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云幕上織著傍晚的殘霞，河面倒映著落日的姣容，就像是攝影機的鏡頭，想要永久定格著黃昏的美麗。日暮斜陽，雖然沒有詩詞里的寒鴉數點，可，鄉(xiāng)關何處是呢？“唉……”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有點想家了。
　　 兩年前，我就像是一個迷路的小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蜷縮在十字街頭，看著涌動的人潮，心慌，無助，環(huán)顧四周，面帶恐懼。多期盼，我能隨著那股暗流涌向某個地方，又多渴望，我能抵住狂流，等待風平浪靜，再繼續(xù)茍延殘喘。大上海的繁華，不是只言片語和GDP數值就可以描述的。東方明珠張開雙翼，撐起的天空下，并不全是生活的安逸，還有繁華背后孤寂和恐懼的靈魂。每當遇到些看似落寞的靈魂，我暗暗在想，那些孤獨的靈魂，是不是也和曾經的我一樣，充滿了失意。
　　 又是累到炸裂的一天，每當累得不行，就特別想家?！拔业募亦l(xiāng)越來越年輕，就像一件俗氣的衣裳，越來越老的不止爸爸的臉龐……我清晰的望那陌生的家鄉(xiāng)。我就像是從遠方來，路過這里的客人?！甭犞w雷的《家鄉(xiāng)》，我不由得加重了嘆息?！叭松斓亻g，忽如遠行客?！蔽夷钇鸸枢l(xiāng)來。
　　 晚上，我拖著機械一般的身體爬上床，睡前再看一眼《浮士德》吧，過幾天就得交論文了，至今還讀不懂靡菲斯特和浮士德。靡菲斯特是浮士德的魔鬼，那《浮士德》便是我的魔鬼了。“這是發(fā)生在天上極其神秘的一幕……隨即靡菲斯特就帶領著浮士德開始了快樂的旅程……”
　　 眼皮像是沾上了膠水一般，我使勁掰開，睡眼惺忪地瞧見了一絲非常昏暗的光。還有一團黑色的不明物體。那是什么？我分外好奇。他拾趣地沒等我開口，便發(fā)出了幽靈一般的聲音，“汪雪麗小姐，你好！”
　　 “你是誰？”
　　 “我是你心里的魔鬼，你需要我。”
　　 “我并不需要你，你擋住了我的光?！?br />　　 “不，我會帶你去尋找你遺落在歲月里的光?！?br />　　 “我沒有落下光?！蔽以噲D據理力爭，奇怪的是，面對他，我竟然一點都不害怕。
　　 “你不要急著反駁我，你現在是真正的快樂嗎？你最快樂的時候是什么時候？如果給你時光穿梭機，做一道單選題，你最想去到什么年紀？”自稱是魔鬼的家伙向我拋出了一堆問題。
　　 “什么才是真正的快樂？光和快樂又有什么關系？”
　　 “你的光就落在了你最快樂和最難過的時候，快樂時，得意忘形，而把光也留在了那份快樂之中。難過的時候，你只顧著難過，而忽略了一直在你身后的光。我要帶著你去把它們撿起來。”
　　 “我憑什么相信你？”
　　 “因為我是你心里的魔鬼，你需要我?！?br />　　 “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吾好寶寶……”層巒倒影入清江的河邊，一大一小兩個女孩手拉著手小心翼翼地踏上獨木橋。大女孩背著小書包走在前面，小女孩拿著路邊采來的野花，早晨的陽光把她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在水面上搖搖晃晃。
　　 我站在河邊，聽著，看著她們遠去的身影。“這是我在外婆家的童年。”
　　 “是的，當時的你跟著你的表姐去上學，你的外婆那時候還健在?！?br />　　 “這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之一，沒有上學，沒有作業(yè)，卻坐在教室門口聽老師講故事。像個小公主，外婆外公特別疼我?！?br />　　 “之后你回你的家，并沒有這樣的快樂了。因為你離開了包容你疼愛你的外婆和這條河孕育的一土一木。你的家人還會時常責罵你的壞脾氣?！?br />　　 “外婆！我想去看看我的外婆！”
　　 “我并沒有能力帶你去看你的外婆，我只能幫你把你的光帶走?！?br />　　 “把光帶走會怎樣？”
　　 “現在的你會更快樂，當年的快樂會轉瞬即逝?！?br />　　 “那我不要帶走這份快樂，我外婆已經離開我很多年了，我很想她。我的快樂也是外婆的快樂，我也因為外婆才那么無憂無慮，我不要帶走這份光。我要這份光一直存在著?！?br />　　 “你不帶走這份光，還有一個理由，你想減輕你的愧疚感?！蹦Ч碓噲D窺測我的內心。
　　 “我哪來的愧疚感？”我不愿意將自己的心剖開了給魔鬼看。
　　 “因為你曾經經常把壞脾氣灑給你的外婆，當她離開了你才后悔?！?br />　　 “那時候我還小，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緒，我根本不會故意發(fā)脾氣！外婆她很疼我，她不會認為這是我的錯。我很想念她，但是沒有你說的愧疚感！”
　　 我與魔鬼爭得面紅耳赤，最后,留住了和外婆共有的光。
　　 我和魔鬼順著那條河走，走到路口，翻兩座山，就到了我的家。這時候我的家鄉(xiāng)還是山清水秀的蔥郁，稻浪滾滾，笑容滿面的牧童騎在牛背上，摸著朝霞和晚霞，喝喝草尖的露水，偶爾還和著蟋蟀的聲音。但是桃花源一般的鄉(xiāng)村離鎮(zhèn)上太遠，交通極其不便，走路一個半小時才到鎮(zhèn)上。這個時候的我總是天還沒亮就去鎮(zhèn)里上學，晚上天黑了才回到家。我記得這是令我非常自豪的事，因為我家是最遠的，卻從沒有遲到過。往往早到了教室?guī)е瑢W們一起早讀。朗朗書聲如春風，拂過校園的一磚一瓦，也算是聽過“風聲雨聲讀書聲?！?br />　　 “你的小學雖然離你家很遠，但是你很喜歡上學?！?br />　　 “是，我小時候很喜歡上學，現在卻不喜歡上課。”
　　 “五年級，你遭受過友情的背叛。原因是成績排名比較好，老師偏愛你，招來了一群紅眼。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只有一個朋友主動跟你說話?！?br />　　 “不能說是‘背叛’，除了老師偏袒，更是我有些驕傲，說話和行為傷了朋友的心?！蔽以诩毤毜厮妓髟浀挠字珊瓦z憾。
　　 “在那段孤獨的時光里，其實有很人愿意和你玩……”
　　 “因為我有我的驕傲和原則，我不會主動低頭?！边@一次我搶在了魔鬼的話前面主動坦白。
　　 “你可以選擇撿走你身后的光，去擁抱那些愿意和你玩的朋友。”
　　 “還是不要了。”我慢慢地說：“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有一部分是我的錯，我不必去挽回。有一部分不是我的錯，但是她們對我也避而遠之，我也不需要這樣的朋友。相反，我一直很感謝那唯一一個陪著我的朋友。我們現在可以或是完全不同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但關系很好?！?br />　　 “若是撿起你身后的光，你當時就不會那么無助和絕望?！?br />　　 “當時的無助才給了我深刻的教訓?！?br />　　 “不要學花兒只把春天等待，要學燕子銜著春天歸來……同學們，今天你們即將畢業(yè)，我衷心地祝福大家……”
　　 小學的最后一天，楊校長在畢業(yè)典禮上莊重地作最后的講話。畢業(yè)總是傷感的，我還沉浸在對同學的各種各樣的承諾中?？傆X得，有了承諾，就不會有那么多舍不得，心里懷著一份重聚的期待。
　　 “可是你最后因為一個朋友，放棄了對另一個朋友的承諾。和笛子的十年之約，前兩個都沒有實現?！?br />　　 “兒時的諾言純真，卻很少被當真。或許是當年的我們太年輕，輕易許下了沉重的承諾?！?br />　　 “所以，一年后的你在初一并不快樂，一個人離開家鄉(xiāng)去到縣城，本來約好一起在鎮(zhèn)上讀書的朋友，沒有去縣城。可你卻和另外一個朋友去了縣城，最后朋友又轉了學。”
　　 “我的確慚愧當年失約我的朋友。因為我去縣城讀書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父命難為，現在想來，當時的承諾無非是一時的口直心快。我的家人不會放棄我去縣城讀書的機會?！?br />　　 “你可以收回承諾，也就是撿起你初一時孤獨背后的光?！?br />　　 “收回了她們會怎樣？”
　　 “不記得那份承諾?！?br />　　 “那我會怎樣？”
　　 “不記得那份承諾，而你之后也不會耿耿于懷?！?br />　　 “那我不要這個光。”
　　 “你不帶走它你的初中會一直遺憾！”
　　 “我?guī)ё吡宋业男W會一直遺憾，那份沒有兌現的承諾是我們友情的見證。我從不后悔去縣城讀書。我去縣城收獲了很多，因為曾有一份不顧后果的失約，所以我現在從不輕易許諾。一旦承諾了，我會想方設法去實現承諾?！?br />　　 給不起的承諾太重，我會以此作為代價。
　　 時間像是翻過的一頁書，我和魔鬼出現在初三的時空里。一群少年頂著下周考試的壓力，一行人四個女孩子，七個男孩子，帶上水杯買個面包就去爬山，縣最高的山?；鹚仝s往車站，買了去鎮(zhèn)山的車票。一路的高歌。我儼然是一個領導者，和大家談笑風生，完全沒了女孩的模樣。笑得很漢子，說話很漢子，爬山就更漢子了。幾個姑娘已經癱倒在地不愿繼續(xù)往前走，兩個男生也快力不從心，而我像是率領百萬雄師一般激情澎湃地走在了最前面。
　　 “你可以把一些快樂的光分擔到你的現實?！?br />　　 “難道這不是現實嗎？”
　　 “那是過去的快樂?！?br />　　 “我這個時候很快樂。成績佼佼者都在為中考的一分兩分拼個頭破血流，我能坦然和朋友一起追求我向往的快樂。”
　　 “要是你撿起了一部分光，可以把那份快樂分給現在。你會更享受現在的生活?！?br />　　 “那我這個時候的快樂會減少是嗎？”
　　 “會轉瞬即逝?！?br />　　 “不要，無論我21歲的我快不快樂，我都不要拿走一分15歲的快樂！我不是個讓父母省心的孩子，也不是個讓老師信任的學生，可是我從來不后悔初三的每一天。我會花30分鐘去跑步，我會花30分鐘和體育系的同學一起打球，也從來倒床就睡。盡管成績一塌糊涂，可是我的那份快樂是沒法用好成績來替換的。”
　　 生活總是充滿了戲劇性。踏著分數線進了市一中，卻由于種種原因被調到所謂的“卓越班”。野慣了的我怎么可能抵得住刷題的冷酷？教室里是一張張冷漠的臉，眼神只盯著練習冊上的習題，而忽略了同桌已經昏倒的事實。
　　 我和魔鬼來到教室門口，恰逢自習。每一個人都在奮筆疾書，渴望在這有限的自習時間里學到無限的知識?？墒俏乙呀浕璧沽?，同桌以為我睡著了。本就不屬于這么“快”的卓越班，當面對同學們冷嘲熱諷的眼神，再攤開完全似懂非懂的物理習題，神經緊繃之下，我短暫地閉上了眼睛。
　　 “你為什么要讓我回憶起這殘忍的一幕？你真是個魔鬼?！?br />　　 “我可以幫助你消除你當時的壓抑，大家就不會誤以為你睡著了。”
　　 “不要！因為他們的誤解，我和我爸爸強烈要求申請換班。我根本就不適合這樣的班級，之后的三年時光我沒有什么學習壓力，我很快樂?！?br />　　 又是趴在桌子上痛苦的一幕，同桌前桌圍在我的桌前，不知道安慰我什么，只能靜靜地陪著我。原來啊，作為體育委員的我，被班主任勒令禁止參加這一次的運動會，并且要我號召所有人放棄所有項目。我據理力爭無用之下，淚流不止。
　　 原因很簡單，連集體項目男生人數都湊不夠的文科快班，參加運動會也是個笑話，無非就是將“重在參與”發(fā)揮到極致而已。正好有復旦大學的教授來招生宣講，貴州名師班主任要求所有人參見宣講會，企圖激發(fā)我們奮發(fā)圖強的斗志。孤陋寡聞的我還沒見過哪個體育委員主動號召大家放棄運動會的，再加上，我也考不了復旦啊，這時的我從未想過去上海，不，是從未想過待在南方。是個寧愿去北方讀二本，也不愿在南方讀一本的人，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去北方，哪怕是二本。
　　 后來很簡單，我沒去聽宣講會，還有幾個姑娘也不想去，于是我們自己去參加了接力賽，成績還不錯。再后來，便是班主任語重心長恨鐵不成鋼的教育，當然，班上的學霸也會認為我們反抗老師不學無術，沒去參加宣講會影響形象。盡管摔得很慘，瘸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也讓我體會到，原來，關心我的人即使距離遠，也仍舊關心著。若是不理解的人，反而總是嫌棄的眼神。
　　 “你想在這里拿什么？什么都不要拿，我從不后悔反抗班主任?！?br />　　 我的“叛逆期”似乎來得比較晚，高考志愿和爸爸吵得天翻地覆，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在填志愿截止時間前幾分鐘留在了南方。不情不愿地來到上海，還很可笑地學了中文。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碌碌無為，行尸走肉。有那么一小點收獲，還在做著自己喜歡的公益，就像高中三年堅持的義工，這大概就是高中唯一堅持的事情。于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強大的借口，本來就不愛學習，英語基礎又爛。掛科，理所當然，情理之中。大不了從頭再來。
　　 高溫40度的暑假，我在重修。
　　 “你這個假期很難熬。”
　　 “痛并快樂著。”
　　 “可以減少痛苦?！?br />　　 “不需要。我不想再為自己的懶惰找借口。生活過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我不想作任何改變?！?br />　　 “你并不快樂！”魔鬼似乎發(fā)怒了。
　　 “子非魚安知魚之不樂？”
　　 “我是你心里的魔鬼，你有時候在懊悔過去？”
　　 “懊悔，談不上，只是有點遺憾。但是，不后悔?！?br />　　 “你有時候會想回到過去?！?br />　　 “那是懷念和思念，不代表放不下！”
　　 “你有時候很厭煩現在的狀態(tài)？”
　　 “因為沒有達到預期，都會失落。”
　　 “你有時候會覺得很愧疚?！?br />　　 “人皆有之。難道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你有時候……”
　　 “我不需要你，我沒有光需要從過去帶走。無論什么時候，當時的決定是我最好的抉擇?！?br />　　 “你需要！”
　　 “我不需要?！?br />　　 “快寫一首情歌雅俗共賞，落筆傳神還要容易傳唱……”鬧鈴響起，鬧鐘是最準時的，0.0001秒的誤差都沒有。我睜開眼睛，手里的浮士德還停留在昨天的頁碼，我翻了翻書，魔鬼并沒有從書里鉆出來，看來，是一場夢。
　　 今天是星期六，上午寫寫作業(yè)，下午出去轉轉，學學攝影。傍晚的時候和師兄師姐一起練練拳，晚上約了朋友聊聊家常，要是還有時間，還可以看看小說。不久之后，就可以回家了，那兒時的窗，蒼老的墻，久違的故鄉(xiāng)。夢，是可以實現的。
　　 清晨的陽光還隱藏在云里，我的笑容大概已經飛上了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