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見聞】白鷺飛過的顏家老屋(散文.征文)
顏家老屋的人不姓顏,姓羅。自從我和當?shù)氐囊晃涣_姓女子結成姻緣之后,顏家老屋就成了我漂泊中落腳最多的地方。
顏家老屋在株洲醴陵境內,從長沙出發(fā),要輾轉兩趟汽車和一趟摩的。這兩年我都是一個人去,一個人在旅途,是很愜意的,至少我是這樣認為,脫離了工作的循規(guī)蹈矩,沒有酬酢往來,戴上耳機,閉上眼睛,一覺醒來就到了石亭鎮(zhèn)。到了鎮(zhèn)上,買點水果,或者給兒子買些尿片,然后喊輛摩的,直往顏家老屋駛去。
出了鎮(zhèn)子,路兩邊有山、田野、水渠和撲滿灰塵的墻,山不高,零零散散,像打散了的兵,除此之外,就跟湘西南的鄉(xiāng)下相差無幾,天高、地闊,和連綿不斷的綠。
這次來是五月,寂寞的陽光撲在曬谷坪上,桂花樹發(fā)出嫩嫩的新芽,像一個個淺紅的發(fā)飾,風用手穿過它的秀發(fā),桂樹靜謐羞澀,和風耳鬢廝磨。村莊背山臨水,前面是干凈平整的水泥路,對面是田野。一條扁擔寬的溪流,將村子攬在臂彎間,小小心心的呵護著。村人多種桂樹、樟樹、翠柏,間或桃、李、橘,無論哪一個季節(jié),都將小村遮掩得嚴嚴實實。溪水從山上下來,拐個彎,默默地劃出一條細細又清瑩的線條,與村莊,與藍天,與田野和風雨,與一代代人相伴,什么也沒說,留下一年一年的平安富足。
陽光慵懶,人也容易犯困。我到那里已是晌午,妻在里屋午睡,走進屋子,還來不及放下行李,就迫不及待的去看望我那幼小的孩子。孩子已經睡熟,出生還不到三個月,小小的嘴巴,小小的鼻子,連鼻息都是小小的,單純得就像一顆青色的谷粒,生命正在灌漿,并沒有飽滿,還需要太多的呵護。我在一旁靜靜地守候著,什么都不想,拋下所有的雜念,把功名利祿都匿了去,像蟲子一樣窩在這個靜謐的季節(jié),把思緒蜷縮起來。
屋外是風聲,是蛙鳴蟲唱,曬谷坪上曬著艾葉,艾葉剛從山上割回來,葉子還舒展著,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雞在邊緣的沙地上刨著,麻雀從樹上竄下來,在地上跳幾步,左右側了側耳朵,又飛走了。一條白色的狗,趴在屋檐下,由于脖子上還掛著長長的鐵鏈,只好舔著舌頭,和陽光對峙。
傍晚,天氣清涼下來,西邊的霞光漸漸黯淡,夜幕從遠處的山崗一點一點漫了過來。我抱著孩子在馬路上散步,感受著父子之間的溫暖。溪流彎道處的丁榔花開得正艷,紅白相間的花瓣,蕊如金絲,香氣氤氳,我始終認為丁榔花和其他的花不一樣,它是有靈氣的,寂寞地開在山野,又用刺來武裝自己,仿佛一個受傷的女子,憎惡起天下多情的人們。
水田里新翻過的泥土呈褐色,一垅一垅,平整酥松,谷種剛剛發(fā)芽,淡淡的綠意要走近了才能感受得到。水田的周邊是菜地,茄子還只是含苞,辣椒已經開花結果,豆角才剛剛攀上架子,還瘦弱得很。忽然,丁榔花叢后邊驚起的一只白鷺映入我們的眼簾,尖利的喙,長長的脖子,潔白的羽毛,從前面的天空緩緩劃過,又落入旁邊的田里,動作輕盈優(yōu)美。
這里的水邊,最多的就是白鷺,它們時常在田野,在水邊,腳步驕傲從容。遍地的陽光,山野蔥郁無聲,大地生機勃勃,它們都保持一種昂然的姿態(tài),呈現(xiàn)出生命的強大,它們對這片土地充滿信心,無懼孤單寂寞,始終晨昏相伴,成為顏家老屋優(yōu)美環(huán)境的一個部分。
岳父回來時已是漫天星斗,他牽了牛,緩緩地走在馬路上,渾身都是泥漿,已近六旬的人,還每天幫人松土犁田。我見到他,迎上去打個招呼,他的聲音疲憊嘶啞,讓我心中一陣酸楚。這個上了年紀的人,一點一滴的積攢著四季耕種的收獲,有壯志,卻已力不從心,但他并不氣餒,用松弛的皮膚抵擋風雨,用嘶啞的聲音表達激情,為了讓我們沒有后顧之憂,他們看管著新的生命,同時又守護著鄉(xiāng)村,他們的堅韌,就像纏繞在樹上的老藤,風也安然,雨也安然,按著節(jié)氣把自己安排在田間地頭。
白鷺飛過的顏家老屋,黑黢黢的,在星光下沉默著,一種寧靜恍然入心。默想著在城市中經過的月歲和追逐過的功利,寂寞的顏家老屋干凈得如一只美麗的蝶,在清風里飛舞,不染塵埃。水流蜿蜒,滋潤著村莊,也滋潤著一方溫暖,我的孩子,我那老邁的親人都在這片土地上,他們的皺紋他們的白發(fā)他們的嘆息他們的牽掛,汩汩的,像一股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