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霞
一
“是不是有人勸你把仇恨放到一邊,讓你去寬恕,去放下?那是因為仇恨沒有發(fā)生在他身上,也或者他是一個道行高深的修行者。他不可能是個傻子,因為他知道叫你選擇沉默。”
“是的,他不是個傻子。我選擇了沉默,因為他告訴我:強者嘴里的公平是強勁的實力,而你嘴里的公平是無能的控訴”
紅豆總是這樣怯怯地,有時又會表現(xiàn)出固執(zhí)和剛強的一面。
“那你今天來,是控訴還是要展現(xiàn)實力?”
紅霞神秘、邪惡地對著紅豆笑了一下:“我都要?!?br />
“我什么都不要,已經(jīng)沉默了十幾年,維持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過下去,是我的心愿?!?br />
“你不恨?”
“恨,起初的時候恨,夜不能眠。自從有了家庭孩子,到今天,不容易,也請你放下,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弊詈笠痪湓?,紅豆咬著牙,攥著拳頭,鼓著眼睛,紅了眼圈。
“好,此事與你無關(guān)?!?br />
“也請你不要再和我見面好嗎?因為,因為看到你,我就會回到了那時,我的心臟會驟然爆裂般的疼痛、惶恐……”
“你我的相見,沒有半分相逢的喜悅,全是那件事的骯臟浮現(xiàn)。你選擇逃避,并不代表沒有發(fā)生。”
“是,是,你說的對,我是逃避。可我的一生不能毀在那個上,你也要有新的生活,不只是那些吧?放棄吧,求你了霞。如果我的老公知道,我怎么辦?我的孩子長大了也會知道,他怎么辦?要是周圍的人都知道,天呢,我會瘋掉,那樣的話,還是死掉的好吧?!奔t豆壓低著聲音,幾乎要崩裂的青色血管漲在脖子、額頭上。
紅霞抱住紅豆的頭,在她后背輕拍了兩下,頭也沒回的走出了酒店。
二
紅豆抱住頭,縮圈在墻根里。
和紅霞十二年沒有見面了。十二年,竟如此短暫,那往事扎了心的鉆動。她撲到床上,用被蒙了頭,凄厲哀嚎的動靜,沉悶地像鈍器落在了沙堆上,哀怨四起……
即使閉上眼睛,即使漆黑混沌,無可阻擋的回憶,又回到了那夜的骯臟。
十五歲的女孩,獨自一人居住,她想起來一陣瑟縮,但當(dāng)年自己并不知道那種生活在外人看來是凄切地,是可憐的。她的母親在她八歲時,因肺結(jié)核病重去世了,她的父親,老實巴交,身體瘦弱,精神倒好,不管走在哪里都會哼唱樂呵,因他排行老三,村里人對他冠以瘋?cè)拿?。在家種地沒有體力,也賺不幾個錢。在她十歲的一個冬天,他跟隨他的大哥去城里撿拾垃圾掙錢去了。他每年回來三四次,其余時間都是紅豆一個人上學(xué)生活,偶爾她也會去她的姥姥家住幾天,不幸,去年姥姥離世。至于其他的親人,叔叔、伯伯、姑姑大部分都外出打工,鄰村一個年邁的姑姑,也顧不上自己,更顧不上她。
十五歲的紅豆出落的很清秀,就是個子矮了一些。她的班主任洪良對她很照顧,也經(jīng)常給她送一些吃的過來。這天周六,紅豆和紅霞約定一起吃晚飯。紅霞的媽媽前幾年喝農(nóng)藥走了,大家都說是因為紅霞爸爸在外面找女人的原因。紅霞爸爸做煤炭生意,每天應(yīng)酬不斷,整日在外喝酒,他很少回家,每次回家也是醉醺醺的睡去。所以紅豆和紅霞大部分時間結(jié)伴在一起,有時紅豆去紅霞家住,有時紅霞來紅豆家住。
晚飯,紅豆做了玉米糊糊,炒了青椒土豆絲,紅霞從家里拿的火腿和雞蛋。兩個人吃了飯,紅霞弟弟來說爸爸喝多了,奶奶說要送醫(yī)院去。救護車一會就來了,紅霞生氣的嘟噥了一句:“喝死算了。”奶奶生氣的說:“喝死了是好,你們兩個怎么辦?作孽的,我上輩子作了什么孽?”一通忙活,送去了醫(yī)院,打了針。紅霞讓紅豆先回去睡,她在那陪著,晚上11點多,紅霞爸爸醒了,滿嘴的酒氣,囔囔著鼻子說:“我怎么在這里?你回去睡吧!”紅霞沒回他,兀自步行二里路回家去,遠遠的看到紅豆家的燈還亮著,想著還是去她家吧,要不奶奶又問個不停。
走到門口,聽到一陣異響,是紅豆在哭的聲音,還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她聽得出,那是班主任洪良。門開了,紅霞嚇的蹲在門后,紅豆家的門向外開,正好把她擋在了門后。也多虧天黑,洪良關(guān)門后沒看到她。紅霞感覺魂掉了一半,呆了好一會緩過來,進了門。紅豆趴在床上,光著屁股,地上還有些皺巴巴的衛(wèi)生紙。紅霞不知所措的哭起來:“怎么了,怎么了?他對你怎么了?”紅豆呆滯著眼神,什么都不說。
紅豆依然去上學(xué),卻并不再和紅霞親近。紅霞恨極了洪良,看他講課的正義樣子就想拿刀捅死他。她每天去陪著紅豆,生怕她做出想不開的事情。好不容易熬到周六,晚上她打算給她做雞蛋蘑菇湯喝。天黑了,洪良來了,拿了很多好吃的,零食多,還放下了200元錢??吹郊t霞在,他很慌張,不自在的臉上擠出點笑容說:“紅霞好好陪陪紅豆,她這幾天不舒服,下個周你們一起去上學(xué)去??!”紅霞面無表情的瞪著他,瞪的他快速地走了。
紅霞小心地問紅豆:“他欺負你多久了?你怎么不告訴我,我拿刀坎死他?!彼秸f越激動,恨不得立刻拿了刀坎他。紅豆咽著唾沫,抱著雙腿坐著,緊閉著眼睛說:“你能保密嗎?”紅霞去拉著她的手,點著頭。紅豆嚇的立馬縮了手回去,驚恐地說:“他來過三次了,好疼好疼的?!闭f著她大哭起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紅霞也跟著哭起來,她咬著牙說:“沒有下次了,我要把他變成太監(jiān)。”
接下來的一個周,紅霞準(zhǔn)備好了很多武器,砍刀、鐮刀、鐵棍、錘子。鐮刀放在門后,砍刀放在她床頭,鐵棍放在飯桌旁,錘子放在紅豆枕頭邊。每個夜晚緊張的心情無以復(fù)加,兩個人拉著手,關(guān)上燈,聚精會神的聽門外的動靜。紅豆說,他都是晚上11點后來,熬了三天夜,到了第四天紅霞睡著了。
深夜,一個男人悄聲進來,紅豆和紅霞用盡了力氣也沒能抵抗住他。洪良玷污了紅霞,他說,你們兩個最好都不要說出去,丟臉的是女孩子,以后前途就都沒有了。至于他,上面都有人,過幾年后校長是他的位置。
紅豆哭著說都怨自己,是她害了紅霞。紅霞說,誰都不怨,就怨洪良的畜生心。經(jīng)過兩天的失魂落魄,紅霞對紅豆說:“咱們走吧,也去城市。去掙錢,到時殺了他”。
紅豆和紅霞去了紅豆爸爸那,因為年齡小,不好找工作。就虛報年齡,去了酒店做服務(wù)員。
過了兩年,紅霞去了北京。紅豆一直在濟南,很幸運的和一個疼她的男孩子結(jié)了婚,這幾年,她老公自己做生意還不錯,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車子、房子。
三
紅霞在北風(fēng)里,流著淚,大步地走,大步地走。新的生活?她仰天大笑起來,一只狗從樹叢里嚇得大叫著跑了。
她從來沒有忘記過那個恥辱的夜晚,每想起都牙根癢癢的,她曾經(jīng)想過很多種方法去殺死那個該死的男人。掙好多錢,去找黑社會搞死他,但是黑社會在哪里,應(yīng)該需要大量的錢;練散打,自己去結(jié)果了他,所以就去報了散打班,三年下來,竟然練到了六段級別,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八段銀龍的水平;掙很多錢,用錢搞死他,跟蹤他,拍他養(yǎng)小三的片子,上報紀(jì)檢委……她真去掙了好多錢,從起初賣烤地瓜,賣涼菜,到賣麻辣燙,尤其賣麻辣燙這些年掙了有200多萬。
要說新的生活,她想過,也打算安穩(wěn)過日子。但是每一次聽到洪良高升或者被表彰的消息,她就像一個戰(zhàn)士鼓起了奮勇殺敵的斗志。洪良這些年已經(jīng)從一個語文教師高升為校長,下一步有望到教育局任職。這些消息是她的同學(xué)(現(xiàn)在中學(xué)教書)告訴她的,她每年給她同學(xué)寄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就是想時刻知道洪良的消息,洪良在外養(yǎng)了一個小三,大家都知道,小三還有上位的可能,紅霞知道,這個敗類一定還玷污了很多其他女孩子,怒從中來,再也不能等了,一激動就來找了紅豆商量。
和紅豆很多年沒有聯(lián)系了,能有的聯(lián)系方式只有QQ。聯(lián)系上的那一刻,紅霞似乎又回到了15歲的那些光景。紅豆比以前長高一些,27歲的年齡,還是青春的,她美麗動人,溫婉可人的模樣和幸福的眼神、笑容,沒有任何不幸的影子在她身上顯現(xiàn)。紅霞看起來像個假小子,俊秀的臉上有著堅硬的輪廓,幾乎沒有笑容的樣子,冰冷冰冷的。
相見的感慨,在幾分鐘后,變?yōu)榱藢擂魏蜔o從談起。簡短的對話,結(jié)束了十二年來的空白交流。紅霞打算自己做這件事情。
她摸了下口袋來的菜刀,大無畏地走在凌晨的馬路上。濟南到A城邱鎮(zhèn)沒有直達火車,她先找了一家靠汽車站近的旅館,打算明日一早出發(fā)。
四
正是農(nóng)民工返鄉(xiāng)的日子,客車上人流擁擠。她找了一個最靠后窗的座位,生怕有人認出了自己。怕什么來什么,和她同位的一個女孩大聲說出了她的名字:“紅霞,你是紅霞姐嗎?你弟老提起你呢,說你在北京混的可好了?!奔t霞看了女孩一眼,女孩有160cm的個頭,身體微胖,臉盤圓潤白皙,笑容甜蜜,透著善良和溫順。紅霞對她擠出一個笑,頭就轉(zhuǎn)向了車窗外。
“紅霞姐,您沒吃早飯吧,我剛買的油條豆?jié){,您吃根吧!可好吃了,我每次來坐車都買這個吃,我還買了很多,拿回去給俺奶奶吃的,她老了,牙口不好,還就愿意咂摸這個吃,沾者小米粥吃可帶勁了。”她把油條湊到紅霞臉前,紅霞從未受過這種熱情的邀請和關(guān)愛,愣了下神,拿了一根,拿完后,竟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拿了呢?自己其實不餓,胃里飽飽的感覺。那女孩看著紅霞說:“姐,快吃,涼了不好吃了。”看她大口吃的樣子,還盯著自己,就咬了一口。一根油條不知啥滋味的吃完后,那女孩又把油條拿到她眼前說:“姐,再吃根?!奔t霞擺擺手說可以了,吃飽了。
女孩的熱情勁,給奶奶帶的油條,這些信息在紅霞腦袋里忽然像起了化學(xué)反應(yīng),暖和起來。自己的奶奶已經(jīng)78歲了,可是自己除了給她錢,還從未給她帶過什么吃的,每次回來也是急匆匆的。奶奶也是苦命人,老來喪子的痛,就她自己能知道吧!父親五年前喝酒喝死了,錢沒留下幾個,留下了老母和孤兒,撒手就走了。海霞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一生,還要經(jīng)受什么?人們努力的活著,只是為了能感受期望中的那點快樂嗎?父親的快樂是酒桌上的推杯置盞,兄弟情誼還是風(fēng)花雪月?不管那樣也沒區(qū)別,結(jié)果都是要死掉。
“姐,長平什么時候回來啊?”紅霞聽到那女孩問她。她也不知道弟弟什么時候回來,弟弟比她小三歲,現(xiàn)在廈門大學(xué)上大四了,這是她唯一的安慰,弟弟不僅學(xué)習(xí)優(yōu)秀,處事穩(wěn)重老成,對自己今后要做什么有很明確的打算。她每月給弟弟打兩千元生活費,但弟弟從來不亂花,還總說下個月不用打了,卡里還很多錢。并且弟弟假期基本在外面打工,也極少回家。但是過年他是會回來的,因為要看望奶奶。
紅霞說:“過年能回來?!迸咽址旁谕壬锨弥?,像在彈鋼琴。不一會竟然睡著了,頭歪在紅霞的肩頭,睡的香甜。紅霞不敢動彈,怕她的頭不小心懸空下去。風(fēng)景越來越蕭條,家也就越來越近了?;臎龅奶镆袄?,連只野兔都看不到,除了站立的白楊樹,出挑的站在那,一個個喜鵲窩在空中顯出一點生命的氣息。黃色的土地,孕育著什么?哼,紅霞又冷笑了。
到站了,女孩摸了摸流的哈喇子,不好意思的那紙巾擦著。她拿出手機,驚喜的告訴紅霞:“姐,長平說他后天就回來。我好幾天前問他,他一直沒有給我回,剛回的,你看?!奔t霞不由問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女孩開心地說:“我叫洪子蘭,您叫我子蘭就行,我也是大四的學(xué)生,在山大?!甭牭胶檫@個姓,紅霞眼前一陣炫黑,她小聲問:“你和洪良有親戚?”女孩嬌笑著說:“您是說中學(xué)洪校長嗎?八桿子打不著,人家是干部呢,我家就出我一個大學(xué)生,以前還想跟他沾沾關(guān)系了,沒錢?!彼{(diào)皮,蹦跶著向車門口走去。紅霞背著背包,車外的風(fēng)很大,沙土隨風(fēng)撲來,她戴上黑色風(fēng)衣的帽子,用手捂住嘴,向家走去。
五
弟弟后天就回來,心里好像充滿了期待。在路邊超市買了奶粉、餅干、糕點、醬貨,快步向家走去。
奶奶正在院子里曬衣服,看著她回來,也沒有表現(xiàn)出多高興。指著房里的桌子說:“我做好飯了,還沒吃?!奔t霞洗了手,把醬牛肉和豬頭肉切了一盤。奶奶給她倒了水,說:“錢要節(jié)省著花,少買,你穿這衣服太素了,一身黑,像孝服。頭發(fā)也太短了,身板也太瘦了。哎,找個婆家難??!”紅霞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奶奶的話,沒當(dāng)啥,坐下吃起來。
看著奶奶比去年更矮小佝僂的身體,心里也不大是滋味。就問:“我大伯,二叔回來沒?”
“回來了,昨天送來的面和米,還有些油和雞蛋,一大堆,我老了,吃不動,你去你小姑家,拿些去,別讓你二嬸看到了。”紅霞想,平日都是小姑照顧奶奶,也辛苦她了。
幫奶奶收拾了家里,自己也拿出被褥涼了涼。晚上躺在床上,仇恨在此刻沒有昨日強烈,她想可能是累了。奶奶灌了一個暖水袋塞到她被窩里,弓形的背影,帶著倔強和孤獨。
紅霞拿著菜刀,把洪良逼到了紅豆的家里。她綁好他的手和腿,然后在自己腳上包了一層方便袋,飛起一腳,踢在他襠部,洪良瞬間倒地,縮成一團,痛苦哀嚎。紅霞跑上去,又是一腳,正踢在他腰部。然后戴上膠皮手套,一把薅起他,在他臉部左右開弓,直到打到?jīng)]有力氣。這賤男人滿臉是血,還對著她淫笑。紅霞,使出全身力氣,把他脖子扭了幾圈,他拉耷的腦袋在來回晃悠,臉在背上托著,還步步緊逼著她而來。紅霞拿出菜刀,砍爛了他的頭,他的手腳,還要剁爛他的私處。那東西,像有靈性,她還沒有碰到它,它飛起來,沖出了門外,紅霞砍紅了眼,飛奔著追出去。追到了山上,山溝,河里,一路狂奔,竟追不上,正氣急敗壞,看到洪良也在哭嚎著喊那東西回來。紅霞氣不大一處來,砍砍砍死你,邊哭邊喊。不知什么時候,紅豆站在她面前,給她跪下,求紅霞砍自己,她哭著說:“那晚,我知道他來,他說不讓我告訴你,我沒敢說。”紅霞對天長嘯,拿起菜刀抹了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