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姐姐(散文)
一
小時候,我經(jīng)常像條小尾巴一樣緊粘著不放的人,她不是我的媽媽,而是僅比我大幾歲的姐姐。
姐姐她只有一米左右的個子,看起來瘦瘦的,眼睛特別大,一條烏黑的辮子又粗又長,走起路來,在后背上一左一右地來回擺動著,十分招人喜歡。姐姐白色的確涼襯衫,總是洗得干干凈凈的;橄欖色的長筒褲,從來沒有一絲揉壓的折皺;白底純手工布鞋上,找不到一點點灰塵。姐姐說起話來,聲音就像小百靈唱歌一樣悅耳動聽。
不過,讓我最眼紅的卻是姐姐那一雙巧手。
那時候,姐姐總是經(jīng)常學著媽媽的樣子盤腿坐在炕頭上,用一只手拿著稍顯沉重的剪刀,一只手拿著挑好的小布頭,剪成一個又一個的小方塊,認真地數(shù)好數(shù)后,放在腿邊,然后從媽媽的針線盒里取一枚細細的銀色小針,穿上一條長長的線,把剪好的小布塊一針針穿過來穿過去,我爬在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針兒在姐姐的手里像條小蛇似的竄來竄去,很快,一個小沙包就縫好了。
那年,我三歲,姐姐八歲。
二
那年端午前夕,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地上濕濕的。那天,我們都沒有出去玩。姐姐翻出不知從哪里找回來一舊牙刷,蹲在地上用小斧子砍去牙刷頭,只留下那漂亮的牙刷把把。我見姐姐在媽媽的針線盒里翻找著,姐姐拿塊布將翻出來的一號針的一頭包住捏在手上,又將另一頭放在燈火上烤著,等針屁股燒紅了,姐姐一使勁,便將它穿在小牙刷把把的一頭,過一會后,她用手輕輕地搖動下,確保是否牢固,然后,她又將帶牙刷把把的那個針頭放在火上慢慢燒。等針尖紅透了,姐姐再將它放到磚頭上小心地彎成一個小鉤。這樣,一個自制的鉤針就問世了。
接下來姐姐就拿著自制的勾針和五彩線坐在屋前的那棵大樹下鉤個不停,姐姐一邊輕輕地哼著:“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鐘”一邊用一只小手捏著勾針,另一只手快速地給粉紅色的絲線打了活結,把鉤針頭放進帶小圈的結里,一下一下地鉤成了一條像鑰匙鏈的小繩子,連在一起,看起來感覺有點像哥哥經(jīng)常玩的小鐵環(huán),一圈一圈,一圈一圈,鉤成了各種形態(tài)的小蔬菜、小水果,還有小白兔、小貓咪等可愛的小動物。我看得也心熱了,就找來姐姐丟棄的小鉤針,拿著媽媽的五彩線兒,照著姐姐的樣子,兩只小手兒慢慢地鉤呀鉤,鉤成了一個小蘿卜、一條小魚兒,雖然看起來,也挺像那么回事的,但和姐姐鉤的比起來,卻還是差了很多。然后,我和姐姐一起找來一些棉花,一個一個地填充好,又取些五彩線,用小手繞成一個又一個圈,拿穿好線的針,打上一個漂亮的線墜子,吊在這些小香包上,再去買一些香料回來,灑在上面包好存起來。
端午節(jié)那天,姐姐一個人偷偷摸黑爬起來,把它們?nèi)〕鰜矸殖闪藘煞荩环菪⌒牡貟煸谧约盒厍?,一份悄悄地掛在那天我要穿的衣服上?br />
那一年,我六歲,姐姐才十一歲。
三
適逢農(nóng)忙,天藍藍的,比海淺一點,比姐姐的衣服深一點。大人們都下地里去忙了,姐姐打掃完屋里的衛(wèi)生,早早地從瓦罐里舀上兩碗面粉,倒在和面盆里,拿個小碗盛上多半碗溫水捏上點堿面放到里邊,一邊慢慢地向面里倒,一邊用一只手不停地揉搓著,面和好后,她拿塊布蓋好,又去淘菜切菜,給鍋里添水,抱柴火,一切準備停當后,她又開始揉面,一遍又一遍,反反復復,不知道揉了多少回,揉了多少遍,就團成一個面團,再用兩只手使勁壓成大餅的形狀,取來搟面杖,一下又一下,慢慢搟起來,感覺差不多時候,她拿手捏捏薄厚,小心地把握好力度。搟好后,用搟面杖疊一下,再疊一下,遠遠看起來,像個90度的扇葉,這時,只見她找來爸媽割麥用的鐮刃洗凈放在面上,用一只手輕輕壓住,另一只手拿起刀放在面上慢慢向前推著。如此這般反復操作,面就搟好了。隨后,開始生火燒水,調好料湯,很快,一份地地道道的手工酸面就做成了。
有時候,我也會照姐姐的樣子去做飯,結果,卻一直無法趕得上姐姐的一半。
那年,我八九歲,姐姐十三四歲。
四
姐姐一天天地長大了,她的一雙手也越來越巧了。
很快,就到了姐姐要出嫁的年齡了。一想到以后,不能像以前一樣天天粘著她,我的心里就很不舒服,但是看到姐姐高興的樣子,我什么都沒有說。
此后的一段時間,姐姐天天忙著給自己做嫁妝。一針一針做出來的千層布鞋,鞋口上的針腳均勻平實,就像是用縫紉機做出來的,白色裹邊細細的,像一個小紙條兒轉成了一個橢圓形的圈,鞋底上是用五毛錢一個的白泡泡線合成的繩子,一針一個結,一針一個小一字,排成一波一波的小水紋。火紅的鞋墊上,淡黃色的小梅花,一朵,一朵,棕色的骨干兒,一條,一條,繡得特別逼真,遠遠看過去,就像真梅花似的;一鉤針一鉤針鉤成的沙發(fā)墊子,各色的牡丹兒竟相怒放,或濃妝,或淡抹,真是美死個人!
這一年,我十七,姐姐二十二歲
五
后來,過了幾年我也出嫁了,我們見過的機會也就一年比一年少了。
去年,我回娘家,又一次看見了我的姐姐,她的頭發(fā)染成了淡淡的棕色,一身做工精細的套裝,整個人看起來很年輕,也很精神。
在她家里,我又一次見識了姐姐的靈巧。他們單元樓里的墻上是姐姐繡的十字繡《八駿圖》一匹,兩匹,三匹,四匹,五匹,六匹,七匹,八匹,各種姿態(tài)的馬兒在開滿黃色小花的草地上狂奔,近看,還有幾棵嬌脆欲滴的蒼松,像幾個英姿颯爽的士兵,迎風而立。遠望,若隱若現(xiàn)的山巒,像記憶里的父親隨時都會呼之欲出。姐姐家里的茶幾上是一幅姐姐繡的《花開富貴》,紅的,黃的,白的,粉的,大大小小共有一百朵花兒,藏在一片綠葉里,似一張張傾國傾城的嬌顏,那么純凈,那么美麗。
姐夫說:“在我眼里,你姐就是這世上最靈巧的女子!”
雖然我不做她的小尾巴已經(jīng)好多年了,但是,姐姐卻一直都住在我的心里,從來不曾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