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家的孩子
我在校友群里打聽去重慶旅游的事宜。C熱情地給我推薦路線,并說我到重慶的那些天,剛好她有空,可以去接我,并陪我游玩。
看了C的回復(fù),我的心情很是復(fù)雜。C是我小時候的鄰居、校友,算起來有著十幾年的交情。可是這交情并不都是愉快的,甚至可以說,C曾經(jīng)是我少年時期的一片“陰云”。
到重慶的這天,剛好是立秋。素有火爐之稱的重慶,以三十九的高溫迎接了我。之前C已經(jīng)多次在微信上和我確認(rèn)火車車次、到站時間和出站口位置,讓我心中暗暗贊嘆她的周到、細(xì)致。
站在出站口等C,我不禁想起小時候的事來。對于C,印象最深的便是我小時候犯錯時,父母責(zé)備的話語中,總會有一句“你看看人家C……”
C的媽媽和我的爸爸是同事,我們兩家又在同一個單元樓的樓上樓下居住著,所以從小學(xué)的時候,我們便非常熟識了。C比我小兩歲。那時候,一個樓里的七八個小伙伴經(jīng)常在一起玩耍。我們在壩子里玩滾鐵環(huán),用一根帶鉤子的鐵棍推著鐵環(huán)比賽誰最快、過的障礙最多;我們在泥地里玩彈玻璃球,用自己的玻璃球把別人的玻璃球撞進泥洞里,就可以贏得別人的玻璃球;我們在馬路邊玩扔鞋子比賽,看誰的鞋子扔得最遠;我們從高高的斜坡上坐滑板車飛速沖下,帶著刺激的尖叫用腳剎車……我們沉浸在游戲的快樂中,總是會忘記時間,除了C。每一次玩到一定時間,C總是會理智地說“我該回家了”,然后就毫不留戀地回家去了。而我和其他小伙伴玩得正高興,哪舍得結(jié)束啊。于是我們繼續(xù)玩鬧,一直到大人們怒氣沖沖地來找我們回家。我爸媽責(zé)怪我們貪玩耍的時候,總是會用C乖乖地按時回家的形象做對比。有時候這種對比會讓他們更生氣,甚至導(dǎo)致我們挨一頓打。所以,我那時是不太愿意和C一起玩的,因為她的溫順乖巧,越發(fā)顯得我的頑劣叛逆。
雖然在微信里發(fā)了我的定位和自拍照,可是重慶火車站結(jié)構(gòu)復(fù)雜,我和C的位置在不同的樓層重疊,卻總是看不到彼此。等到終于會面的時候,C已經(jīng)跑得大汗淋漓了。C穿著牛仔短褲和黑色短袖T恤,一頭的短發(fā)矗立著,帶著一對銀耳環(huán),描著眉毛和眼影,看起來很酷的樣子。這完全不是我記憶中的她了。不過我們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沒有見過了,有些變化也是很正常的。
C顧不得擦自己額頭上的汗滴,搶過我的行李,抱歉地說她沒來車站接過人,地形不熟悉害我久等。待到坐到C的車上,她又遞給我準(zhǔn)備好的礦泉水,說重慶太熱了??吹剿凉M臉是汗地?zé)崆槊β抵蚁肫鹦r候?qū)λ呐懦?,心里十分過意不去。
我考上了重點中學(xué)后,因為是住宿制的學(xué)校,一個星期才回一次家??墒撬坪踹€是躲不過C的“陰影”。媽媽老是說“你看C多懂禮貌,單位的大人都喜歡她……”“你看C多勤快,幫家里去買米買菜……”“你看C人緣多好,帶同學(xué)到家里玩……”“你看C長得比你高,比你好看……”嘮嘮叨叨的比較,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我只能暗暗生氣,難道在父母眼里,我就沒有好的方面嗎?后來,C也考到了我的中學(xué),和我做了校友。每次在校園里看到C,我就下意識地把自己和她做比較:C又長高了,我還是那么矮;C人緣還是那么好,我還是獨來獨往;C性格開朗,我還是那么孤僻……雖然后來我在外地工作,可是還是經(jīng)常聽到媽媽電話里說起C:她找的老公比我找的老公好,她的工作比我工作收入高了……簡直令人有點絕望了,有一個情商這么高的C做“夙敵”,我哪里有出頭之日!
C一邊開車一邊給我介紹沿途的風(fēng)景。突然,C說:“姐姐,對我來說,你就是‘別人家的孩子’,我媽一直拿你跟我比較……”聽了這話,我馬上反駁道:“什么啊,你才是‘別人家的孩子’,這么多年啊,我……”我們都有點激動了。
后來,我們好好地捋了捋過往,互相“控訴”著曾為對方受到的“折磨”。C的爸媽說她的成績沒有我好,說她沒有我懂事,說她沒有我勤奮……每每她的父母不滿意的時候,C爸爸便會暴躁地下重手打她。C說到挨打的經(jīng)歷時,臉上是悲戚的神情。她說:“姐姐,今年五月我回了老家一趟,看到樓前的那棵桉樹,已經(jīng)長得很高了。小時候,爸爸經(jīng)常折桉樹的樹枝打我……”
我有些震驚了。我一直羨慕她能得到大人們的夸獎,一直以為她這么乖,又是獨生女,肯定得到父母無盡的寵愛。沒想到,C的童年并不像我想的那樣輕松??磥?,C不只是受到了“激勵式比較”教育方式的傷害,還受到了“狼爸”式教育方式的傷害。她的乖巧聽話,是在父母的高壓暴力下對兒童天性的壓抑。C說,甚至后來的工作、結(jié)婚,都是在她媽媽的強勢干涉下決定的。正是由于以前被父母管得太嚴(yán),后來C開始反叛。辭職、離婚、到重慶求學(xué)、自主結(jié)婚、自擇工作,每一次的“不聽話”,都是她的一次抗?fàn)?,一次自我的覺醒。我看到C眼中歷經(jīng)滄桑后的勇敢,正是這勇敢?guī)叱隽死Ь场?br />
C看著自己兩個孩子的照片,堅定地說,一定不會讓孩子受到自己小時候受過的傷害。C學(xué)習(xí)了很多教育方面的知識,她侃侃而談自己的教育理念,她充滿愛意地夸著孩子,也理性地說著孩子不乖的表現(xiàn)。她愿意傾聽孩子的內(nèi)心,注重孩子的天性,讓孩子健康地成長,成為最好的自己。
我們對望著,互相懂了對方的從前,有些“心有戚戚焉”。在父母并不科學(xué)的教育方式下,在受到或大或小的打擊下,我們長大了,并都擁有了自己想要的人生。我們都曾是對方父母口中那“別人家的孩子”,我們現(xiàn)在都在做著自己。我們在自己的成長中,獲得了以后教育孩子的經(jīng)驗。我們在感同身受后,會避免在自己孩子的教育上重蹈覆轍。每一個孩子都是獨立的個體,都有自己成長的節(jié)奏,和開花的季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