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赤水的年(散文)
“紅蘿卜,蜜蜜甜,看到看到就過年……”聽著熟悉的赤水童謠,吃著甜甜的紅蘿卜,赤水的年,已悄悄地來了。
進(jìn)入臘月,一年就進(jìn)入倒計(jì)時了,臘月里的每一天都忙忙忙碌碌,人們每一天都在做著過年的事。
【殺年豬、吃年豬湯】
“小孩小孩你別饞,進(jìn)了臘月就殺豬……”在赤水的農(nóng)村,幾乎家家戶戶都養(yǎng)豬。人們把豬喂到二三百斤,臘月間,選個黃道吉日,請個專業(yè)的屠宰師,邀三四個相鄰相親的壯漢抓尾巴、按豬頭、打下手,把喂得膘肥體壯的年豬殺了。豬血放在大盆里,先放點(diǎn)鹽,等血凝固后,切成小塊,放在鍋里沸水里汆一下,撈起來,清水漂起,這就是“吃年豬湯”里的主菜了!
平日里鄉(xiāng)親們互幫互助,大凡小事互幫互助,吃年豬湯更要互幫互助。辛辛苦苦操勞一年,借助吃年豬湯的機(jī)會,感謝周圍鄰居、親戚朋友的關(guān)心照顧,也犒勞自己一家老小。
年豬湯的肉材,全部出自自家養(yǎng)的年豬;配菜,也多數(shù)出自自家的地里,綠色環(huán)保,很巴適。廚房的大廚們,還有洗碗抹盞的,都是鄰居、朋友。大家商商量量,幫幫忙忙,就把肉鮮味美的“年煮湯”大宴席弄出來了。
“吃年豬湯啦!”大家邀約親朋好友,三三兩兩來了,圍坐在一張張圓桌旁。一會兒,大碗的年豬湯、爆炒豬肝、炒回鍋肉、紅蘿卜排骨湯端上了桌……大家一邊吃著年煮湯,一邊興奮地擺龍門陣。歡聲笑語在農(nóng)家小院回蕩。
【灌香腸、熏臘肉、熬豬油】
農(nóng)村里的年豬殺了,集市上的新鮮豬肉就多起來了,大人就忙碌起來。菜市場盡是背著背篼的大媽大叔們,他們在準(zhǔn)備辦年事了,灌香腸、熏臘肉、熬豬油。臘月間的豬,有紅苕、包谷喂,豬肉的品質(zhì)好,肉肥膘壯,也適合存放。
熬豬油,這個是技術(shù)活。先要選擇肉肥的豬肉或者邊油,再切成大片,放在鍋里肥肉煮肥肉,直到肉熬成油,并且沒有水分為止。油嫩了,不香。油老了,有糊味。不老不嫩,又香又脆,這個就是水平了。
小時候,我最喜歡吃那油渣,趁著油起鍋,趕緊把油渣蘸著白糖,入口即化,甜中有膩,膩中有脆,味道美極了。
滾燙的豬油,放在盆里,慢慢地冷卻,凝固,成雪一樣白,這就是我們煮菜湯、下面條的豬油了。不過,現(xiàn)在生活條件好了,動物油吃得比較少,更多的三高患者都食用植物油;但自己熬制的豬油,總有一種特殊的年味道。
香腸肉,要前腿活動肉,那部位的肉肥瘦適宜。把肉洗凈后,切成一小條一小條,放在一個大盆子里面,和上鹽、花椒、白酒等佐料拌勻,就可以灌香腸了。把拌好佐料的肉,灌進(jìn)小腸里。香腸灌好了一節(jié)就用白線捆起來,再用縫衣針為香腸們做“針灸”,疏通放氣,讓里面的肉更加緊密。一直重復(fù)這個動作,直至把所有的肉裝進(jìn)腸子里。
灌好的香腸,我們把它們纏在長長的竹竿上晾好,通風(fēng)。等水分滴干后,煙熏一兩天,赤水人最愛吃的臘香腸終于新鮮出爐了!
臘肉,砍幾塊三線肉、二刀、座臀肉,用鹽、花椒等佐料腌制,晾干,找個密封的地方,用柏香丫丫、花生殼等煙熏,熏一天,看到油滴下來,聞到一股肉香,大功告成。赤水人家家戶戶都做香腸、臘肉,存放得好,可以放到第二年的臘月也不變味。
小時候,特別喜歡吃新臘肉。媽媽夾起熱氣騰騰的臘肉,放在菜板上,在快刀下,變成一塊塊肉片,晶瑩透明,可以看見肉里的纖維。忍不住咽了幾口水,飛快地從菜板上撈起一片半肥半瘦的大臘肉,放進(jìn)嘴里,一股柏木的清香,和著一股油脂的余香,在嘴里纏綿,口舌生花,妙不可言,牙齒咀嚼幾下,便咽下了食道,“爽!爽!”
小時候,待在廚房里,守著媽媽切肉,撈菜板上的臘肉,就成了我過年的一大樂事。長大結(jié)婚后,回家過年,媽媽也會一邊切臘肉,一邊讓我撈菜板上的臘肉吃?!皳婆D肉吃”美其名曰“嘗生熟”,其實(shí)更是媽媽讓女兒嘗新鮮,嘗快樂,嘗幸?!掖藭r不由得想起伍恩群老師的詩:“砧板上的臘肉\\沁著柏木的余香\\融進(jìn)媽媽手心的溫暖\\在光陰的火炕里\\用盼歸的思念熏成\\貼心的味道?!笔前?,那一塊塊薄薄的臘肉片里,浸潤著媽媽對兒女的寵愛,包含著媽媽對兒女的牽掛。
【吃團(tuán)年飯】
“有錢無錢,回家過年?!奔沂呛⒆拥母?,是心靈的依靠??爝^年了,在外打拼的孩子,在除夕之前,推掉所有的雜事,風(fēng)塵仆仆,千里迢迢,回家吃年飯。
吃團(tuán)年飯,是赤水過年的重頭戲,更是我們家過年的重頭戲。團(tuán)年飯的米,一定要和12有關(guān)系,或者1斤2兩,或者12筒。媽媽告訴我,這是討個吉利,預(yù)示著來年月月發(fā)財。團(tuán)年飯的菜,一定要12道,這樣也是月月如意。團(tuán)年飯的菜,一定得有一條“魚”,象征“吉慶有余”,“年年有余”。
忙活了一整天,等到晚上,一桌子飯菜準(zhǔn)備好了,清蒸雞、紅燒魚、粉蒸肉、泡椒鴨……可別急,要先“叫飯”。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叫飯”,是一種神圣的祭奠已逝親人的儀式。
哥哥在門外點(diǎn)起鞭炮,高高舉起。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震耳欲聾,那是告訴天上的先人們、親人們,過年了,吃團(tuán)年飯了!一家之主的父親,盛上飯,斟滿酒,把筷子放在碗上,點(diǎn)上香燭,燒起紙錢,作揖磕頭,請逝去的親人們一起團(tuán)年。父親握著香,三叩首,恭恭敬敬地說:“爺爺、奶奶,吃年飯了、爸爸、媽媽,吃年飯了……”
父親把我認(rèn)識和不認(rèn)識的去世的親人都請了一個遍,請他們?nèi)胂阅觑垺簳r的自己,不知道這是什么,總是好奇父親的禮儀那么神奇,但是看著父親莊重嚴(yán)肅的表情,我知道,這是父親對親人濃濃的哀思、祭奠。
“叫飯”完畢,我們一家人才坐上來,吃團(tuán)年飯,父母端起酒杯先發(fā)話,祝兒孫們工作順利、學(xué)習(xí)進(jìn)步!我們回敬父母晚年幸福安康!然后我們幾姊妹互相祝?!,F(xiàn)在的生活條件好了,天天都吃得好。不過,我們還是期待過年,吃那一餐團(tuán)年飯。放下忙碌的工作,放松心情,回家看看,陪伴父母家人,拉拉家常,談?wù)勑氖?,享受親情!
【貼春聯(lián)、貼福字】
吃完團(tuán)年飯,洗刷完畢,父親和哥哥便忙著把春聯(lián)貼在堂屋大門的兩邊,上聯(lián)“春滿人間百花吐艷”,下聯(lián):“福臨小院四季常安”。
這春聯(lián),不是買的,是赤水書法協(xié)會老師寫的。一到臘月間,書法協(xié)會老師們就走進(jìn)城鎮(zhèn)鄉(xiāng)村,為赤水的鄉(xiāng)親們義書春聯(lián)。得到老師們手書的春聯(lián)的人,覺得就是一種莫大的榮幸。
鮮紅的“福”字貼在大門上,大紅燈籠也掛起來,喜慶的年味就迎面撲來了,大家的心情也跟著熱起來、紅起來。街上逛一圈,發(fā)現(xiàn)大街小巷的行道樹,被園林工人裝點(diǎn)一新,一個個小小的燈籠掛上了小葉榕、桂花、黃角樹的樹梢,有“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紅花開”熱鬧喜慶!
【守歲、發(fā)壓歲錢】
天色漸漸暗了,街上的紅燈籠也亮了起來,映著紅紅的春聯(lián),紅紅的福字,大街小巷都浸染在紅紅火火、熱情歡騰的年里。吃完年夜飯,我們就圍坐在火爐旁“守歲”?!耙灰惯B兩歲,五更分二天。寒辭去冬雪,暖帶入春風(fēng)。”老人說,我們熬夜守住“歲”,就守住了平安健康、幸福吉祥。
守歲的時間漫長,唱唱歌,跳跳舞,看春晚,玩游戲,打打牌,吹吹牛,談?wù)勑?,重?fù)來重復(fù)去,才能等到新年的到來。小時候的我,總是熬不到凌晨交年的12點(diǎn),總是趴在媽媽腿上,聽父母哥哥姐姐講從前的經(jīng)歷、現(xiàn)在的故事、有關(guān)過年的習(xí)俗。聽著聽著,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就不停地打戰(zhàn),又怕自己守不住歲,怕來年不平安,只好忍住瞌睡蟲,努力睜開眼睛。那一個個難忘的記憶,一個個溫馨的畫面,一個個精彩的故事,溫暖著我的心靈,伴著我走過一個又一個除夕夜,陪著我迎來一個又一個新年。
午夜12點(diǎn),新年的鐘聲敲響,街上的鞭炮轟鳴,此起彼伏,驚天動地,火光映紅了半個天空,好一個“爆竹聲聲除舊歲”的恢宏氣勢。
兒孫們在給老人作揖鞠躬拜年,祝福老人們健康長壽、福如東海!老人們也準(zhǔn)備好壓歲錢,把新年的祝福,把平安的期盼送給孩子們!長輩們說,壓歲錢可以壓住邪祟,因?yàn)椤皻q”與“祟”諧音,晚輩得到壓歲錢就可以平平安安度過一歲。。
我們也恭恭敬敬給父母奉上“壓歲錢”。據(jù)說這才是真正的“壓歲錢”,“壓歲”“壓歲”,壓住年歲,父母會越活越年輕,越來越長壽!
不管這些傳說是否真實(shí),但是我們的心愿都是一樣的,來年我們的親人都平安健康!
【過新年】
大年初一,穿上新衣裳,洗漱完畢,媽媽親手做的糯米黑芝麻湯圓已經(jīng)煮香了。湯圓,又叫“元寶”,寓意團(tuán)團(tuán)圓圓,吉祥如意。媽媽告訴我們,湯圓至少要吃兩個,叫好事成雙;吃四個,是四季發(fā)財;吃六個,六六大順;吃8個,八方大吉……
大年初一,送財神的人就來了。她穿著大紅袍,戴著大紅帽。一手里拿著新掃把,一手拿著紅紙印的財神圖案,口里念念有詞:“左一掃,右一掃,前一掃,后一掃,臭蟲虼蚤掃出去,金銀財寶掃進(jìn)來……”(我心里好笑,財神菩薩不與時俱進(jìn),臭蟲虼蚤早就沒有了,換過說法多好)媽媽笑瞇瞇地拿出錢來,把財神留下,貼在堂屋里,希望自家財運(yùn)旺盛。
新年里,小孩子是不能說“死”呀等不吉利的話;摔碎了碗,也要說“碎碎(歲歲)平安”;筷子落地了,要說“快快樂樂”……過年,小孩子淘氣一點(diǎn),都不會被罰,因?yàn)檫^年嘛,大人心情好,也要討吉利。
吃完湯圓,我們到老輩子的墳頭上墳,俗稱“拜墳”。“拜墳”用皮紙做的墳飄,插在墳頭。在墳前擺上肉食水果,焚香燒紙,作揖磕頭,燃放鞭炮,祭奠親人。
正月初二開始,可以走親訪友,相互拜年,吃轉(zhuǎn)轉(zhuǎn)飯,大人還會給孩子拜年錢。每到一家,都是美食佳肴,推杯換盞,一直忙到正月十五。
忙里偷閑,到赤水城中城東門石沓沓老街,去逛一圈,感受現(xiàn)代城市中的那一抹古韻。走在光滑的石板路上,走進(jìn)歷史的時空里,感受現(xiàn)代美與古代美的完美結(jié)合,赤水古老民居,得到有效的保護(hù),煥發(fā)了生機(jī)。五彩的油紙傘,紅紅的燈籠,紅紅的福字,紅紅的蠟燭……年味,在這里最濃,紅紅火火,喜氣洋洋。
正月十五,人們邀約著看耍龍燈表演,舞獅表演,猜燈謎,放鞭炮,放瓢兒花,放煙花、偷偷青……新年的第一個月圓之夜,全是沸騰、喜悅、歡騰。
我最喜歡看放瓢兒花。放瓢兒花也叫打鐵花,很是神奇。高溫鐵水在爐子里沸騰,負(fù)責(zé)放鐵花的幾個師傅,手持一把長勺,把沸騰的鐵水迅速地舀起來,向著空曠的地方,高高地拋起,亮晶晶的鐵水在寒冷的冬夜,迅速地散開,隨著“哧——哧——哧——”的聲響,一束束銀色的小花兒在空中綻放,飄灑下來。我看得瞠目結(jié)舌,也想湊近看看師傅是怎么把鐵水變成花的,但又怕鐵水燙傷自己。
舞獅子和龍燈的漢子們,手舞足蹈。龍燈忽而盤旋,忽而翻越,忽而擺尾,威風(fēng)凜凜。頭戴笑臉胖和尚面具的人,憨態(tài)可掬,手搖著蒲扇,悠閑自在地挑逗著“獅子”。“獅子”一會兒打滾,一會兒站立,一會兒奔跑,活潑可愛。瓢兒花飛舞,禮花滿天,鞭炮聲陣陣,鑼鼓喧天,龍騰獅躍,觀眾更是不住叫好。眼前頗有“火樹銀花不夜天,弟兄姐妹舞翩躚”的意境!
“嗖”“嗖”“嗖”,一朵朵五彩繽紛的煙花,怒放在新年第一個月圓之夜,在清朗的夜空中幸福地爆炸,為赤水的年,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年年歲歲人相似,歲歲年年夜不同?!弊Ьo父母的手,看著綻放在夜空的煙花,每一個人都被溫暖著,被激動著。幸福的年味在心底,慢慢地蕩漾,慢慢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