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獎賽”】不見山茶花好多年 (小說)
一
第一次見到周遠山的時候,謝荼正在自家的花園子里采山茶花。已經(jīng)五月末了,天氣變得愈加燥熱了,花園子里一般都是外公在打理的,但是入冬以來他的身體抱恙,只好委托精力旺盛的謝荼來幫忙修剪一下。
諾大的院子里簡直要把全天下好看的明媚集齊了,有憂郁色調(diào)的勿忘我和風信子,還有開得正盛的乳白色的繡球花,遠處搖曳著一片淡粉色的花海,那是在紫藍色中點綴著的牡丹和杜鵑花。偶爾一陣微風吹動,在空中會有飄舞的花瓣,還有陣陣的花香。
一時間落英繽紛,教人不知往何處去。
周遠山一家就是在那時候搬來的。那時候那張藏匿在花海之中的少女的小臉,滿含著不知愁的味道。她笑語盈盈地看著那個一臉嚴肅的穿著校服的周遠山。雖然是同齡人,但明顯并不是一個心靈世界的。
謝荼有好幾次都忍不住晃到周遠山住的那個小院兒里,他總是依稀間皺著好看的眉頭,或者找個凳子伏在椅子上,或者是在自己的房間里,習慣把窗簾全部拉開。透過陽光悉數(shù)照進去的落地窗,謝荼看到了周遠山書桌上那兩大摞書本。
他永遠都在抱著書在畫畫寫寫,但那副“生人勿進”的樣子并沒有阻擋他身上的英氣。這種英氣,謝荼還只在外公的身上見過。外公作為一個退休的大學教授,帶著謝荼去城里逛,依然有畢業(yè)了十幾年的學生認出這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師來,然后熱情地湊上去,與慈祥的外公交談上半天。
外公學識淵博為人溫和,受大多數(shù)人喜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純粹是為了游玩的謝荼卻不樂意了,所以每次外公帶她去玩,她總要確定一下地點,在本市范圍內(nèi)總有外公的崇敬者,她自然是沒有耐心等到那些人把崇敬和感激全部述說完的。周遠山和外公相比少了一份謙和,卻多了一層少年長成的棱角。
外公曾經(jīng)吟過這樣一句詩:“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敝x荼覺得用來形容周遠山再好不過了。
謝荼隱隱約約能察覺到周遠山那么驕傲的原因,他只是用強大的自尊心來包裹外表的脆弱。他的父親在謝家當司機,母親負責日常的家務(wù)。像周遠山父母親這樣的人在謝家還有很多,謝荼的父親是個工程師,整日整夜窩在書房里畫著圖紙,母親是個會計,謝荼看到的永遠是母親雷厲風行的樣子。她永遠是一身黑色套裝,早上化好妝雄赳赳氣昂昂地出去,晚上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來。
謝荼的童年只有外公了。
周遠山的父親每天開著車送謝荼上學,讓謝荼奇怪的是,她從來都沒見過周遠山一眼。她向周伯伯打聽,卻得知少年早已經(jīng)騎車出門的消息。
為什么這么倔呢?外公早就吩咐過讓周遠山和謝荼一起坐著車去上學的,可他總是騎車去。
所以每次謝荼走進班里時,總能在前排看到那個認真讀著書的身影,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書本上。謝荼一開始還只是瞟他幾眼,后來發(fā)現(xiàn)他毫無察覺之后,就開始肆無忌憚地朝著他看起來。
他永遠是一身干凈得體的校服,水杯已經(jīng)發(fā)黃了,那里面還泡著細碎的茶葉。
周遠山似乎從來都沒有注意過謝荼似的,他是數(shù)學課代表,謝荼是小組組長,每天的交集也就是他那句淡淡的“二組交數(shù)學作業(yè)?!?br />
謝荼把早已經(jīng)收到桌子上的作業(yè)本遞到了他的手掌,他手掌的紋路細碎蜿蜒。周遠山只是淡淡地看了謝荼一眼,沖她點點頭,卻不知道那一脈蜿蜒,已經(jīng)進到了謝荼的心里。
有一天,謝荼在園子里摘著桑葚,桑葚的果肉圓潤飽滿,紫得發(fā)黑,一個個碩大得像是紫葡萄。謝荼高興地也顧不上洗,每摘一個就往外套上蹭蹭然后扔進嘴里,直到酸甜的汁液“刺啦”一聲在口中綻開了,那滋味別提有多爽了。
謝荼品嘗的同時,心想著要不一會兒再摘一盆給周遠山送過去,順便看一下他在干什么。
正想著,后面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謝荼還沒來得及回頭看,就聽到一個陌生的少年聲:“你在這里干什么?”語氣里隱匿著一絲生硬和生冷。
這著實把謝荼嚇了一跳,她連忙從把跨在樹杈上的腿拿了下來,踉蹌地扭過身去,本來隔著肚子的外套上還放著幾個桑葚的,這下可好,一個個都隨著她莽撞的動作全部滾落到了地上。
謝荼和同樣愣怔的周遠山對視了幾秒,周遠山?jīng)]想到是謝荼,先是尷尬地干咳了幾聲,然后才說道:“是你啊,我還以為……”他還以為是一些別人家的小孩子粗魯?shù)嘏赖綐渖希瑳]有教養(yǎng)地偷吃著主人家的桑葚,但謝荼就不一樣了。
二
謝荼先是眨巴著眼睛,一陣微風吹來,她的心也跟著泛起了同樣幅度的漣漪。微風吹起了她的劉海,她假裝大大咧咧地撥弄了下劉海,其實不弄還好,一撥弄反而更亂了。周遠山想提醒她,卻不知道從哪里說起。謝荼好像毫不在意似的,蹲在地上一邊撿拾著掉落在地上的桑葚,一邊波瀾不驚地問著:“你怎么來了?”
少年習慣性地聳聳肩,說:“我爸讓我來幫忙修剪灌木?!?br />
“嗯?!敝x荼立即點了點頭,然后低頭檢查著手中的桑葚,最后使勁往外套上蹭了蹭,最后夸張地躥到周遠山面前,她笑語盈盈地望著他那雙清澈的眼睛,然后興奮地叫著:“請你吃桑葚!”
周遠山的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了一個不淺不淡的笑容。沒讓謝荼失望的是,他到底還是用手接了過去,轉(zhuǎn)身走了。
謝荼以為周遠山是在笑她的夸張,不禁急忙追上了周遠山,她繼續(xù)像個小孩子一眼沒羞沒躁地叫嚷著:“桑葚可好吃了!又酸又甜!”她非得追到他面前繼續(xù)看他的表情。
周遠山又望了她一眼,還是忍不住地笑,然后他把目光收到一旁,抬手送到口中一個桑葚,然后又看著盯著自己看的謝荼,鄭重地點點頭,像是給一個執(zhí)著的癩皮狗的回應(yīng),“嗯,真的很甜!”
那天真的很累,可以想象把圍著園子的所有灌木叢全部修剪掉是什么樣子。
謝荼其實沒有幫上什么忙,她只是全程跟在周遠山身后,一會兒遞個水,一會兒去洗個櫻桃。哦,對了,她看周遠山滿頭大汗,還貼心地找了個草帽給他戴上了。
她看著周遠山一絲不茍的背影,心里跟手中握著的冰鎮(zhèn)橙汁一樣甜。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把溫柔用到了恰到好處。雖然那天也并沒有說什么太多的話,無非就是一些“謝謝”“好的”“馬上就好了”之類的一些稀松平常的話語。
周遠山有些內(nèi)斂,謝荼本就明媚,但在他面前她還是有些畏縮了,她想了解他所有的心事,但顯然,他的心并不是任何一個人就能輕易進入的。
憑借一腔的孤勇和熱忱,真的就可以嗎?
謝荼終于逮到了一個機會。那是一個晚上,忽然千萬條水珠子就從天上傾瀉了下來。謝荼看了天氣預(yù)報,第二天暴雨不會停的。她穿著睡衣倚在窗前,把手探到窗外,只伸了一秒后就把手給縮了回來。
天上的雨點像冰雹似的砸到了她纖細的手指上。
她在黑夜中瞪著晶亮的眼睛,滿心期待著暴雨下大點再下大點。諒他周遠山再有能耐,也扛不動那么大的雨點子的。
到了第二天,街道上的水位快要淹沒人的膝蓋。天空還在狂暴地飄灑著暴雨,撐著的雨傘完全不管用了,快要把小身板兒的謝荼給包裹住了。謝荼看到穿著雨衣向他在走來的周伯伯,卻沒有看到周遠山。
她不禁著急了,問:“周遠山呢?”
“諾,在那兒呢!”雨聲很大,謝荼費盡了很大的力氣才能聽到。雨點子早已經(jīng)砸在了她的眼睛里,但她還是瞪大了眼睛,努力尋找著那個身影。
看到了,周遠山披著一個藍色的雨衣,他像往常一樣推著那輛舊自行車跨上去就準備騎。
“周遠山!”謝荼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沖著那個身影大叫了一聲,那個身影一頓,向這邊看了過來。
謝荼興奮地蹦了起來,一邊蹦還一邊揮手,喊著:“雨太大了,我們一起坐車去學校吧!”
周遠山既不答應(yīng)也不拒絕,只是推著自行車朝他們走了過來。待到他走近,謝荼才打開了車門,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周遠山搶了先,“你們先走吧,我騎車子?!?br />
“可是這么大的雨……”還沒等謝荼反駁完,周遠山就已經(jīng)跨上了自行車頭也不回地騎走了。
謝荼搞不懂,周遠山就算再怎么驕傲,也不應(yīng)該用他所謂的自尊心謝絕自己的一片好意。
那場雨下得很猛烈,謝荼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在雨中騎著車子的身影,那么倔強,那么堅定,像是要守護著內(nèi)心的一些什么東西。周伯伯開著的車從路上呼嘯而過,謝荼趴到窗戶上遠遠地觀望著那個漸漸被甩開的身影,心里一陣心酸……
她朝后看了許久,直到看不到那個身影為止,她才悵然若失地扭到前面來,心里突然被什么絞了一下的疼。謝荼不知道的是,那人也是看了她一眼的,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熱切,然后低下頭,濕漉漉的身體不知道從哪里涌上來一股力量,盡管水花漾濕了他卷起來的褲腿,但他還是拼命地騎著。
自那以后,謝荼也拜托爸爸買了一輛自行車,每天早上騎著去上課。偶爾在路上碰到了周遠山,謝荼也只是簡單地打個招呼,然后就放空心思地騎著,也不多言語。
謝荼還是囿于那件事,周遠山也不是個主動的人,只是騎車的速度突然就慢了下來。
平常十五分鐘的車程,硬生生地因為一個人拉到了三十分鐘。兩人一前一后互不搭腔地就這樣騎了半個月,后來一天謝荼終于忍不住了。
那還是在半路上,她“咔嚓”地拉住了手剎,然后沖著后面那個騎得慢悠悠的悶葫蘆喊道:“周遠山!”
“怎么了?”周遠山這才慢悠悠地騎到謝荼身邊,他干凈的眉眼一如往前。
“你總是騎我后面干嘛?”
“……”
謝荼這才知道自己剛才的語氣到底是有多么咄咄逼人。她咽了咽口水,然后故作淡定地說:“以前怎么不見你騎這么慢?!?br />
周遠山寵辱不驚沒有回答,只是抬手看了看手表,然后說了句:“還有十分鐘上課?!卑殡S著話音剛落的是謝荼一聲感冒了似的噴嚏聲。
謝荼狡黠一笑,把手往前一揮,然后發(fā)號施令似的說:“我們比賽!看誰先到學校!”周遠山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看到了謝荼一溜煙兒跑出去的背影。
“你慢點!”這句話周遠山喊出來后自己都驚訝了,他在原地愣了幾秒后,又聽到來自前方的謝荼的催促:“周遠山你快點!怎么比烏龜還慢呢?”
周遠山猛地蹬了下車蹬子,一下子把和謝荼的距離縮短了一半。
周遠山怎么也想不通,謝荼放著好好的車不坐,偏要騎個車子去學校,他不得不顧及她的安危,每天像個護花天使似的騎在她的后面。唉!
三
謝荼漸漸地感覺到周遠山對自己的態(tài)度不太一樣了,雖然還不算到親昵的程度,但基于自己的死皮賴臉,周遠山還是被迫了解了很多關(guān)于她的事情。
她在那陣日子有些感冒,每天把自己包裹得像個粽子,每天都試圖捂一身熱汗來讓自己的感冒快點好。
誰知沒送走感冒,卻迎來了一身的痱子。
謝荼還是每天不停地咳嗽著,她都感覺自己要把肺給咳出來了。有時候會突然停在路上捂著胸口咳著,周遠山也會停下來,給謝荼輕拍著背,等到咳得差不多的時候再把一瓶水遞過去。
每到這時,謝荼都會調(diào)皮地揚起憋紅了的臉說:“謝謝你,周遠山!”
“喝藥了嗎?”周遠山皺著眉,不知道謝荼到底是刻意的還是本就那么嚴重,她的咳嗽像是電視劇里那些得不治之癥人的神態(tài),但他總覺得沒有那么夸張。想是這樣想,但他還是關(guān)心地問著:“要不你請幾天假,在家待幾天,咳嗽自然而然就好了?!?br />
但很快就被謝荼撥浪鼓一般的搖頭給拒絕了。
“不不不,我還想每天跟你一起去上課呢!”謝荼莞爾一笑,然后很快戴上了口罩騎在了周遠山的前面。后面的周遠山先是搖了搖頭,最終無奈地跟了上去。
終于熬到了周末,謝荼迷迷糊糊地灌進快要冒煙的嗓子里一杯水,然后倒在了床上。今天她打算睡一天,然后第二天再去找周遠山做作業(yè)去。
突然房門被敲響了,謝荼虛弱地說“請進”,然后又捂著痛到爆炸的頭。
房門那里靜了幾秒后,然后“嘎吱”一響,周遠山看到謝荼倒在床上一副難受死了的樣子。
謝荼當然沒有心情看來人是誰了,她緊皺著眉,殊不知周遠山從來沒有見過她的這副模樣。
周遠山先是愣怔了片刻,然后意識到手中端著的姜茶,這才把姜茶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上。
謝荼的面色紅潤,每湊近一寸她的臉,就周遠山感到有一團火在心中燒著……
“笨蛋!傻瓜!”周遠山有些氣急敗壞地在心里罵著自己,卻沒發(fā)覺自己的神情其實是溫柔的,最終他顫顫巍巍地觸碰到了謝荼光潔的額頭,果不其然很燙。
周遠山先是跑回自己家找到了感冒藥和濕毛巾,然后小心翼翼地再次踏進謝荼的房間里。
看到謝荼縮成一團的樣子,覺得她很可憐。
周遠山只輕輕地叫了一聲:“謝荼?!?br />
謝荼突然瞪大了貓一樣濕漉漉的眼睛,有些驚訝地看著端著感冒藥和姜茶的周遠山。
“周遠山……”謝荼不相信地喃喃著,還一直揉著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會在這里?。课摇沂遣皇沁€在做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