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村莊里的樹(家園?散文)
在我出生和生長的地方,這里的鄉(xiāng)親們不僅僅只種植莊稼、收獲糧食。他們也會在家前屋后、河岸溪邊、阡陌野外,有意或者無意地栽種上一些樹。榆樹、桑樹、洋槐樹、柳樹、或者椿樹,還會有棗樹、桃樹、杏樹、柿樹這些可以開花結(jié)果,生長類似糧食的樹。這些樹從不挑剔生長的土壤和環(huán)境,它們和人共同生活在一個村莊里,和人們一起成長,感受著村莊的快樂、艱辛、苦難和榮衰。
這些樹,每一棵都有著各自的使命、思想和活法。就若桃樹,不只是在陽春開花嫵媚,仲夏結(jié)果,給人們獻出自己甜蜜的果實,還會讓抱孩童出門的人折上一枝,隨身攜帶,沿途用作辟邪求得吉祥。比如白楊樹,這種樹比任何的一種樹都挺拔瘋長,高大粗壯,雖然因木質(zhì)松散工匠不肯用它作料,但當(dāng)時的人們卻都喜歡拿它作為做飯取暖的柴火,用它的光和熱,溫暖滋潤人們的體魄和心靈。其中,柳樹幾乎是最易生根的,那時的柳樹并非詩中“萬條垂下綠絲絳”般的垂柳,其主干高直,分枝繁多,僅新生的樹梢會略有彎墜。因柳和“留”諧音,在村莊,若有人逝去下葬時,親人會截取柳棍做哭喪棒,表示對已逝故人挽留之意。引領(lǐng)故人下葬后,還會隨手把柳棍插入墳冢中。柳樹易成活,生長快,也寓意后代興旺。記得村里三老爹下葬時,家人們把一根手腕粗、二尺多長的哭喪棒插在墳頭,不久就有新枝陸續(xù)冒出。沒過幾年,就已成了樹的樣貌。
椿樹作為樹中之王,它無論生長在什么環(huán)境下,它都會超越其它而生存。村里有一棵椿樹,約有百年,長勢郁郁蒼蒼,有幾人合抱之粗,是鄉(xiāng)親們眼中的樹神,村莊里時常有人在樹下燒香禱告或者祭拜,以求神靈保佑,圖個內(nèi)心踏實安穩(wěn)。記得莊上的劉小四小時候長得慢,個頭小,父母為他著急,自己也很是自卑。村中老者就告訴他,在年三十夜、三不知時讓他一個人用力去擁抱那棵椿樹,并讓他記下一個口訣,囑咐到時要避開所有人,千萬不要念顛倒了。劉小四記在心里,等到了那個漆黑的除夕之夜,真的用盡了全身力氣去擁抱了那棵椿樹,口里不停地念叨:椿樹王,椿樹王,你長粗來我長長。你長粗來做棟梁,我長高來壯兒郎。后來,劉小四竟然真的長高了!真是奇怪?
在村莊里,榆樹是最普通的,它沒有傳說也不能辟邪,樹皮干枯,滿身疙瘩,注定無法成為人們膜拜的寄托和信仰。然而,榆樹卻是屬于生活的,在饑饉的歲月,窮困潦倒的人們就會從一棵棵粗糙卑賤的榆樹身上找出糧食的來源,喂飽胃、身體以及精神,渡過鄉(xiāng)間艱難的日子。我清楚地記得,年少時的日子清苦,尤其是在青黃不接的春季,四野空空,家徒四壁。饑餓整天如影隨形。每天放學(xué)回家,饑腸轆轆的我只能喝上兩碗照出人影的稀飯。母親是無奈且心痛,愁容與日俱增。她時常盯著門前那幾棵漸漸露出新丫的榆樹,那焦急的目光里,隱藏著我許久的疑惑。直到一天放學(xué)歸來,早早就站在榆樹下的母親看見我,臉上舒展著苦澀地微笑,急切地對我說:快到榆樹上捋些葉子下來,今天我給你弄點好吃的……那段時日,母親每天都會用一片片翠綠鮮嫩的榆樹葉和玉米面,做成香噴噴的榆葉餅,在煎熬的歲月里,填補著生活的無奈與饑荒。直至今日,我乃認(rèn)為那是我今生吃到的最好的食物了,美妙滋味至今還盤桓在心底。
村莊里最老的樹應(yīng)該是村口那棵盤根錯節(jié)的老槐樹了。我問過村莊里最老的七爺,七爺說“我小時候,槐樹就像現(xiàn)在這樣大了”?;睒浒l(fā)芽最早,每年三四月間開花,花開時,花骨朵重疊懸垂;冰清玉潔,滿樹的馥郁芬芳把整個村莊都浸潤在甜蜜又悠長的馨香里。熬過了春上的苦日子,終于盼來了槐花開。人們提籃攜斗奔涌至樹下,踮腳仰首,揚起手中的細長竹竿,輕而準(zhǔn)地敲落一串串槐花,抓一把入口,又甜又脆,清香沁人心脾。飯后,每個人都會陶醉在縷縷的槐香里。
不僅僅只是這些,那時的村莊里還有許多熟悉的和不熟悉的樹,每一棵樹都若是村莊中的一員,質(zhì)樸無言地在這個村莊里生長、生活著,默默地屹立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在彼此的守望中撫摸著每一個共同走過的日子……
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社會的發(fā)展,現(xiàn)在的故鄉(xiāng)正在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生活越來越好的人們已陸續(xù)住進了寬敞、明亮、整潔的樓房別墅。村莊里的一些老樹也終將會消失在日新月異的現(xiàn)代化進程中。
記下以上的文字,時時提醒著我要記住故鄉(xiāng)的模樣,記住那些曾經(jīng)伴隨著我們一起成長,用各自不同的方式給予了村莊無盡的期盼和希冀的榆樹、椿樹、槐樹、柳樹……讓我們之間濃濃的情意,永遠留存在自己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