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歌盡桃花(散文)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復(fù)日,花落花開年復(fù)年。
……”
滿耳朵里都是稚氣孩提整齊響亮的唱吟。這是唐寅的詩,他是桃花庵里的桃花仙。煙柳畫橋,蘇堤斜陌,萋萋芳草,酒旗飄飄。我呢?在哪里?這是夢?只能是夢。那么,就讓我在這夢境里沉得更久、更遠(yuǎn)吧!
桃之夭夭于野,灼灼其華于世。亂世桃花,癡醉了多少墨客豪俠。紅塵軟帳,又迷離了幾度春綠秋黃。曲中淚痕,沁著香蕊氤氳,依風(fēng)而來,隨風(fēng)而去。
借君一壺酒,緣溪悠游,來人共舉,莫問去留。相逢是路人,紅塵里共寄此身,云海遙相敬,天涯若比鄰。
系一縷紅巾于桃木榛上,蘸以汝之名;拾幾瓣落粉于衫袖間,慰與吾之魂;藏幾筆瘦枝于丹卷里,贈予天下人。疏衣解髻,面迎春風(fēng),乘興而歌,放浪形骸。風(fēng)作鼓,柳擊節(jié),手舞之,足蹈之,低唱道:有洞庭兮,于仙山,而霧繞;尋武陵桃源之遺跡兮,慕隱世,而蹤渺;醉臥十里青丘兮,賞霜月,辭今朝。
清音未挽,曲水流觴。扁舟蓑笠,對影成雙。浮世里清歡,是秋水長天一色中靜坐,是落霞孤鶩齊飛時收網(wǎng)。鳧槳一聲,漪紋兩行,化作云霧山間一點(diǎn)淡萍,漸行漸遠(yuǎn)了無痕。
竹杖在手,芒鞋悄步,造訪一處幽徑,衣襟被松翠浸染。身盈一川春碧,濕了幾分,涼了幾分,減了幾分,空了幾分。佯狂散盡,恣意平生。仍眷戀那一隅茅簾寒舍,百年冷清,處變不驚。燕雀偶來相詢,它似云中君,長盼自在人。
一方留白,清簡一顆凡心。一壺濁酒,笑泯萬丈凡塵。我歌,朗月明珰輝映逐我影;我舞,花葉蕭蕭起落伴我身。心無掛礙,自有清風(fēng)滿懷。煙云聚離,任憑史詩定裁。
憶經(jīng)年,籬笆小院,黛瓦朱墻。此門中,玉面腮雪,桃花飛燼。終成一片芳菲亂,香消斷。且奈何?
罷了。何處不銷魂!
枕一樹繁蔭香葉,聆三兩鶯啼婉轉(zhuǎn),斟一鼻淺淡流芳,夢一場俏雨江南。且教昨日隨流水,人間風(fēng)月不堪瘦。
折存一箋緋色,著我無限殷勤?;ê@锇捕桑G盡風(fēng)流。夢溪深處,春風(fēng)吟嘯,這盛世夭桃,華光溢彩,與春不老。光陰惹人愛憐,離愁恨短,直剩過往。書一闕清詞,寂靜安放,桃香研墨,細(xì)數(shù)年歲悠長。
守一段緣,不問緣起緣滅,燃盡漫天飛花,典藏寞默衷腸。庭前錫爐火炙,煮沸一滾茶湯。陳棋閑置不走,蓮池醒竹沁滿。檐鈴小聲銜脆,箏起四院悠揚(yáng)。拈起一枚春葉,點(diǎn)綴落紅?;ㄩg取樂,添染遍身薰香。粉泥丹蔻,驅(qū)減無根執(zhí)迷與虛妄。桃花扇底,曾有諸多愛恨別離。題盡春秋古事,幾章逸文,幾折新戲,水袖青衣唱老了韶春。
又見梁燕呢喃爭暖,虎跑泉水汨約潺潺,茶添了半盞,曲彈了三章。指尖撫過琴尾,忽記起舊人模樣。小廊軒窗,淺映一抹曦黃,簾間竹影拂晃。書門半掩,筆擱生涼。畫案上一紙殘卷,塵封了舊年時光。前世約定,今世荒唐,符休句已斷,空余一屋春意闌珊。
柔情漸老,消磨了輕狂年少,唏噓一場春華,辭盡紅顏芳蘭。春光懶困,獨(dú)步尋花,煙柳如絲,草綠芳洲。
甘為花客,花下醉,花下眠,花下醒,花下坐。乍暖還寒幾回忙,春深了顏色。正值鵬鳩布谷時候,且慢蹉跎。晴云有禮,贈一城碧水青山為賀。勸君惜時,行春未晚,有酒當(dāng)酌!
春風(fēng)一歲,枯榮一歲,世間紛繁,多情易傷,更生糊涂惆悵。
流年彈指,天地如棋,云星皓月,皆為卒子。春更秋替,亦如復(fù)局,不可追逝。須借三分酩酊行于俗凡,滄海月明,藍(lán)田日暖,邀月一起賞歡,拈花一笑,夢回盛唐。劉郎去也。還唱:
“東風(fēng)有恨致玄都,吹破枝頭玉,夜月梨花也相妒。不尋俗,嬌鸞彩鳳風(fēng)流處?!?br />
真一片桃花千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