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動的小城
第一章
“轟”的一聲,最后一道墻被推倒了,卷起的塵土迎面撲來,老江趕緊捂住鼻子,朝后退了退。
“說是和諧拆遷,這不還照樣強拆嗎?”一個年齡相仿的人像是對老江說。老江朝他笑了笑,沒接話。拆遷隊的人都上了車,汽車呼嘯而去,留下一大片廢墟,很多人圍了上來,在廢墟上低頭尋找有用的物品。其實房子倒塌后,室內(nèi)所有的物品都被砸壞了,老江不愿再看,轉(zhuǎn)身回到家中,
老江的家在其東側(cè)不遠,三上三下的樓房,還有不大的院子,院子內(nèi)栽著柿樹和杏樹,雖是光照不足,兩顆樹照樣充滿了勃勃生機,
“拆倒了?”老江妻子問,老江點點頭:“就把人拉走了,其余都砸在屋子里。”話說的有些悲傷,妻聽著像是拆到了自家,也很感傷。她抬頭看著自己的樓房,像是看到了不遠的結(jié)局。
“到時拆遷俺家可不當(dāng)釘子戶?!苯拚f,老江聽著只是笑笑,江妻又接著說:“犟有什么好?最后還不是自找難看?想要多,多少是多?人啊可別不知足。”老江不再說話,走進屋里,換了身破舊的衣服說:“我到她小姨家去了,看看能不能幫她做些什么?!逼薏辉俅钤捴皇屈c點頭。
胡來的家住在城東,聽說最近要拆遷,附近的居民紛紛搶著裝修,木工瓦工水電各行各業(yè)都積極行動起來,工資也是水漲船高,從最初的八十元漲到一百元,沒兩個月又漲到了一百五。胡來是個下崗工人,靠每月三百元的最低保障工資生活。妻子在超市打掃衛(wèi)生,典型的城市平民,看著左鄰右舍紛紛裝修,胡來自然不甘落后??墒呛鷣韰s無法裝修,因為他家就三間低矮的平房,中間是吃飯兼客廳,東間是夫妻倆住的。房間不大,除了衣柜鞋架,零零散散的東西擺的滿滿的,西間住著雙胞胎兒子,因為左鄰右舍都是樓房都比他家高,一年到頭都是生活在被遮擋的陰影里,看著鄰居們都積極行動起來,胡來自然不甘落后,他決定,趁機把二樓接起來。
老江的妻子叫大俠,胡來的妻子叫小俠,姐妹三個依次叫大俠,二俠和小俠。二俠雖然住的也不太遠,卻和這兩姐妹很少走動。小俠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工作之余就跟著丈夫騎著三輪車到拆遷的工地拾磚,看工地的看到后不許。小俠就帶著丈夫去了另一片廢墟。日子久了,胡來的家中到處堆滿了磚頭。為了省錢,磚墻都是胡來自己壘的。妻子小俠就做小工,拌灰遞磚。慢慢地,墻高了起來,到最后胡來夫妻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了。無奈小俠只得去請大姐二姐的男人前來相幫,畢竟是親姐妹,小俠出面來喊,二俠立馬把沒有賣完的桔子蘋果收到家里,跟著丈夫前來相幫。二俠的丈夫姓王,在居委會當(dāng)過副主任,因為想著當(dāng)一把手,總是拉幫結(jié)派的內(nèi)斗。眼看著就要爬上一把手的寶座,卻不料被自己的親信兜了老底。居委會的上級找他談過話后,他就主動辭職了。二俠追問原因,老王只說是斗不過那幫人,回家就回家,無官一身輕。可是回家后,他還是喜歡別人叫他王主任。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的個性,依然這么稱呼,胡來見到他自然是不能例外。
“王主任。”聽他喊,王主任停下腳步,伸手拍拍胡來的肩:“你怎么能喊我王主任呢?你應(yīng)該叫我二哥才對?!焙鷣硇π?,馬上改口:“二哥,二哥你好?!?br />
“這就對了。”王主任拖著長腔說:“人多的時候,大眾場合你還得叫我王主任,叫我二哥,咱怕人家上閑話,要避嫌?!焙鷣硇χc點頭,算是記下了??蠢辖瓉砹?,胡來說:“大哥,你和她姐妹倆在下面,我和王二哥上去?!?br />
“行?!崩辖c點頭,王主任反對了:“我和你兩個能把這棒拽上去?拽一根兩根還行,這幾十根?”
“不是要一氣上完?!焙鷣硇χf:“累了,咱就歇,明天不行,后天,兩天不行,三天。”
“你以為你能蓋的安穩(wěn)?”王主任說:“城建開始監(jiān)察了知道不?你這樣拖著干,早晚被人舉報?!崩辖釉捳f:“別嚇唬他小姨夫了,要不我上去,你在下面抬吧。”說話間,老江就爬到了墻上。于是兩個女人就招呼王主任抬棒,王主任脫了外衣,帶上手套,才抬了兩根,城建的人就來了。
“都下來,都下來?!鄙耘值娜讼袷顷犻L,他用手指著胡來說:“快停下,要不然我們都上去,連墻都推倒?!?br />
幾個人停下來,王主任掏出香煙,逐個敬煙,沒一個接受,胡來自作著笑臉說:“你看孩子大了,住不下了。再說到了冬天吧,曬衣服曬被都沒有陽光?!?br />
“這我們不管,反正不許再蓋?!背墙ǖ娜嘶⒅樅車?yán)肅的說。
“不蓋就不蓋?!焙鷣碚f:“我們現(xiàn)在就停下來,好不好?走,屋里坐,干凈些?!背墙◣讉€人沒理他,咔嚓咔嚓地拍了些照片,依次魚貫而去。
“這可不好辦了?!蓖踔魅握f:“知道不?這些人要是盯上你就完了?!?br />
“那怎么辦,總不能就這樣算了?!焙鷣砜戳丝磯竞玫目蚣?,又把目光轉(zhuǎn)向了他的兩個連襟。
“他們是想要錢。托人送去千八百的,肯定行?!崩辖f,小俠看了看二姐又看了看王主任:“要不麻煩二哥去試試?”王主任笑了笑:“我已經(jīng)卸任了,還有這個臉面?”
“你就別推脫了。”胡來說:“二哥你把這事情幫我辦好,我還能白了你?”
“聽你說的,我還稀罕你送禮啊。”二姐笑著,胡來兩口子也都跟著笑了。
第二章
老江的兒子江風(fēng)是個貨車司機,長得濃眉大眼五大三粗。造紙廠化肥廠保安都干過。販過魚賣過蝦替人追債打過架。七十二行差不多都干過。開車是結(jié)婚以后才開始的。干的時間不長。車主是妻子的舅舅。專門從城里往鄉(xiāng)鎮(zhèn)各超市配送飲料。工資比上班略高,活兒也不是很累。更重要的是工錢給的及時。因為結(jié)婚,江風(fēng)按揭買了套新房,每月有一千五百元的還款定額。記得沒開貨車前,就一個月沒按時繳存銀行就找到了門上。爸媽當(dāng)時是不愿意買房的,因為姐姐出嫁后就江風(fēng)在家里。樓上樓下的寬著呢。可媳婦錢景不愿意。
“你看現(xiàn)在,哪還有和媳婦婆婆住在一起的?”錢景說的振振有詞:“即便有吧也就是婆婆了。要是有公公,夏天怎么洗澡怎么乘涼?”
“買?!苯L(fēng)下定了決心。錢景是他從小喜歡的姑娘,再說除此之外錢景再也沒有提過任何要求。結(jié)婚后,錢景又生了個兒子。一家人都高興,高興之余,江風(fēng)卻也感到生活的壓力。爸媽都是普通職工,因為效益不好早都放了長假。幸虧當(dāng)環(huán)衛(wèi)所長的鄰居把老公倆安排進了環(huán)衛(wèi)所。一個掃馬路,一個運垃圾。雖是又臟又累,必定有了固定收入。家庭生活又滋潤起來。
這天江風(fēng)開車去駱馬湖送貨,正趕上鎮(zhèn)政府牽頭舉辦駱馬湖螃蟹節(jié)。同行負責(zé)記錄和收款的巧燕非要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想想反正也沒什么大事,江風(fēng)就陪著她轉(zhuǎn)了一圈。看著鮮活誘人的螃蟹,江風(fēng)和巧燕每人都買了五斤。晚上下班回來,江風(fēng)要給妻子一個驚喜。沒想到妻子看到后反而責(zé)怪他:“怎么想吃這個東西?俺不敢煮。也不知怎么個吃法??炝嘧?,快拎走?!苯L(fēng)笑著說:“笨女人,三十多塊錢一斤呢!就這幾個,一二百塊?!?br />
“我不管多貴,快拎走。擱在家里我也不敢做?!币娖藓苷J真,江風(fēng)就把螃蟹拎到了父母的家中。父母正在數(shù)錢。見兒子進來老江問:“誰給的螃蟹?”
“我買的?!苯L(fēng)吧提兜放在地上說,“媽,又發(fā)工資了?!眿寢岦c點頭說:“這么貴的東西買它干啥,實際又不好吃?!?br />
“俺家從來沒吃過。媽,你去煮,今晚都煮完?!眿寢寷]說話,把錢遞給江風(fēng)爸,提起螃蟹去了廚房。
“你小姨家要接二樓了?!崩辖瓕鹤诱f:“有空你去看看。這么大的人了要懂禮識數(shù)的?!?br />
“奧?!苯L(fēng)點點頭:“小姨家早就該接二樓了。前后左右的都比他家高,陰暗不陰暗啊。”
“現(xiàn)在還不知道怎么樣呢?!崩辖袊@著。江風(fēng)聽了連忙追問。爸爸就把蓋屋遭遇的情況講了一遍。最后說:“你二姨夫托人走后門去了,不知道能不能辦妥呢?!?br />
“怪我,怪我。”江風(fēng)聽著連連自責(zé):“我要知道找孫局長說句話不就行了嗎?”
“孫局長?”老江問:“就是跟你一塊玩的孫力的爸?”
“是的?!苯L(fēng)點點頭。老江聽著喜上眉梢:“那你還不快去他家說說。老婆子,螃蟹別煮了。讓江風(fēng)拎去送人?!崩辖拮訌膹N房走出來,看看丈夫有看看兒子說:“螃蟹都快熟了。要不,買點別的去吧?!?br />
“什么都不要買?!苯L(fēng)說:“我跟他兒子是過命的交情,孫局長能說個不?”
孫力是江風(fēng)從小玩大的朋友,還是從五年級到高中的同學(xué)。沒考上大學(xué)又不想上班,兩人幾乎一直是形影不離。有一次在網(wǎng)吧,兩人相約又熬了一宿。天亮后孫力給江風(fēng)錢要他出去買早點,待江風(fēng)回來卻見孫力正在門外和三人廝打,江風(fēng)見狀,立即扔了早點,想都沒想沖了上去,對方見江風(fēng)人高馬大,就要跑開,孫力確是不讓:“抓住那個小個子——”江風(fēng)追上去,小個子猛然回身,一刀刺中了江風(fēng)的軟肋。頓時血如泉涌。孫力嚇壞了,趕忙打電話叫救護車。到醫(yī)院檢查,才知這僅僅是刺破肚皮。孫力把事情告訴爸爸后,爸爸不僅替江風(fēng)繳了醫(yī)藥費,還千恩萬謝地說了許多好話,買了許多的補品,江風(fēng)的爸爸媽媽都見過孫局長,因為僅是一面之緣,且又在醫(yī)院里,只是留下了點滴印象,現(xiàn)在兒子提及,夫妻倆像是在暗夜里看到了曙光,催著兒子快去。江風(fēng)二話沒說,騎著自行車就去了孫力的家。
小城不大,孫力的家也不太遠,進了家門,一家人正在吃飯,孫局長趕忙讓妻子給江風(fēng)盛飯,江風(fēng)早已習(xí)慣,在孫力的旁邊坐了下來。
“吃過飯,你就在俺家玩?!睂O局長說:“就不要出去了,天黑了?!苯L(fēng)笑了笑說:“叔,吃過飯俺就回去了,你看最近俺和孫力晚上出去過嗎?”
“你小子,別不知好歹,叔不讓你出去不是為你好?”孫局長笑著說:“知道不?昨晚麥莎KTV門口群毆,打死了一個?!?br />
“我是來求你的?!敝缹O局長誤會了,江風(fēng)就直接說明了來意:“叔,俺小姨家接二樓,你的兵去打砸,不給蓋?!?br />
“奧!”孫局長點點頭,明白了江風(fēng)的來意:“這是政策呀,都蓋都接的,以后要拆遷,是不是太浪費?所以原則上是不允許蓋房?!?br />
“俺姨家的事我也不想管,小姨兩人找我也好推脫,關(guān)鍵是俺媽摻和進來。叔,你看……”
“還真不好辦?!睂O局長說:“我總不能讓下面的同志為難吧?巡查看到了,能裝作看不見?有人舉報了能裝作不知道?”
“照你說的,那就不能蓋了?”江風(fēng)看看局長,又看看旁邊的孫力。孫力自然替江風(fēng)說話:“爸,你總得給拿個主意吧!”
“辦法你自己想?!睂O局長拿手指了指江風(fēng)的頭:“動動腦子,怎樣才能讓城建巡查不到呢?”孫局長說完,掏出香煙,點火然后又拍了拍江風(fēng)的肩說:“叔去看報了,你跟孫力去玩電腦吧?!?br />
“那我?”江風(fēng)話只說了一半就改口了:“叔,我明白了?!睂O局長微笑著點了點頭。
孫力疑惑地瞪大了眼睛:“你明白什么了?”
“叔的意思是讓夜里偷著蓋?!苯L(fēng)拍拍孫力的肩:“你沒想到吧,笨蛋!”
回到家,爸媽都還沒吃飯,煮熟的螃蟹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江風(fēng)伸手抓起一只掰開蟹殼,張嘴吸了一口咂咂嘴說:“果真是鮮。值這個錢。”
“孫局長怎么說?”媽媽忙問。爸在一旁看著,期待著兒子的回答。
江風(fēng)說:“孫局長說只要看到就不能蓋。那就讓他們看不到吧。”
“蓋房子是興師動眾的事情。能讓他們看不到?”老江懷疑的看著兒子。
兒子笑了:“爸,你是老腦筋啊。咱夜里蓋他們不就看不到了嗎。天亮城建再來,咱房子蓋好了。到處也打掃的干凈了。他們還能咋地?”媽媽恍然大悟似得點點頭:“我這就打電話和你小姨說,讓她準(zhǔn)備好?!痹挍]說完,媽媽就掏出了手機。爸爸見狀也掏出了手機,他想讓女兒也來吃螃蟹
江玲是老江的大女兒。幾年前就結(jié)婚了,對象是自談的。小伙子姓汪名園,也是小城本土人。高中畢業(yè)后進農(nóng)藥廠做了工人。工資不高,生活卻是很有規(guī)律,可自從結(jié)婚生了孩子后,常常是捉襟見肘。汪園是個懂事的人,知道父母的辛苦,從不向父母張口,他知道,弟弟在外上大學(xué),已把父母壓得喘不過氣來,自己豈能雪上加霜?所以每逢節(jié)假休息日,都是帶著瓦刀泥抹到勞務(wù)市場蹲守。嘗到甜頭后,他索性辭職回家專門干瓦工,遇到需要幫手的零活,他就把江玲帶著,孩子自有爺爺奶奶照看。小兩口也樂得做活,手藝好,嘴巴又甜,常常是東家的活還沒有結(jié)束,西家就找來了。聽說小姨家要接樓房,江玲就對汪園說:“咱把老杜家的活辭了吧,小姨家咱不能不幫?!?br />
“我辭過。”汪園說:“可老杜說等幾天也行,不急的?!?br />
“要等他就等吧?!苯嵴f:“我去看看問問,小姨家到底啥時動手?!闭f著,江玲騎上電動車出了家門。才到路上,手機就響了,她忙著接聽,是爸的聲音:“玲,你弟買了螃蟹,快把大壯一塊帶來吃?!苯崧犞辉偃バ∫碳?,而是直接調(diào)轉(zhuǎn)車頭,來到了爸媽的家。
第三章
王主任接過胡來的錢,心就不安起來。走后門,我去找誰?城建的人我是認識幾個,可是他們認識我嗎?以前在居委會,經(jīng)??吹匠墙ǖ娜藖頇z查衛(wèi)生,追趕馬路擺攤的商販。王主任和他們打過招呼,其中有個小白臉好像也姓王,見到自己總是笑笑,說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可是最近幾天沒遇到。是不是調(diào)到別的地方了?王主任揣著錢,慢慢地在城建門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希望能碰到熟人,哪怕是朝他笑一下的人,他也就有了搭訕的機會,有了這樣的機會,王主任自然有辦法說出自己的目的。遺憾的是,來來回回轉(zhuǎn)了整個上午,大院里也沒走出個人,王主任心灰意冷,看看好吃中午飯了,只得慢慢地回家,一路正胡思亂想,耳邊突然傳來了吆喝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