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狗尾巴草、文竹與松柏(散文)
一
生長在小路邊的狗尾巴草,是孩童手中富有靈性的玩伴。路過這里的孩子,彎腰拔出幾個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左纏右繞那細長的桿,編成小貓、小兔、小狗,隨著孩子蹦跳的腳步搖擺、雀躍。
秋日田野里,那和狗尾巴草相似的肥碩的谷子,壓彎了腰,低下了頭;那袖珍的狗尾巴草,正高昂著頭,起勁搖曳著,被眼睛明亮的谷田主人發(fā)現(xiàn),伸手把它連根拔起,摔在地上,它哀怨地長眠在谷子腳下。
冬日山坡上,被牛羊啃剩下的枯黃的狗尾巴草,在北風中飄搖,雪花為它披上素裝,風兒、鳥兒為它舉行完隆重的播種儀式,就帶著它的種子游走四方。完成了繁衍生命職責的它,長跪在雪花覆蓋的大地上,深情拜謝大地的養(yǎng)育之恩。
喜歡和著風的節(jié)拍,淺吟低唱的的狗尾巴草,給孩子增添快樂,給禾谷送去自信,給牛羊提供美餐,給山坡注入生機……
它最率真本原,最富有自然美,也最瀟灑,剔透,富有個性。
大千世界,既有稻谷,也有莠草、稗子;既有小麥,又有燕麥;既有滿天星,當然也會有狗尾巴草了。
在自然界里,沒有尊卑貴賤之分,它們同享陽光雨露,同沐春風、冒酷暑、傲秋霜、舞冬雪,每個生命都有其情不自禁的自然美。
在心靈世界里,迎春花與苦菜花都一樣是花,那么與康乃馨相伴的滿天星與長在小路旁、農(nóng)田里、山坡上的狗尾巴草一樣,自然會擁有同樣的苦樂。分享狗尾巴草的苦樂,笑對人生的每一次風波。
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笑容,就像那豁著牙的孩子純真無邪、燦爛幸福的笑臉。
二
那盆已養(yǎng)了六年,枝繁葉茂,誰見了都夸的文竹,在今年暑假被辦公室的熱氣烘烤得幾乎全枯黃了。開學(xué)后,第一眼看到它,有些傷心,就像是相處了很久的老朋友,突然遇到變故般難受。忍痛割愛,剪下枯黃的枝葉,只有靠近根部的幾片葉子有些綠色,當時真想連根拔掉,可還是忍住了??催@幾片綠葉下的根莖,還有些綠色,便抱著一線希望,繼續(xù)澆水、松土。
曾問過許多養(yǎng)花高手,文竹為什么會突然死亡?這棵文竹是六年前我們搬新居時買的。因為住在一樓,每天日照時間短,家里的花草都有氣無力。只好把這盆文竹放在室外,任由風吹雨打,隨它自生自滅。這樣有四年時間,這盆文竹依舊有氣無力地生長著。兩年前,學(xué)校創(chuàng)建心理咨詢室后,為把房間布置得舒適溫馨,我把這盆文竹從家里搬到位于五樓,窗戶向南開,陽光朗照的辦公室。同時還從家里搬來一盆水竹、一盆綠蘿。搬進新居,它們都煥發(fā)了生機。又陸續(xù)養(yǎng)了幾盆海棠、吊蘭,房間里生機一片。每到假期,便托離學(xué)校近的好友,幫我澆花,這盆文竹最耐旱。暑假結(jié)束前一周,朋友要外出,告訴我花草長得都很好??芍挥幸恢軙r間,怎么會枯黃呢?最終斷定:文竹喜陰,而我辦公室在頂樓,暑期房間溫度太高,再加上我走時,怕飛塵進屋,門窗緊閉,未留一點通風口。走時光顧著為兩個月假期高興,忘了兩個月里,還有這些花草需要呼吸。
不忍心把那些曾經(jīng)綠意盎然,把我辦公室裝扮得溫馨溫暖,已枯黃了的枝葉,全丟棄,便讓那幾條已爬到里間心語室門牌上的枯枝留在了墻上。那枯黃的枝條,在提醒我:不只人類需要呼吸,每一個生命都需要及時通風透氣,才不至于窒息。
過了兩天,那些還有幾片綠葉的莖上,竟萌發(fā)出了嫩黃的新葉。又過了幾天,從根部又冒出一棵新芽,漸漸長大,生長出新葉。纖纖弱弱,顏色由鵝黃變得嫩綠,再到青綠。國慶前,又冒出一棵細細的新芽。我想等這兩棵新冒出的文竹,長出了幾片大葉時,再剪斷那三棵只挑著一兩片葉子的殘損文竹,現(xiàn)在新葉還未長大,暫且留著它們裝扮一下花盆吧。
今早走進辦公室,六天不見,那棵新芽已長出了淡綠色葉片。更可喜的是,那幾片殘存的葉子上,竟密密麻麻地開滿了淡綠色,如五角星般的小花。密密分布在葉子上,如一片燦爛的星空,襯得如維納斯斷臂般殘損的枝條,更富有生機。
今年五月,整棵文竹都開滿了花。同事來我辦公室看見了,都說第一次看到文竹開花,沒想到文竹竟然也會開花?為此我還專門在網(wǎng)上查閱過許多資料,知道了文竹在養(yǎng)了五六年后,一般會在四五月份開花。可這幾片幸存下來的葉子,不但在花季盛開過,而且還在浩劫之后的金秋十月,再次綻放花朵,足見生命力頑強。也許正是這場危機,促使靠近根部的它們,努力從土壤汲取營養(yǎng),努力積蓄與死亡抗爭的力量,正是這種積極樂觀的心態(tài),才使它們保持住了象征生命的綠色,并綻放著燦若星辰的花朵。
生命旅途中,災(zāi)難是我們不想遭遇的,但當我們與災(zāi)難不期而遇時,選擇堅強,就有可能獲得新生。這是這幾片幸存的,依舊在心語室門前,開著花兒的文竹葉子,此時的心語。
三
北方多落葉樹,寒風刺骨,樹干灰黑,枯枝無助。真是冬灰暗,樹蕭條??僧斠暰€被松柏吸引時,因為這滿眼蒼翠濃郁的綠,那冬卻也有了勃勃生機。為什么單單這蒼松古柏能獨舞北風?難道那小小的針葉有常駐枝頭的特異功能?雖有這樣的疑問,卻因司空見慣,便也置之腦后。在灰暗的冬天,安享這濃密的綠意,給予我視覺和心靈的愉悅。
春風吹,春陽照,春雨潤;枝清醒,綠葉綻,百花開。于是,眾人視線,也從心中的常青樹——松柏,轉(zhuǎn)向春的寵兒——落葉樹。
凌寒臘梅香如故,粉面桃花別樣紅,素潔梨花若天使,嬌艷櫻花醉蜂蝶……
嗅風中香飄四野春意濃郁,聽雨中落英繽紛如天女散花,想鳥鳴花間唧唧喳喳說些什么?欣喜此花謝幕,彼花又開。
可松柏依舊靜默屹立春風中。只因那天打掃清潔區(qū)衛(wèi)生的孩子,久未返回晨讀,我才輕輕下樓,看見孩子帚下一大堆,失去了水分的土灰色松針,孩子一副憐惜神情,對我說:“花開了,樹綠了,可松針卻開始墜落了?!?br />
抬頭仰望依舊蒼翠的松柏,還是那般濃綠,只是那一樹的綠中有了些層次,多了些新綻出的鵝黃嫩葉,與這蒼翠老葉相映成趣,這情景猶如老少青壯聚集,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我也只知道這松柏是常青樹,這嫩綠新葉與墜落一地失去水分和綠意的枯針一起告訴我,卻原來松柏也是落葉樹,松柏也需要新陳代謝,吐故納新!只是它所有的針葉,組成一個堅強不屈的團隊,在大地一片灰黑時,撐起一把把綠色大傘,裝扮這枯燥、單調(diào),缺少生機的冬,使冬有了活力和希望。只是它們雖然也熱愛生命,但卻更樂于奉獻濃蔭,滋養(yǎng)慰藉干枯疲憊的心靈。
原來松柏并不是,也不可能是常青樹,那些松針也有墜落的時候,只是它們把墜落的日期選在繁花似錦、新綠四溢的春天。它們不是鋼鐵,它們也只是樹,它們也需要緩解生命的疲勞困頓。只是它們依舊會在春風中升起綠色的旗幟,無意于與百花千綠爭春色。這新舊生命之葉的更替,便在悄無聲息中莊嚴靜默地進行,成就了它們堅貞不屈,舞北風揚綠帆,生命之樹常青的美名。那最初一季松針的堅持,為后世子孫樹立榜樣,為后代子孫贏得美名奠定基礎(chǔ)。
我贊美這堅貞不屈,不只獨舞北風,笑迎酷暑,傲視秋霜,隱退春潮的松柏!我贊美這在春潮中,悄無聲息,新舊更替,積蓄力量,增添生命活力的不老松!我敬仰如松柏般堅強不屈的老人們!他們?nèi)松拇禾祀m已不再,但他們在春天里依舊默默地為生命積蓄活力,他們依舊用這一派生機滋養(yǎng)、激勵、呵護、陪伴那些春樹春花春草!與他們一起喜迎春天!
狗尾巴草、文竹與松柏,猶如一位率真的鄉(xiāng)野少年,雖經(jīng)受過無數(shù)苦難,但愈挫愈勇,依舊盛開著生命花朵,即使在人生冬季,也依舊堅強不屈,笑傲霜雪,在百花盛開時次第墜落,化作春泥滋養(yǎng)大地母親。
向這些率真、堅強、默默奉獻的大自然嬌子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