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胡大今天心情不錯，到辦公室時發(fā)現(xiàn)小雅將他辦公桌上抺得跟明鏡似的锃亮，而且在左上角弄了一枝映山紅。三月，贛北滿山滿坡杜鵑象火焰一樣，把人心里撓得舒坦溫暖又癢癢的。這丫頭昨天準(zhǔn)是約會去了。約會踏青也不忘了師父。胡大看著正在電腦邊做事的小雅，笑著說，Y頭啥時，牽你那匹白馬來讓我溜溜。小雅抬起頭臉上有點紅說，師付，有你揚鞭的時候。
　　 胡警是個老頭，再過幾個月就要退休，干了幾十年警事。年輕時對工作總不免毛毛躁，恨不得幾十年的真能白駒過隙，一晃就到退休，然后象退隱江湖的士人在山水之間逍遙自在。沒想真到了這節(jié)骨上，心情還真不是那么回事。胡警有時在上樓時那樓梯間的一面整紀(jì)鏡前，對鏡中那個干瘦老頭擠眉弄眼自嘲，春風(fēng)醉花非我事，溪邊茅屋可自在。
　　 胡大捏著個杯子站在小雅傍邊，看著小雅正在打印資料。這Y頭和自己女兒同年，剛到室里時還扎著個辮子，讓人一看就是個Y頭辮子叫人喜歡，這丫頭和誰都能擰都敢擰，見了胡警眉也低了眼也順了，用她自已的話說，老爺子，您是前輩，是我老前輩。胡大笑，老前輩，我真的那么老么。小雅笑，走過來附在胡警的耳邊，輕輕說了句，看到你老就看到了我爺爺。胡大笑，沒想到臨退休了，有個Y頭倒認上了爺爺。
　　 Y頭，白馬要早牽來，遲了爺爺可回鄉(xiāng)下了，沒這身皮，怕爺爺老了鎮(zhèn)不住那烈馬。
　　 小雅說，老爺子，你放心，您老就是脫了這警服也是威風(fēng)凜凜，威風(fēng)八萬里。
　　 胡大說，是嗎，我家丫頭會捧人也會騙人，八萬里不敢，方園八里還是咱自家菜地，威風(fēng)八里我倒是我信。
　　 電話鈴響了，胡警抓起話筒，喂了一聲，我是胡如文。奇怪對方明明知道通了，卻不做聲。小雅側(cè)過身問：是不是對方又不說話？老爺子點點頭說：該不是你家那匹白馬想打電話給你，我老頭子接了，他不樂意又掛了。小雅說：不會，我昨天還將有人往辦公室打無聲電話的事跟他說了，他說，這就怪了，還笑會不會是外星來電吶，你沒聽懂外星人聲音吶。
　　 胡警笑，如是外星人來電，那咱更得重視，更應(yīng)隆重接待。
　　 也可能是人家撥錯了電話，剛撥通又發(fā)現(xiàn)了馬上掛了。下午Y頭陪爺爺去下步行街。胡大說。
　　 外星人來電今天是第三次，第一次沒當(dāng)回事，撥錯電話發(fā)現(xiàn)后馬上又掛了。這種事生活中大普遍了。第二次胡警也沒太在意，只是對Y頭小雅提了句，小雅也只是笑了笑。不過小雅把這事告訴了另一個人，因為心里有點認為是那個打給自己的，結(jié)果被老爺子接了，那人心里有點不高興便掛了。第三次電話鈴響了，小雅想說，老爺子你別接，但又不好意思，結(jié)果還是老爺子接了。小雅又想，那人想自己的話，完全可以撥自己手機呀。但那個人知道自己號碼后，從來沒撥打過，找她時總是在她下班的路上突然出現(xiàn)。有一次她怪他，那人笑，這不你有點驚喜的感覺。小雅想，不錯，這樣突然他出現(xiàn)了，她心里確存在一縷又驚又甜的味道。
　　 中午下班時，小雅精心補了下妝。小丫頭沒見那人前，不大在乎更不用說對女人補妝這事熱情。一次突發(fā)奇想，化了一次淡妝，那人眼晴里有一縷從來沒有的光芒，后來小雅每次出門時都不忘對鏡化一次淡妝。女為悅己者容，說不會那人在回家的途中又突然出現(xiàn)吶。
　　 那人沒出現(xiàn)，小雅急勿勿地到樓下，目光在四周都掃視了一遍，周圍沒見那人影子。也許還在前面。小雅想，小雅有點小小的失望，繼續(xù)前進，也許那人在前面拐角處突然出現(xiàn)，手里捧一大束花。這樣的情況也曾出現(xiàn)過。
　　 小雅是本地人，從辦公的地方到家不遠，拐個角再過十分鐘也就到了。果然在拐角處出現(xiàn)了一個人，高個子一身黑西裝，那人很紳士地對她笑了一下，很溫和很陽光的笑，和那人一樣。但不是那人，小雅沒回應(yīng)，這樣的笑大多了，她每天都遇到，但她一身警服在身，將這笑和溫和都及時適度地阻在三米之外。小雅前行，不知為什么，她似乎感到她背后有一股異樣，那縷微笑一直在追蹤她。小雅突然回頭，卻見小巷里空無一人。
　　
　　 2
　　 步行街進口處有六個大園球，阻止車輛入內(nèi)。街內(nèi)兩邊商鋪，虹燈不停地變換四射角度或廣告性的招牌字幕，街的中央為了讓人休閑置了些大理石長條形石凳。一些商皈見機插位，擺灘設(shè)點，賣起零碎雜物。在大街的入口處有一個公共投幣電話亭。全市這樣的話亭幾乎停用了，因為手機的普及。但這步行街的這個無人電話亭卻在完好地使用。胡警喂進了一元硬幣，拔了一下自己的手機號碼，袋里手機歡快地叫了起來。胡大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未接電話號碼，不錯，三個電話都是從這個電話亭里打進的。在接第一個電話時，沒在意，接第二個時，辦公室電話上來電顯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接第三個電話時，這種感覺馬上讓老爺子有了方位感。雖然對方?jīng)]做聲，但電話通了，撥打電話周圍的聲音環(huán)境也漏了出來。這步行街的聲聲色色老爺子是熟悉得如自己的掌紋彎曲縱橫。胡老爺子將話筒掛好，出了電話亭四處溜了一圈。
　　 全市大小街巷入口處都有天眼，不論誰進出都被攝像頭拍得個正著。這幾年城市刑事案件偵破率大幅提升，除了警察努力更得益于這全市無處不在的電子眼。小雅是這電子眼的行家，她一眼又看出了入口處那電子眼的角度有點不對。進出這電話亭的地方是一個盲區(qū)。當(dāng)然個人電話己普及到千家萬戶，就連小學(xué)生做個數(shù)學(xué)題也可在手機里百度，誰還會用這個電話亭里喂幣機吶。也許安裝電子眼時根本就沒將電話亭放到重要位置上，當(dāng)然也可能是人動了手腳。
　　 有了第三次，也許會有第四次，還可能有第五次，如果是人動了手腳的話。老爺子說，丫頭回去告訴一下技術(shù)科，讓夜晚來個人把攝像頭弄一下。小雅說，是。但心里想，下班了，叫誰來弄？沒辦法夜晚還是我來一趟。她明白胡老爺子意思，白天不能弄，說不定打電話的人白天又在這條街上，弄了也白弄，人家打第四次電話前一定先給弄回去。只有在晚上人不知鬼不覺地弄，到他或她再來時，他或她絕對想不到天眼正陰森森地對著打電話的模樣冷笑吶。
　　 到了步行街，胡警象到了老家一樣全身輕松又全身踏實著吶。十年前，他就一直在這條街上上班，說是上班，也就是穿著一身警服，拎著一個手銬或警棍在步行街來回巡邏。剛建步行街時，市面上不太安定，常有人生事，小偷也不少。胡警官那時雖個子不高，但一身警服加個锃亮的手銬在手上咔啦咔啦，也是威風(fēng)八面。用劉眼鏡的話說，胡警官是步行街的鐘爺，大小鬼神遠避。
　　 劉眼鏡和胡警官是發(fā)小。胡警在步行街當(dāng)差時，劉眼鏡還在鄉(xiāng)下生三胎，前兩胎都是花，沒個帶把的。鄉(xiāng)下人都眼淺，沒個帶把的在人面前直不起腰桿子。劉眼鏡要生個帶把的，鄉(xiāng)政府的計生干部又不同意，第二胎罰了款。聽說又有了第三胎，要劉眼鏡流產(chǎn)，劉眼鏡不同意，鄉(xiāng)干部較了真，拆了劉眼鏡那家破廟一樣的住宿地。劉眼鏡意志堅決，一家四個活口加上半個活口在老婆肚里瞪腿到步行街賣眼鏡了。
　　 劉眼鏡先是一個架子板在街上流動，賣太陽鏡老花鏡，后來租了店面，再又有了自家店面，賣起各色雜牌名牌眼鏡。劉眼鏡今年也六十了吧，六十歲在鄉(xiāng)下不能算老人，耕作耙田挑水擔(dān)糞事還要干，但城里人不一樣，更何況劉眼鏡現(xiàn)在也算是個富人除了眼鏡店外又新開了一個金鋪。兩個女兒一人打理一個，自己在鄉(xiāng)下和城里來回。
　　 老爺子進了康健眼鏡店，劉眼鏡迎了過來。遞過一根水煙桿，胡大擋了過去。和劉眼鏡打了幾十年朋友，和水煙桿也打上了朋友。劉眼鏡說：胡哥，有事。胡大說：沒事，過幾個月就退了回鄉(xiāng)下。劉眼鏡說：退了好，退了我老劉陪哥去鄉(xiāng)下溜跶。胡大說：那是。
　　
　　 3
　　 對面新開了一家電玩店，一群年輕人在大呼小叫，情緒昂揚。胡老爺子便走了進去，一個黃發(fā)少年用手狂拍游戲板，打死你個臭警察。胡大心里一顫，但又馬上明白過來，原來黃發(fā)少年正在玩一個游戲，這游戲名字又叫《打死你個臭警察》。咋這么個網(wǎng)游名字，胡大心里有絲不快，但馬上釋然，這游戲也許是外國版的。
　　 警局里年輕人多。用他們的話說，現(xiàn)在是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互聯(lián)網(wǎng)經(jīng)濟，不玩網(wǎng)游的人很少。大學(xué)生中不玩網(wǎng)游的幾乎可以說是另類。年輕人走在一塊前段時間說《英雄聯(lián)盟》網(wǎng)游，今年走在一起，一定必談《打死你個臭警察》，這游戲據(jù)說是一個高中生編寫的，有點象《打不死的光頭小強》，上線時反應(yīng)不溫不火，名字叫《堅強的警察叔叔》。后來有人作了點修改，名字也改成現(xiàn)在的《打死你個臭警察》，沒想到重新上線一下就火了?，F(xiàn)在這個城市里大小電玩點，到處都是這游戲。
　　 只是這游戲的名字不大讓人心里舒坦，難道做警察的就這么讓人痛恨么，看到這城里學(xué)生們都熱衷于這游戲，心里喉嚨管里象梗了一根魚刺。小雅想，也許那個編寫這游戲的高中生有什么經(jīng)歷讓他痛恨警察，小雅想弄清楚，她在晚上也來到了電玩店。
　　 幾個正在狂呼亂叫的年輕人見警察來了，情緒收斂了些，不敢大張揚。那個黃發(fā)少年見了小雅，說：姑奶奶也玩網(wǎng)游呀。小雅知道他還想說下去，也許下面的話往渾處拐。小雅將警帽正了正，意思很明顯，小子，敢犯渾，姑奶奶可不是吃素的。果然黃發(fā)沒再說下去，只是和身邊一個穿花牛仔的少年說了一句：奶奶的，真他媽的想真刀實槍干一場。這是每一個玩過這游戲的人都想說的一句話?？梢娺@游戲己經(jīng)深入民心了。
　　 穿牛仔的少年說：干了又咋樣，還不是警察大哥大。黃頭發(fā)的少年說：真的想干一場。
　　 在大門進場的對面，有一個柜臺，在柜臺坐著一人，目光可以將廳里各個角落盡收眼底，也可將每個在鋪口進出的看得一覽無余。小雅進來時他看到，黃發(fā)少年說的話他也聽到，真要讓你干只怕你又尿包了。他微微嘴角上挪。
　　 黃頭發(fā)的一雙手在游戲板上拍個不停，口里也嘰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你說咋樣能真刀實干一回。
　　 小雅在網(wǎng)游界也應(yīng)算得上高手，她玩過西游，玩過瑯琊榜，也和許多大學(xué)生一樣，在英雄聯(lián)盟中天馬行空。說句實在話，那些游戲雖然逼真，但都不能算特過味。玩過之后總有一種被人騙了一次的感覺。小雅被一人引領(lǐng)到一臺碩大無朋的游戲機前。一個穿西裝的人笑意盎然地望著她，似在詢問，玩這個您合適嗎？小雅明白他的意思說，笑著說：咱是一身正氣的大陸警察打歪風(fēng)邪氣的香港黑幫警察。西裝笑，香港現(xiàn)在也是插著五星紅旗的。小雅說：對，那就當(dāng)是一身正氣的香港特警打死曰本想來釣魚島生事的臭自衛(wèi)隊。西裝笑，小雅警花也是英姿俠膽。
　　 接過西裝男人遞過來的一套游戲電子裝備，小雅想，玩就玩?zhèn)€淋漓痛快。半夜還要干活，半夜前在電玩店里瘋玩，算是對自己半夜還要弄電子眼忠于職守操業(yè)的一種獎勵，再說自己下了班，在電玩店里也算不了什么違紀(jì)，再說警察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小九九。
　　 臭警察一出場，小雅一怔，這個警爺細眉細眼，鼻子尖挺，活脫脫一個老爺子，要是師父他知道現(xiàn)在小丫頭在電玩店里狂揍一個象他比他還象的人，不氣得大噴鮮血才怪吶。
　　 小雅眉笑眼笑，優(yōu)雅地說，對著屏幕上的那個人說，老爺子，你是前輩，您老先請。屏幕上那個干老頭傲然地說，咱是前輩，才不跟黃毛Y頭先動手吶。小雅一個勾拳呼嘯而去，老頭低喝一聲，來得好。
　　 西裝男人喝了一聲，又贊了一聲，開眼了，警察姐姐的拳。小雅勾拳一變，對著西裝男人鼻尖，男人頭往后仰，心里暗叫，好險，避過了。
　　 小雅一臉幸災(zāi)惹禍的模樣，叫姐么好拳么。西裝男人心有余悸地說，倒底是警察，走遍天下都邁八字步。小雅說，邁八字步咋說。男人笑，橫行天下威振八方。
　　
　　 4
　　 一個警察混到胡老爺子這般光景，也算得上功德無量了，警界素有神探之稱。外面都稱老爺子為胡破案?？梢哉f任何案到了老爺子手里沒有不破的。老爺子有雙毒眼，在大街一溜跶，方園幾里蛛絲馬跡牛鬼蛇影一覽遁跡。在警界保持三十年無遺案漏案，也算得上是個奇跡吧。當(dāng)然前提是還有三個月零九天如果沒有大事發(fā)生的話。就是這三個月零九天有什么事發(fā)生的話，小雅也相信憑師付那本事，也必是又破了一案。
　　 不過老爺子的上司可不這么輕松，因為胡如文是警界一面旗幟，這旗舉了三十年，是個榜樣。三十年無遺案，在老爺子正式退休的那曰，歡送詞都默好了，材料都基本上定稿了。不能在這短短的三個月時間內(nèi)出什么事。也就是說，老爺子現(xiàn)在是警局內(nèi)部一個受保護對象，城里大小警事一般都不讓老爺子插手。
　　 胡警閑職無事，心里又來事了，心里有點空落有點鬧有點堵。
　　 小雅陪老爺子聊天，聊過去老爺子辦的經(jīng)典案子，準(zhǔn)備寫老爺子的傳記類文字。胡老爺子說，那些破案都在檔案室里躺著吶。
　　 上面不給我事做，你給我添點，臂如帶那家伙過過我法眼。小雅說，爺，那人我也好幾天沒見。
　　 胡老爺子笑，咋了，不會是聽說我要見他，尿慫了吧。小雅說，不是，好象他在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