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晨中侍坐(散文)
今日晨起便吹來雨風,格外舒適,吹進屋子里,內(nèi)外通透,物具生涼。雨風拂人臉上,惺忪暈沉的感官都酥酥轉(zhuǎn)醒,還是不愿意睜開眼睛,靜靜感受著,這天然送來的清爽的吻,不禁想站成一棵樹,身體似翩翩薄葉輕盈,在風的撫摸下快樂飄轉(zhuǎn)。
閑逸清晨,于庭中小坐,淺飲溫茶,聊些尋常散漫的俗家話,平平喜樂,淡淡安然。母女三人中,我起得最晚,母親與姐姐早已坐在前廊上說著話,山陰云皺,暑雨將至。
風過我的房門,滑過我的指尖,換來一室薄涼,不舍得它溜走,迷蒙間就隨它挪到了庭院,不急梳理,直接于母親旁邊坐下,以為我醒了,其實我仍游弋在風中繾綣。
早間的寧清靜謐勝于夜晚,更加安神省性,更無閑事掛心頭,只是呆呆坐著,也像是一種修行。耳畔枝搖葉抖,淅淅雨聲從草葉間傳來,落地生花,聚音成曲,院中芳木萋萋藹藹,沐風沁雨,姿色愈顯幽青雅致。
誠愿做那一株蔥綠,親迎風雨,恣意舒展,擁抱伏霖,臥在風的掌心,與晶涼玉珠兒竊竊私語。
對于平靜的晨時光陰,難掩喜愛,母親如此,我們亦如此。母親有一早灑掃除塵的習慣,一切布置妥當方坐下來納涼凝息,餐食已備好,卻分幾撥兒人吃,我是最晚的一個,但紅棗番薯粥還溫著。
新來的小奶狗兒已經(jīng)喂飽了又呼呼睡去,臺階上擺放的文竹和玉蘭盆景里,雜草較之它們更鮮活,我們仨坐在一起,說著跟晨風晨雨一樣不疾不徐的家?,嵤?,這樣的小暑時節(jié),一場雨,沾衣欲濕,涼意襲身,頗為暢快怡人。
忽而想起《論語?侍坐》篇,夫子與學生對坐,談?wù)摳髯灾鞠虻那榫?,我們也同母親說著各自的未來,想之倒有一兩分相似。此刻眼前的斜風細雨綿柔清潤,令我著迷,我是塵中一俗子,俗事纏身,庸碌之外,愛這天地間物宇風華是真。風景相伴,現(xiàn)世安然,我全不在意往后婚誰何去了,妄圖一如曾子志趣山水,拋名除利,隨性隨情——“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br />
捫心遐思,我是極其喜歡這種散適隨意的生活的,如是現(xiàn)在與親近之人一起坐聽風雨,瓦棱間水流如柱,織雨成簾,葉底昆蟲兒嘶嘶鳴罄,疊音成律。
蕓蕓滄海渺無垠,只見孤山野肆一茅舍,隔囂避世,三人晨中飲茶觀雨,寂曠無聞,不懼云陰如墨滾,不問煙霏亂紅塵,唯是千帆過盡安如常,天地兩寬待,物我偕清明。
去年七月至今,我從畢業(yè)入江湖已一歲有余,見過的世面不多,也未曾經(jīng)歷繁華都市戲劇般的坎坷囹圄,現(xiàn)實的物欲橫流一如傳聞中赤露逼真,但還不至于殘念到面目猙獰,我寄人群默無聲,維持自己不出局,雖未修得多么價值連城,倒也逐漸尋到該以何種姿態(tài)處世。
物質(zhì)上的得失不足以言提,可憐的是歲月流轉(zhuǎn)太快,抓留不及,年輪稍一輕啟,頃刻便晃如昨日。風景依舊相似,身邊的人卻換了一批又一批,我慶幸當初選擇的是離家很近,讓我得以經(jīng)常歸返陪伴家人。
與已往年歲相比,我從未像此一年中這般依戀與家人呆在一起的光陰,近乎渴求,內(nèi)心的殘缺貧瘠,病態(tài)般恐慌時光的步履,得閑時除了直奔家程,我找不出第二條想要走的路。不同于熱愛遠行的人,我對外面的世界興味寡然,出門只覺得囂嚷,未啟步心先覺乏累,天地遼闊,錦繡萬千,行千里路雖可博物廣志增長見聞,但我仍甘愿做一個隱世之人,借別人的眼觀看風景。
不復往昔年少輕狂,而今的追求越發(fā)變得薄淡,能夠偷得浮生半日閑逸,就已是手舞足欣。自知鴻鵠燕雀生而有異,我們都不過是選擇最為合適自己的方式安身立命,歲月的浪潮滾滾向前,淹沒了很多無法回首的東西,而生活是件甲骨狀的藝術(shù)品,粗礪的外表凹凸不平,只有歲月的風沙鞭笞打磨,才能犁出溝壑雕鏤出如花絡(luò)紋。
記憶當中可盼可念的人兒寥寥無幾,但都是恰當?shù)臅r候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曼曼風景,四海征騁,聚散無期,無需窮窮跋涉慰詢,不必萬語千言道盡,相忘此江湖,遙祝安穩(wěn),每逢想起,便覺清風似在莞爾行之過處花開如陽春。所有識得的人都想將之珍視,雖不相聞,但被惜存,收藏親情,收藏友誼將是我今后迎向生活的處世之姿。
前段時間結(jié)識了幾位友人,過了數(shù)月仍是欣喜,不是緣于多么優(yōu)秀,而是即使方尺有限也依然用心編織生活的人。我一直覺得庸碌之余回歸貞境陶冶自身是對生活的一種癡情,但我做得遠遠不夠好。熱愛生活的方式多彩多姿,人人都有不同的詮釋,將自己的足跡染遍江河是豪放的癡情,將人文名勝臨于畫卷是纖秀的癡情,將各色山珍美食藏入腹中是質(zhì)樸的癡情,將年歲的風霜化解于芷蘭舞室是優(yōu)雅的癡情……俗世幽深,難渡凡塵,大家都在盡自己的努力討生活的歡心,亦是在泱泱塵海里成全孱弱的自己。
善待浮生,美好的生活并不如想像中奢侈,金銀華飾只作陪襯,它是駐你心間的一池清蓮,靜如玄鏡,動則墨渾,正反兩面相看是一人。雖說流年蒼莽如白駒過隙,無聲亦無情,或許我們要做的并不是與它持弩相待,倒應(yīng)與它握手言和相敬如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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