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四季的故事】手心里的溫柔(小說)
八月。
午后。
厚重的窗簾遮擋了灼熱的陽光,辦公桌后的溫柔伏在桌子上小寐,連續(xù)幾天編寫程序,她累得不想動一下。心里掛念著母親,卻仿佛連打電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房子裝修好后接母親過來也不過幾個月,本以為可以時時陪伴,卻總是很少回家吃飯。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擾了溫柔,她懶洋洋地接起電話。
“你是溫柔?我是沁園春物業(yè),你家里發(fā)生爆炸事故,你母親在事故中身亡,我們已經(jīng)報警,請馬上回家,協(xié)助調(diào)查?!?br />
溫柔呆了一會兒,愣過神來,才發(fā)瘋一樣沖出辦公室,和走廊里的常滿撞了一下,踉蹌一下后繼續(xù)跑了。
“柔柔,怎么啦,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去哪兒,我陪你!”常滿跟著跑了出去。
一片狼藉中,看見母親血肉模糊的身軀,溫柔甚至來不及哭一聲就昏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常滿坐在床邊,看見溫柔醒了,他連忙起身叫醫(yī)生。
一個中年女醫(yī)生走進來,眼鏡后的兩只眼睛看起來很凌厲,說:“聽說過過勞死么?年紀輕輕地不知道愛惜身體,再熬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你,好好休息吧,錢能掙完了么?!”說完轉(zhuǎn)身出去,常滿沖醫(yī)生背影舉起拳頭,嘴里嘮叨了一句啥,隨即轉(zhuǎn)回到病床邊,柔聲說:“想吃點什么?”
溫柔搖搖頭,她什么也吃不下。她尚未出生父親就離世了,母親一個人拉扯她大的,本想著終于有機會孝順母親了,卻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
兩天后。
病床上的溫柔心情極度不好,面對警方不厭其煩地詢問,她突然煩躁起來:“你們不去調(diào)查爆炸原因,不去抓兇手,老是問這些無關(guān)痛癢的問題干嘛?我有沒有男友跟爆炸有半毛錢關(guān)系嗎?你們一天天拿著納稅人的錢,案子破不了,專打聽群眾的隱私,正事不干凈干點屁事?!?br />
辦案的年輕刑警沉默了一下,平靜地說:“我們懷疑爆炸是針對你的,可能是仇殺也很可能是情殺,我對你所謂的隱私不感興趣,但是你的人際關(guān)系和感情狀況是我們必須要了解的,希望你配合?!?br />
……
一
兩年前。
中午快下班時。
金色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撒在辦公室,也撒在溫柔的身上,她棕褐色的長卷發(fā)在陽光里泛著微亮,
合體的米色套裙包裹著她略瘦的身體,她的雙手在鍵盤上飛舞。作為公司唯一一個女程序員,溫柔比男同事們更加用心和刻苦。對面的小辦公室門開了,常滿出來,他走到溫柔身邊,俯身看著電腦,說:“休息一會兒,先吃飯去吧?!?br />
溫柔雙眼依舊盯著電腦,手指不停,說:“你先去吃吧,我一會兒去?!?br />
常滿直起身,說:“晚上班長組織聚會,你去不去?”
“不去,每次就我一個女生,沒意思?!?br />
“上學(xué)時全班也就仨女生,留在省城的就你一個,要不把我打成女生陪你去?”常滿笑道。
“好主意,你準備好棍子,我負責(zé)打。”溫柔笑著敲下最后一個代碼。
“惠家明也去?!背M盯著溫柔說。
溫柔愣了一下,這個名字狠狠地擊打著她的心,錐心的疼痛瞬間襲來,心抽搐著,淚水盈滿眼眶。
沉默。
半晌,溫柔起身,和常滿一前一后離開辦公室。
晚上。
某酒店包房。
溫柔低著頭吃飯。
坐在身邊的常滿不時地往她的盤子里夾菜,言語里滿滿的寵溺,說:“多吃點,慢點吃?!?br />
溫柔夾起一塊魚肉,慢慢吸吮,魚刺在舌尖被剔出。
這是留在省城的大學(xué)同學(xué)間一次普通的聚會,十二個人,只有溫柔一個女生?;菁颐骱蜏厝嶂虚g只隔了兩個人,卻像隔了兩個世紀。溫柔始終低眉垂眼,聽著惠家明和同學(xué)們說笑,至始至終,她和他沒有過任何交流,甚至眼神都不曾有過碰觸。
心里翻騰倒海,那些難過,那些哀傷,都隨著飯菜被咽了下去,分手已經(jīng)一百零三天了,沒有任何消息,直到這次聚會。
那天的情景依舊清晰,溫柔坐在酒店大廳的沙發(fā)上等一個客戶,看到惠家明和一個妖艷女人一起從電梯間出來,那女人的身材凹凸有致,她挽著家明,很親昵的樣子。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溫柔便心如死灰??粗菁颐黧@慌失措,看著他欲言又止,看著他像扔掉燙手的火炭一樣甩開那女人,溫柔只是沉默。
客戶是一個叫王影的四十七八歲的優(yōu)雅女人,那一刻,她剛剛站在溫柔面前,溫柔只來得及說了句:“王總,您好,我是溫柔?!?br />
王影幾乎立刻做出了判斷,說:“小溫,要不然咱們再約時間。”
溫柔看了一眼惠家明,轉(zhuǎn)頭說:“謝謝王總,我沒事,我已經(jīng)定好了餐,咱們邊吃邊談。”
王影看似很隨意地拉起溫柔的手,輕輕拍了拍說:“好,咱們走?!?br />
溫柔沒有再看惠家明一眼,戀愛六年,有關(guān)他的風(fēng)流韻事聽了太多,可是,溫柔并不相信,直到現(xiàn)在親眼看到。強忍著眼淚,甚至還朝王影露出了一絲微笑。
“柔兒,聽我說,我可以解釋的,她是我一個親戚……”惠家明一把拉住溫柔的胳膊。
“放開?!睖厝岵豢此?,低聲卻嚴厲決絕。
惠家明訕訕地笑笑,放開了手,溫柔和王影離開,沒有回頭看一眼。
“溫柔,你是個好姑娘,你應(yīng)該慶幸自己發(fā)現(xiàn)的早,要不然,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你更難過?!蓖跤罢f道。
溫柔抬頭看王影,和她并不熟悉,只是知道王影離異獨自帶著女兒,性格剛毅,言辭鋒利,在她之前,公司已經(jīng)有好幾個人和王影談過,都被她擠兌得沒法繼續(xù)。
“王總,私事而已,不會影響我的工作?!睖厝岬匾徽Z帶過。
出乎預(yù)料的是,王影很爽快就答應(yīng)了第二次談判,這意味著可以簽合同了,這樣一個大單,沒有費勁,王影沒有像傳說中那樣不可理喻。溫柔回到住處時,惠家明還沒回,她不會也不想再多問。剛剛和王影吃飯時,她已經(jīng)決定離開,所以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把惠家明設(shè)置進了黑名單。
收拾東西,連夜搬走。
到今天整整一百零三天,她不知道忍受了多少思念的煎熬,忍住了多少次想要聯(lián)系家明的沖動,難過到想嚎啕大哭,痛到心扉撕裂,一分一秒地熬,終于熬了這么長時間。這段時間,她已經(jīng)用盡了自己畢生的忍耐,再也不愿回首。
溫柔知道,對負心人最大的報復(fù),就是風(fēng)輕云淡。所以,即便知道惠家明在,她也要參加聚會。他的聲音依舊很好聽,低沉而有磁性。他依舊是溫暖開朗的,和同學(xué)們有說有笑。
曾經(jīng)愛得刻骨銘心,如今形同陌路。
二
不記得喝了多少酒,白酒,啤酒,溫柔的酒量一向很好,但是她不會讓自己喝醉,不會讓惠家明看到自己的失態(tài)。洗手間里,溫柔掐著自己的脖子,強迫自己吐,一陣酸嘔,散發(fā)著酒味的內(nèi)容物刺鼻難聞。吐完后,好受多了。抬起頭,看著鏡子中的那個女子,似乎有些憔悴。撩水拍拍臉,迅速補妝,扎好發(fā)髻,涂了口紅,對著自己笑笑。
走出洗手間時,惠家明斜斜地靠在走廊的墻上,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橘黃的燈光下更加英俊,一縷劉海垂在額前,他還是好看的讓人心動。溫柔猶豫了一下,微微垂眼,打算從他跟前走過,縱然心痛,縱然難過,只是他再和自己無關(guān)。
胳膊猛然被拉住,溫柔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惠家明堅實的手臂抱住了她,接著半抱半拉把她拉進了旁邊的樓梯間。
“柔柔,聽我說,我可以解釋,你不能不聲不響就一走了之,你該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任何人都不能撼動,你才是我今生的最愛,是我心里的愛人,是我要娶做老婆的人,不管你看到聽到什么,那些都不能,也不應(yīng)該成為我們之間的障礙。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因為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女人,就如此決絕,你這樣做,對我太殘忍,你甚至不給我機會解釋,不給我機會彌補,你怎么可以消失地理所當然?柔柔,我愛你,我們和好吧,回來好嗎?”
聽著惠家明的呢喃,溫柔心里突然就柔軟了,對他,她恨不起來,可是,卻再也回不去!
她只是沉默,只能沉默。
溫柔靠在墻上,惠家明單手撐墻,另一只手抱緊了她,他呼出的熱氣在溫柔的臉上。熟悉的懷抱,好聞的的味道,熟悉的感覺,溫柔沒有抗拒?;菁颐鞯皖^抵住溫柔的額頭。
溫柔伸手捧住惠家明的臉,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唇,說:“明,我愛你,我知道你一直有別的女人,我一直在等你,等你疲倦,等你歸來,可是,我真的受夠了,現(xiàn)在我等不了了,我已經(jīng)二十八了,我想要一個家,我想要一個安定的婚姻,我想要一個可以依靠終生的男人,我想要的安全感,你給不了?!?br />
“不,柔柔,我可以,相信我,我可以?!被菁颐骷鼻械叵胍C明。
“我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的心已經(jīng)與你隔了萬水千山,再也回不去了?!睖厝徇煅实?。
“給我機會證明,給我機會彌補,好嗎?柔柔,原諒我,算我最后求你一次。”
“憑什么要柔柔原諒你!”不知道什么時候,常滿推開樓梯間的門進來,“惠家明,我不知道,就你這個花花公子,在學(xué)校時你是怎么追到了柔柔?這么好的女孩跟了你,你都不知道珍惜,還整天沾花惹草,現(xiàn)在后悔晚了,柔柔現(xiàn)在是我女朋友,請你放開她?!?br />
溫柔心里突然有點不高興,她不喜歡常滿這樣說。但她張了張嘴,終于還是沉默了。
“常滿,柔柔自己有選擇權(quán),你和我,永遠不可能左右她?!被菁颐鞯统劣辛Φ卣f。
說著,惠家明握住溫柔的雙手,放在他的臉上,輕聲說:“柔柔,別著急選擇,別著急結(jié)婚,給我時間,好嗎?”
溫柔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凝神望著眼前這個她傾盡全心愛過的男人,如果可以,她但愿能瞬間白頭,和他永遠相依。
常滿一把拉過了溫柔,嘴里嘟囔著:“柔柔都跟你分手了,這么糾纏你有意思么?像不像男人!”常滿使勁兒拉著溫柔走了,轉(zhuǎn)過拐角,溫柔說:“放開,你弄疼我了?!?br />
常滿松手,說:“惠家明真是死皮賴臉,你倆都分手了,他還居心叵測籌劃聚會,就是想跟你舊情復(fù)燃,真不是好東西?!?br />
溫柔冷冷地說:“你和他曾經(jīng)不是過命的交情么?現(xiàn)在這么說,意思你自己也不是好東西了?”
常滿看了溫柔一眼,說:“我早不和他是哥們了,就他整天沾花惹草,我還怕壞了我的名聲呢!”
沒想到男人翻臉也和翻書一樣,溫柔心里嘲諷著。
“我不是你女朋友,請你以后別這樣說?!睖厝徂D(zhuǎn)身離開。
“總有一天,你會是我的女人的,你等著?!背M的聲音被溫柔丟在了身后。
王影的大型游戲廳里所有的游戲軟件都由公司負責(zé),她指名要溫柔設(shè)計編程。于是,那段時間,溫柔幾乎每天都泡在王影那兒。經(jīng)常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來找王影,來了一呆就是大半天。女孩留著男孩一樣的短發(fā),穿著打扮也很中性。開始,溫柔以為是王影的親戚,后來,聽到有人議論說女孩很叛逆,父母老師的話都不聽,偏偏聽王影的,甚至有人說女孩是王影的同性戀對象。
每次見女孩,溫柔都會多看她兩眼,女孩繡著黑而重的眼線,眼神里看誰都是滿滿的敵意,唯有和王影說話時,會軟弱,會有笑意。溫柔很奇怪,冷漠如王影,何以對一個毫無關(guān)系的女孩如此重要。
常滿是溫柔的上司,他經(jīng)常以檢查工作為由,來王影的游戲廳。溫柔并不喜歡他總是繞在自己身邊,也不喜歡他時不時抨擊惠家明。縱然自己和惠家明已經(jīng)分手,但是畢竟深愛過,否定惠明,就是否定自己。所以,溫柔心里對常滿是抵觸的,不喜歡他有意無意的親密接觸,也不喜歡他帶有曖昧的關(guān)心。
常滿很快和王影混熟了。溫柔工作的時候,常滿就找王影聊天,經(jīng)常能聽到兩個人開心的笑聲。
有一天下午,常滿又來了,他坐在溫柔身邊,一只手搭在溫柔的椅背上,看她工作。這時,那個女孩進來,她瞥了一眼常滿,徑直走向王影的辦公室。
常滿“哎”了一聲,那女孩回頭看常滿,常滿說:“王總不在。”
女孩猶豫了一下,走過來坐在常滿身邊的桌子上,兩條腿晃來晃去,嘴巴不?!鞍蛇蟆敝?,一會兒吐一個泡泡。溫柔心里很厭惡,張了一下口,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常滿笑意盈盈地說:“湯夢然,王總剛才走的時候跟我說你一會兒來,讓我先陪你聊會兒?!?br />
湯夢然滿不在乎地說:“知道,我給王姨打過電話了,她讓我找你。”
“這么多人,你怎么確定是我?”
“哼,”湯夢然冷笑了一聲,說:“能入王姨法眼的,怎么也得人模狗樣吧?!?br />
溫柔不動聲色地在心里笑了一下,依舊繼續(xù)工作。
“這位美女姐姐是你女朋友?我怎么看著不像?”
“你倒說說看,你憑什么說不像?”常滿饒有興趣地笑問。
“看姐姐的脊背挺那么直,就是心里抗拒你的親密?!?br />
溫柔不由得抬起頭看著湯夢然,微微笑了一下,湯夢然亦笑笑,說:“姐姐,我知道你。王姨跟我說過?!?br />
溫柔愣了一下:“說我?”
湯夢然咯咯笑了,說:“溫柔姐姐,你喜歡的是在酒店碰到王姨的那個吧?”
“沒有”,溫柔轉(zhuǎn)過頭,她不知道王影如何要對別人說那些事,一瞬間,心里對王影有了一絲厭惡。
“溫柔姐姐,王姨說她其實很欣賞你的,說你遇到事情不急不慌,主次分明,是個做事情的人,讓我跟你多學(xué)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