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菜場戀歌(小說)
菜場戀歌 莊洪志
一 天漸漸亮了,菜場里的人慢慢多了起來。大紅把青菜擺好,再把冬瓜蘿卜理順放正,就等著客戶光臨。每天起早貪黑的,大紅的眼圈有些黑黑的。盡管還不到四十歲,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去許多。菜場里嘈嘈雜雜的,她看了看左右的鄰攤,大多已準備就緒。有的在閑聊,有的在吃東西。見老鄭在低頭打盹,她撿起一塊蘿卜頭扔了過去,正打在老鄭的腦袋上。
“誰呀,開什么玩笑”。老鄭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大紅接過了話頭:“是我,怕你睡著了。你看,菜場來人了”。老鄭朝她笑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芹菜多少錢一斤”?一中年婦女拿起芹菜看了看問。
“兩塊五,五塊錢二斤”。老鄭熱情的說,“你看,這芹菜是剛剛送來的。葉子還鮮呢”!顧客沒說話,只顧朝電子秤上挑選芹菜。老鄭也跟著朝稱上挑揀。顧客制止道,“夠了,就這些,秤秤吧。”
“二斤二兩,五塊五?!崩相嵳f。顧客聽了伸頭去看電子秤,拿下一顆芹菜后電子秤顯示五塊二毛一。
“ 這回行了吧”?她看著老鄭問。
老鄭點點頭:“行,大姐,你是我今早第一位顧客,圖你個干脆”。那人不說話,遞過一張百元大鈔。老鄭接過來看了看,掏出了自己的錢包。零錢所剩無幾。老鄭揚著手中的鈔票大聲嚷道,“誰有零錢幫忙換一下?”大家搖搖頭,只有朱大貴沒有表態(tài)。
“老朱哥,幫忙換一下”。老鄭走近他,遞過了百元大鈔。朱大貴五十左右的樣子,雖也是起早貪黑,卻是肥頭大耳的富貴像。一般人不愿意找他換零錢的,因為他是收費的。一百元換九十八,百分之二的收取費用。想想頭筆生意白做了,老鄭心有不甘。不過菜已賣出,又收了人家的錢,老鄭很無奈也很憋屈。
“冬瓜一塊五。要三斤,好咧”——大紅那邊也有了生意。只見她手起刀落把切開的冬瓜朝電子秤上一放,正好三斤。買菜的咂嘴稱贊,“果然好功夫”。大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謙遜地說,“熟能生巧。常做買賣的,大家哪個都行”!
大紅是來自鄉(xiāng)下的菜販子。本來有個幸福的家庭。愛人王光亮是個木匠。在縣城從事室內(nèi)裝修。因手藝好收費合理,生意一直不錯。大紅沒賣菜之前跟著他幫工。女兒考上大學(xué)后,王光亮索性把家中的土地包給鄰居搬到了城里。為方便,自家租了獨門獨院的房子。眼看著這日子就像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夫妻倆盤算著在城里買套房子定居。不想,王光亮突發(fā)大病。天津上海的各大醫(yī)院都去了,卻是一樣的結(jié)果。除了帶些藥品回來,還有那些溫馨的祝福,想開些。好好珍惜不多的時光吧,治療的最佳時機已過。大紅聽著,連續(xù)幾天都沒吃飯。王光亮很坦然,永別的時候,臉上充滿了歉意,實在對不起,不能陪你白頭到老了。想到丈夫的好,大紅就會流淚。安排好丈夫的后事,大紅只身來到了城里。剛上大學(xué)的孩子還要學(xué)費??!可一個女人怎么辦呢?大紅想到了老鄭,決定問計與他。
老鄭是大紅的鄉(xiāng)鄰,是王光亮給他家裝修時閑聊敘上的??h城雖然不大,離鄉(xiāng)村也不是很遠,可能在幾十里外的地方遇到鄉(xiāng)鄰總是件令人高興的事。他們先是聊家鄉(xiāng)的人情世故,再論張三李四的處世為人。說到最后,老鄭說,現(xiàn)在的社會就是好,人身更加自由了。想去哪兒干什么都行。你還想回家種那二畝地?不值。老鄭現(xiàn)身說法,別說你們有手藝了,憑我什么都不會,靠賣菜不也在城里扎根了嗎?是的,大紅夫妻倆很羨慕老鄭的。三間兩層的樓房,還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栽滿了紅的綠的花草。最令人看好的就是這房子還靠路邊。老鄭做買賣騎著三輪車能直接進出。王光亮給老鄭家裝好房子,還互留了電話號碼。大紅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撥通了老鄭的電話。把自己的處境和想法都跟老鄭談了。惹得老鄭長吁短嘆了半天,最后邀她一起賣菜。雖是起早貪黑的但并不是很累。大紅聽著就下定了決心。三輪車是現(xiàn)成的,買一臺電子秤就行了。起初幾天,她都是早起等著老鄭一起去批發(fā)菜場,來來往往的不幾天就熟悉了。有時老鄭先走了,大紅自己也能獨來獨往的采購了。
“ 你怎么給我一張假錢”?肥頭大耳的朱大貴來到老鄭的攤位前,舉著一張大紅票子說。老鄭怔了一下,“老朱,說話是要講證據(jù)的。我給你時你看過的是吧?奧,人走了你說是我給你的。想誣賴我呀”!
“我怎么會誣賴你?今早就你一個換錢的。不是你的是誰的”?老朱理直氣壯的說。見有人圍觀便提高了聲調(diào),“大家天天在一起,你不能坑我啊”。
“你血口噴人”。見那么多人指點議論,老鄭有些急了。自己接過買芹菜給的百元大鈔看得真真切切的才遞到朱大貴的手上。朱大貴拿在手里又是摸又是捏的看了半天怎么會假?朱大貴冷笑一聲,看著圍觀的人說,“大家都看著呢,你說這錢怎么辦吧”!
“是你的就給他換一張”。鄰攤有人出面調(diào)停了。是胖姐。她看看老朱又看看老鄭,始終面帶笑容。
“ 不是你的就不能承認?!币灿匈I菜的顧客插言,“說是你的,剛接到手里咋沒認出來呢?”是的是的。很多人隨聲附和。大紅見狀連忙走過來。她想從中勸解。只見朱大貴正拿起老鄭的冬瓜刀到拍著冬瓜說,“姓鄭的,你賠不賠吧”?老鄭顯然動怒了,他一手操著一個蘿卜說,“告訴你不是我的,為什么還要誣陷?你想咋的”?
“ 不賠就是不行”!朱大貴舉起冬瓜刀,咔咔幾下就把老鄭的冬瓜砍成了數(shù)半。老鄭拿起手中的蘿卜狠狠地砸了過去。朱大貴不甘吃虧,舉刀砍向老鄭。大紅見狀,連忙從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老哥,大家天天在一起耳斯鬢磨的,真的要拼個你死我活么?有話慢慢說好不好?”
“把刀放下來”!菜場管理員來了。見朱大貴拿著刀厲聲喝道,“誰兇誰就有理嗎?再鬧,兩個都搬了滾”!
人群一下子靜了下來。菜場管理員是位四十多歲的大姐,姓馮。她負責(zé)菜場的衛(wèi)生和治安工作,還負責(zé)對顧客缺斤短兩的投訴。
“ 你能肯定假錢就是老鄭給你的”?管理員馮大姐看看老鄭又看著老朱問。
“ 今早就他一人換錢”!朱大貴理直氣壯的說。
“是買菜人給我的。我沒零錢找他換的。人走了你再說假,誰信呀”!老鄭看了看圍觀的人,又看了看管理員。
“ 信不信,錢是假了”。朱大貴把假錢遞給管理員。
管理員拿在手里看了看說,“的確是假的。但這并不能說明就是老鄭給你的”。
聽管理員這話,老鄭心里有了底氣,他質(zhì)問老朱,“憑什么說是我的?誰知道你哪來的假鈔?奧,我好欺負是不”?
“ 你”——朱大貴氣得說不出話來。大紅打圓說,“老哥呀,都別急了。假的就撕掉算了。免得它下次再惹別人生氣”。
“那我不是白貼了一百塊錢么”?朱大貴心有不甘,“姓鄭的,你騙了我這次,永遠別想再找我換零錢”。
“ 你以為我想換啊”!老鄭以牙還牙,“你看看這菜場里,還有誰理你?臭狗屎”!
剛剛消了些火氣的朱大貴聽他這話又蹦了起來,“姓鄭的,這一百元你就得賠”!
“我要是不賠呢”?!此時老鄭已將冬瓜刀拿在手里,他似乎有些膽壯了。
“ 管理員你看——”朱大貴轉(zhuǎn)臉對管理員說,“這人是不是太不講理了”?
“ 想在這兒干就別吵。再吵都滾蛋”!管理員似乎對他們也沒有什么辦法,只有用此絕招調(diào)解。
“ 這錢真是姓鄭的給我的。今早就他一人換錢。再說,我身上只有這張大票子”。朱大貴頗感委屈地說著,用手掏出了口袋里的錢。一張大紅票子從兜里飄落到地上。朱大貴彎腰撿起。管理員瞪著他說,“朱大貴,你不說身上就一張大票子么?這是怎么回事”?。朱大貴看看管理員,低下了頭。
老鄭卻是得理不饒人:“奧,拿假錢來訛我是不是?這張才是我給的”!
圍觀的人都笑了起來。朱大貴覺得有些理屈,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卻見手中的大票也是假的便故意問道:“你說這錢是你給的”?
“是的。這張是我給你的。假的是你以前收到的。天天做生意還真假不分,活該”!老鄭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說。朱大貴沒理他,把錢遞到管理員的手中說,“看看,這是老鄭給我的。他的話大家都聽見了吧”。管理員接過錢看了看,接著把錢摔倒了老鄭的臉上:“既然你說這張是你給的,趕快給他換一張”。
老鄭不解,彎腰撿起來仔細一看,竟然也是假幣。
“ 換一張給我”!朱大貴厲聲喝道。老鄭愣了一下,突然把冬瓜刀拿在手中對著朱大貴砍碎的冬瓜接連砍去,嘴里還恨恨地說,“姓朱的,今天的冬瓜你得賠償。剛才你還說身上就一張大鈔,咋又多出來一張?再掏掏口袋,恐怕還有吧”?!
聽他這話,朱大貴一下紅了臉。他想不明白身上何時又多了張假鈔。因為自己每天帶來出攤的都是零錢。圍觀的人都笑了起來。朱大貴羞憤至極,他把兩張假鈔疊在一起,憤憤地撕了個粉碎。
二 將近中午,菜場逐漸冷清下來。買菜的顧客少了,賣菜的商販大多回家休息了。正常情況下,下午兩點以后又是買賣的高峰。大紅沒回去。回那個出租屋干什么?來來去去的總是一個人。自丈夫去世后,她就覺得無家可歸了,更沒正經(jīng)做過飯。餓了就買些包子或油條,渴了就買些豆汁或稀飯。剛到吃飯時間,還沒覺得餓。她坐在攤位前剝起了毛豆。城里人也真有太懶的,專買毛豆米的人不在少數(shù)。盡管價格高出許多仍供不應(yīng)求。大紅朝左右鄰攤看了看,見胖姐也正看著自己就說到:“過來坐一塊吧,還能說說話”。
胖姐笑著拎著半口袋毛豆走了過來。她坐在大紅的旁邊,也開始剝毛豆米,“上午賣了多少錢”?
“ 三百多塊吧”。大紅看著胖姐問,“你呢?比我多吧”?
“差不多。其實大家都差不多”,胖姐說,“只有賣魚賣肉的可能比我們多賣些”。
哦!大紅應(yīng)了一聲,抬頭看了看胖姐真誠的說,“我才來不久,請多關(guān)照”。
“沒事。我來也不過半年多點”。胖姐說,“你比我強多了,有人關(guān)照你呢!老鄭是你鄰居”?大紅聽著搖搖頭又點點頭,“是老家的鄰居
你愛人呢”?胖姐輕輕的應(yīng)了一聲又問道。大紅沖著胖姐笑了笑,“這家伙跟俺拜拜了”。胖姐聽著,再看看大紅的表情半晌無語。
“你愛人呢”?大紅反問胖姐。胖姐沖大紅苦笑了一下,“俺姐倆都是一樣的命。那死人走了三年了”。大紅聽著,沉默了半天。
“老鄭對你好嗎”?胖姐瞅了一眼大紅問。大紅搖搖頭說,“其實我們不是很熟的。是去年給他家裝修時認識的”。
“那你干嘛幫他”?胖姐滿懷疑惑的說,“其實老鄭才不是好人”!聽她這話大紅瞪大了眼睛。胖姐說,“那張假錢是你塞進老朱口袋的是不是?我看得清楚呢”!
大紅知道事情的經(jīng)過被胖姐看出,點頭承認。胖姐說,“老朱不壞,錢迷而已。想我們做小生意的都不容易,能理解”。聽胖姐這么一說,大紅覺得有些對不住老朱了。不過看早晨那架勢若不是自己抱住老朱,老鄭說不定真能被砍上一刀。自己怎么就把一直留在身邊的假鈔塞進了老朱的口袋?大紅有些恨自己了。想到假鈔的來歷,她為自己的行為懊悔不已。
假鈔是她和丈夫在醫(yī)院看病的時候換來的。當時他們排隊繳費領(lǐng)藥,前面的一位耄耋老人繳費時,從窗口送出一張鈔票要求換一張。老人拿在手里翻來覆去的看了看,掏遍了口袋只掏出幾枚硬幣。看著老人急切的樣子,王光亮接過老人的鈔票裝進了自己的口袋,并掏出自己的錢遞進了窗口。老人順利的拿到了藥,拉住王光亮的手連聲感謝。大紅看著丈夫的行動暗暗流淚,并把這張假鈔一直留在了身邊。
“胖姐,今天中午又不回家了”?隨著問候,一個體態(tài)偏瘦的男子來到了她們的身邊。原來是賣肉的孫林。他拉過凳子坐到她們旁邊。見大紅看他,他就朝大紅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今天中午請客啊,小孫”。胖姐沖著孫林說。孫林坐下來,伸手剝起了毛豆,“行,你倆一塊去,想吃什么盡管點”。
說是小孫,其實也是三十多歲的樣子。清瘦白凈的五官,長滿了濃密的胡須。也許是因為太瘦,兩只眼睛顯得很大??慈说臅r候總是充滿笑意,讓人覺得和藹可親。孫林兄弟倆,弟弟在南京落戶定居。家里只有父親和他兩人。父親退休后在小區(qū)做保安。孫林本來在廠里上班,但因為效益不好,選擇在菜場打拼。菜場不大,賣豬肉的以前有過四五個攤位。因生意不好,其他人紛紛搬走了。唯有孫林堅持下來。也許是因為獨家經(jīng)營吧,賣肉的生意逐漸好了起來。胖姐和孫林是鄰攤。一天到晚或站或坐的總是形影不離。有時買肉的顧客多了,胖姐會主動幫著稱重收錢。胖姐忙不過來的時候,孫林也會主動相幫。一來二去,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都知道了對方的底細。胖姐有心和孫林重組家庭,可又有些擔(dān)心。孫林雖說也是城里人,可就三間平房。孫林解釋說因為要拆遷,城建不給蓋房??伤麄兊淖筻徲疑岫际嵌侨龢堑模思以趺炊寄苌w的起來呢?胖姐當面追問。孫林也有過合理的解釋。說早些年給蓋,家里的錢都供應(yīng)弟弟上大學(xué)了。上完大學(xué),弟弟留在南京工作,找個南京籍的老婆。房貸不讓我們負擔(dān)了,但首付款和裝修費也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