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背著書包，一個(gè)人慢悠悠地往家走，執(zhí)著地反復(fù)踢著一顆小石子，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又往右?！班帧帧?，兩聲短促的車?yán)龋∏镩W到路旁，一輛半新不舊的藍(lán)色摩托車從她身邊快速駛過。
　　 爸爸？爸爸！
　　 “爸——爸——！爸——爸——！”小秋呼喊著，跟在后面奔跑起來。
　　 那人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嘟嘟嘟”地跑遠(yuǎn)了，不見了。不是爸爸么？怎么會？就是的！那身形，那衣服，那摩托車，還有車把上掛著的紅色安全帽，不是爸爸是誰！也許他沒聽見，看，他也是往回家的方向走了，說不定，早到家了呢！小秋立刻朝家奔去。
　　 她“嘭”地撞開門，劈頭問：“我爸爸回來了嗎？”
　　 媽媽從灶間探出頭來，長長地看了她一眼，說：“洗洗手，吃飯吧?！?br />　　 小秋把家里各個(gè)房間都找了個(gè)遍，連廁所和工具間也沒放過。然后垂頭喪氣地走到桌邊，抬眼看了看墻上的全家福。娘兒倆開始默默吃飯。
　　 一切都變了，連她最親近的媽媽也變得古怪而陌生了。
　　 5月10號！一切要從那天說起。
　　 那天其實(shí)原本沒有什么特殊，哦，那天星期一，小秋值日。她晚上放學(xué)回來，一進(jìn)胡同口，就發(fā)現(xiàn)自家院子比往常熱鬧，院里屋里好多人。二娘堂嬸她們都在，看到她，都說：“秋回來啦?！闭f完便不再言語。小秋含糊地應(yīng)了聲，從很多人的屁股后面，蹩進(jìn)東間屋。
　　 屋里一片嘈雜，很多人。小秋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媽媽便從人群里撲過來，抱住她嚎啕大哭：“秋啊，秋啊，你爸爸沒了！沒了??！”
　　 沒了？沒了是什么意思！
　　 小秋吃驚地張大了眼睛，望著一屋子熟悉的不熟悉的各色表情的親友，愣了許久，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小秋七歲了，上二年級了，她其實(shí)隱約地明白沒了的意思。
　　 許久，有人來勸住媽媽，大姨拉過小秋說：“秋，家里出了事，你自己找點(diǎn)吃的，別亂跑。”小秋抽泣著退到角落。
　　 “今天這日子不好，5月10號，陰歷四月初四呢！”舅媽說，“別哭了，光哭也沒啥用，咱還是合計(jì)合計(jì)以后咋辦吧？”
　　 “咋辦？賠償決不能少！按法律也是第一給媳婦，第二給孩子?！本司苏f。
　　 “妹，別哭了啊，看哭壞了身子！你還年輕，姐給你踅摸著，有合適的咱再走一步?！贝笠踢煅手f。
　　 “嗚……嗚，俺到哪里也帶著俺秋，俺可憐的秋啊……”媽媽又哭起來，一屋子人也都朝這邊望來，小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低頭往西間屋走。
　　 西間屋也是一屋子人在七嘴八舌地說話，奶奶躺在床上哀哀地哭。藍(lán)白的霧在空中升騰宛轉(zhuǎn)，濃重的煙草味在彌散飄蕩。
　　 三爺坐在沖門椅子上，右手肘支著桌子，指間夾著一支燃燒的煙，那長長煙灰隨時(shí)都要塌落下來的樣子?！耙惶炷貌坏劫r償，咱就一天不能下葬！這人怕是要在太平間多存上幾天了。這上有老下有小的，賠償金決不能少，回頭還得找他們好好說道說道?！比隣斦f。
　　 “這錢，說啥也不能交到小秋媽手里，她還這么年輕，自然守不住，俺兄弟拿命換來的錢，不能讓她帶走，白白便宜了外人?！贝蟛椭X袋，悶聲說。
　　 “二哥真傻！聽說是那栓子踩空了先掉下去，二哥伸手去拽，才……唉，傻啊……”堂叔說。
　　 日子像做夢一樣，一天天渾渾地過。從那天早上爸爸去上班，小秋再也沒見過爸爸，發(fā)喪那天他們帶回的那個(gè)小小的盒子能裝得下爸爸？小秋不信！爸爸一定是有什么事絆住了，看，爸的照片還在，爸的衣服還在，爸的小秋還在，他怎么會不會來呢？
　　 “秋?！眿寢屨f。
　　 “喔?！毙∏锿Ａ孙垼瑧?yīng)了聲，沒抬頭。
　　 “秋，”媽媽落下淚來，又說，“后莊……那人……我先過去，安頓下來再來接你，你，先去姥姥家住段日子，行不？”
　　 “喔。”小秋又應(yīng)了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小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爸爸收拾好東西正準(zhǔn)備出門，她一骨碌爬起來，問：“爸，你干嘛去？”
　　 “去上班啊。”
　　 “今天幾號？”小秋瞪著大眼問。
　　 “喔，5月10號星期一?！卑职挚戳丝磯ι系娜諝v說。
　　 “5月10號？！我不許你去！”小秋“嗷”地叫了一聲，光著腳從床上跳下來扯住爸爸。
　　 “傻孩子，爸不上班，拿什么養(yǎng)活你呢？”爸爸撫摸著她的頭笑著說，依然拿起安全帽走了出去。
　　 “爸——爸——！”小秋凄厲的喊聲在暗夜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