢悠悠地向著食堂走去，兩只眼睛盯著前方路口處人頭攢動的食堂，心想，這會去食堂該是沒什么好菜了，轉(zhuǎn)念又想，食堂什么時候又有過好菜呢。
　　 李老頭的不銹鋼缽子里面是一份回鍋肉和一份白菜，皺巴巴的肉片懶洋洋地躺在李老頭的缽子中，筷子在李老頭的手中不停地攪拌著缽子中的飯，肉片也是來回地翻滾著，在吃盡白菜的時候，李老頭將僅有的幾篇肥肉片放在缽子的正中間，拿起筷子將肉片連著最后一口白米飯送到了口中，又去舀了一碗清水湯，得意洋洋的砸吧砸吧的嚼著，走到洗碗槽的時候，嘴里的肉剛好下咽。
　　 工人們都躺在剛修建好的一樓休息，潮濕的空氣和陰冷的風(fēng)倒是分外的涼爽，上午脫下的衣服又都全部穿在了身上。一覺醒來的時候，幾個年輕人在玩手機，也有人湊在一堆在玩撲克牌，李老頭站起身向四樓爬去，剛好爬到四樓的時候，一顆雨滴剛好打在了李老頭的額頭上，周圍已經(jīng)是黑壓壓的一片，太陽也已經(jīng)不知所蹤，好在今日工期不緊，遂又下樓了，走到一樓的處吆喝一聲：“快下雨了，趕緊的，收拾回家去?！弊?、躺著的人都迅速地站起身來，一群人一齊來到廠區(qū)外挺著電動車地，都慌忙地拿出雨衣批在身上，一輛接著一輛的電動車離開了廠區(qū)，李老頭走的時候，只有幾個年紀(jì)差不多的人，站在烏云之下尋找著自己的電動車。
　　 黑云壓得更低了，李老頭更是加快了速度，雨點一滴一滴地打在雨衣上，打在臉上，冰涼的雨水夾雜著塵土的味，竟然有讓人嘔吐的感覺。
　　 李老頭回到家的時候，烏云已經(jīng)散去，雨也幾乎停了。今日時間尚早，李老頭去村外的菜市場買了一斤五花肉，又去打了一斤白酒，晃悠著回到了住處。老婆還沒有回家，李老頭切好肉，等待著。
　　 老婆回來的時候，天幾乎就黑了，只是今晚可以和老婆一起共進晚餐，然后就著白酒吃一整盤的五花肉片。
　　 破舊的村子，一下暴雨，水就會淹沒到屋子中來。夜晚九點鐘時，李老頭就進入了夢鄉(xiāng)。迷迷糊糊地聽到老婆叫道：“老頭，起來，起來下大雨了?！崩罾项^被老婆從睡夢中叫醒，起身剛好將雙腳放在地上，水淹沒了整個腳背，李老頭激動地說：“老婆，趕緊的，起床舀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