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最佳追求攻略(小說)
一
我媽這輩子犯的最大錯誤,就是把我生在格萊美后面。
沒錯,你沒有聽錯,我有個雙胞胎姐姐,她叫格萊美。怎么樣,這樣一個洋里洋氣的名字,這都要歸功于我爸聽收音機的習慣。
與我姐國際范兒的名字相比,我的就顯得鄉(xiāng)土氣息極其濃厚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格曉優(yōu)。
那是炎熱無比的夏天,我媽的肚子簡直比能撐船的丞相肚子還要夸張,我和格萊美把她撐得肚子生疼,那時候姥姥心疼我媽,每天一大清早起來,去山上拾點柴火,然后再殺一只老母雞,小火慢燉,木柴獨有的炊煙味滋進了濃稠的湯里,肥美的老母雞湯從中午熬到傍晚,然后再由我爸騎著摩托車去取。
我和格萊美呱呱落地的那天,我爸照例騎著摩托車去取母雞湯,我媽就在家里的床上躺著,不一會兒就嗷嗷叫了起來。直到今天我媽還罵著我爸缺心眼兒。他在取湯回家的路上看了幾盤象棋,那時候老大爺們喜歡拿這個破舊的收音機?;蛘呗犎龂?,或者聽咿咿呀呀綿延不絕的京劇。
偏偏那天老大爺想換個頻道聽聽,結(jié)果換成了嘰里呱啦的英文。老大爺?shù)膸浘涂煲粚⒌袅耍谶@千鈞一發(fā)之際,誰還管他英文還是狗叫,可是我爸偏偏就聽得專注。這是一條轉(zhuǎn)播的新聞,還夾雜著中國主持人的解說,他最后只聽到了用慷慨激昂語調(diào)喊出來的三個字:格萊美!
我爸靈機一動,聯(lián)想到自己的稀有姓氏格,于是孩兒的名字取好了,不管男孩兒女孩兒,咱就叫格萊美,聽著洋氣了不知道多少呢!
我爸飛奔著回到家,本想把這好消息跟我媽分享的,結(jié)果遠遠地就聽到我媽撕心裂肺的吼叫,院子里坐著緊張無比的三姑六婆,我奶奶一把搶過我爸手中的雞湯,一巴掌拍到他的背上:“去!讓你媳婦兒掐著你去!不長心??!”
我爸剛一進屋,格萊美的哭聲響徹了屋頂。
我媽流得滿臉的汗和淚,本來虛脫的她看到我爸后立即破口大罵起來:“格大海!你就盼著我死是不是!你這個沒良心的……”話還沒說完,我就也跟著出來了,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我大概也是驚呆了,和格萊美的哭聲混到一起,得,直接響徹到了樓頂。
就兩分鐘的間隙,就注定了我要被格萊美欺負一輩子。
我爸把我倆當寶,可我媽卻絲毫不買賬。她不止一次瞪鼻子瞪眼兒地明示我爸:“沒給你們格家生個兒子,我還挺不甘心的?!?br />
我爸一手抱著我,一手抱著格萊美,笑得整張臉就只剩牙了,他擺著手說著:“哎呀,沒事兒,倆姑娘就夠了?!彼麤]注意到我媽陰沉的臉色,轉(zhuǎn)身兒就去給我倆沖奶粉去了。
等到我和格萊美長大一點都纏著我爸的時候,我媽才發(fā)覺出苗頭不對,她一邊沖著我們倆姐妹煽風點火,說我爸當初是很想要個兒子的,可是因為家里養(yǎng)不起仨孩子,只好作罷;她還一邊埋怨著我爸,述說著當初沒要個大胖兒子的遺憾,現(xiàn)在我和格萊美無視她的含辛茹苦,卻像黏糊似的黏在我爸身邊,她表示很心寒。
就這樣,三個女人一臺戲,我們在我爸的庇護下天天勾心斗角,恃寵而驕。我和格萊美打起架的時候就像兩只眼睛發(fā)綠炸了毛的母雞,因此還頻頻被我媽吐槽,她還搖著頭說自己懷孕的時候不應該喝那么多雞湯的,果不其然生了兩個性格潑辣的雞仔子。不過我和格萊美跟我媽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有時候我媽嫌我們掛在我爸身上煩了,她只需要說一句“滾!”我和格萊美就渾圓飽滿地滾了。
總的來說,我爸還是最愛我媽的。這一點,是我和格萊美在拋卻萬千的爭吵后,唯一認同的一點。
說起我和格萊美,就連最了解我倆的老媽都要嘆口氣??偠灾覀z上輩子的關系一定不簡單。我爺爺喜歡聽戲,他說我和格萊美的關系就像諸葛亮和司馬懿,我奶奶聽了“呸”了一聲,說我倆當他倆人的兵還差不多,成天鼓噪得跟倆母青蛙似的,一點也沒有謀略家的樣子。我媽從事了多年的家庭主婦的事業(yè),我覺得還是她這個比喻恰當:她說我倆一個是豬肉,一個是菱角,分開吃還可以,但一旦炒在一起,就會讓人肚子痛。
我爸還是那副老好人的樣子,他嘿嘿笑著挨個摸了摸我們的頭,然后揚起臉看著不太開心的我媽:“為啥是豬肉和菱角呢?”
“因為這倆丫頭都隨你了!長得又黑又丑!跟豬肉和菱角一樣普通!牛肉和粟子我還不稀得說呢!”我媽放炮似的把我們爺仨說得目瞪口呆,愣了幾秒后,我爸好脾氣地伸出兩手,左手捂住我的左耳,右手捂住格萊美的右耳。他制止不了我媽嘲笑我倆,只好幫我倆捂住耳朵,讓我們少聽一些能引起同性相斗的話語。
我和格萊美在這點上面倒是做到了心靈相通,我沖著我媽不客氣地吼:“你才普通嘞!”與此同時,格萊美也懟了過去:“你才長得丑嘞!”
我爸嚇得手一哆嗦,按在我和格萊美臉上的手掌往里一擠,我和格萊美的臉蛋瞬間擠到了一起,我倆都觸電似的彈了出去,并且殺豬般地大叫了對方的名字,頗有一番準備雄赳赳氣昂昂開戰(zhàn)的氣勢。
“格萊美!”
“格曉優(yōu)!”
我媽本來就被我倆大逆不道的吼叫給氣懵了,她接著看到扭在一起的我和格萊美,又開始沖著急忙扯架無暇顧及其他的,忠厚老實的我爸吼著:“格大海!都是你慣的!”
我媽說完還別扭地扭幾下,把院子里的水泥地踹得咚咚響,如果這時我爸還不看我媽的話,她會扔下手中所有的家當沖進屋里,然后把門甩得震天響。
這邊我和格萊美的吵鬧還在繼續(xù),我爸會很沒義氣地丟下我倆去哄我媽。留著我和格萊美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像是在斗雞眼。這樣的狀態(tài)會持續(xù)到睡覺前,睡完覺之后我和格萊美就又開始用話語來問候我們的爸媽。
其實我媽是怕我和格萊美把我爸的愛搶走,哼,家里三個女的,屬她最矯情了。只要我爸把她哄好了,我媽就高興地上天了。
只是我和格萊美啊,沒有任何目的,我倆八字不合,五行相沖。
我倆算是要斗到雞犬不寧,天荒地老了。
二
其實我倆長得還是很不一樣的。本來小時候的我倆都黑瘦黑瘦的,我爸成天當寶似的領著我們招搖過市,每次我看到我爸臉上驕傲無比的神情,自己也會跟著昂首挺胸起來。我相信格萊美也是這樣想的吧。我倆都以為自己是童話中的公主,不同于他們悲慘的命運,我倆生來就是幸福的,唯獨討厭的就是對方的存在。
舉個例子吧,她把自己當豌豆公主,皮膚雖然黝黑但是稚嫩,一碰到我就跟觸了電似的,真的是有夠臭屁的不可一世;而我把自己當成灰姑娘,成天在這個家里受到我媽和格萊美的欺凌和壓迫,我爸又是個沒能掌握實權(quán)的老實人,我的命運才叫一個悲慘。
其實我把自己比作灰姑娘還有一層原因,我是真的很黑,格萊美也是,但傲嬌的她不愿意承認。
直到上了學,一群二流子一樣的小屁孩子成天喊著我和格萊美“黑孩兒”,格萊美這才幡然醒悟了。
我被她拽到家里,然后看到她發(fā)神經(jīng)似的往盆兒里拽著水。
我不禁好笑,忍不住揶揄她:“格萊美你發(fā)神經(jīng)呢吧?”
她氣得鼓起腮幫子,指著盆兒里的水,頤指氣使地瞪著我:“洗!”
我仍然噗嗤一笑,忍不住嘲笑起她的傻來:“你那一身黑皮,要是能洗早就洗掉了!放心吧,你永遠是黑孩兒,再洗也洗不成白的哈哈哈哈哈哈……”
格萊美是個拳頭比嘴皮子硬的人,她說不過就打的痞氣被我磨練得爐火純青。于是,格萊美惱羞成怒地舀起一瓢子水向我潑來,我也不客氣地反擊,反手找到一個盛著洗菜水的小盆往格萊美身上潑了過去。等到我倆差不多要把院子變成一個游泳池的時候,格萊美才喪氣地垂了頭,但她看向我的表情還是一成不變:“那你說怎么辦?總不能一直被他們說黑孩兒吧?”
我撇了撇嘴,又聳了聳肩:“誰讓咱爸黑呢?”
“不許說我爸!”格萊美瞪起了圓溜溜的眼睛。
我當然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我說的是我爸!”
幸好格萊美的長相跟我的大相徑庭,要不然我只會想著去整容,當然這個想法只是在我被她氣得鼻孔冒煙兒的時候才會冒出來。又幸好我倆身上有許多的特質(zhì)都不一樣。
就比如,格萊美脾氣暴躁,還超級倔,只要是她決定要做的事情,任憑一家子怎樣拉扯都拉不過來,犟得跟頭驢似的。而我就不一樣啦,我性格溫和,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考慮三分,但我也很小氣,每次格萊美有急事借我錢,我都要一五一十地給她算利息。
格萊美這輩子沒心沒肺,她只倔強地堅持了兩件事情。第一件是在變白這件事情上,第二件,是在喜歡顧一佑這件事情上。
為了變白,格萊美真的拼了。她不知道從哪里弄了一大堆蔬果,有黃瓜、檸檬、白菜葉子、木瓜、土豆、牛奶、雞蛋……
她像是擺陣似的,每天把這些東西都擺在院子的石桌上,然后就開始作法。她先是把這些東西切成塊或切成片,然后放到碗里,用搗蒜的錘子把混合在一起的東西搗成汁。我不知道這東西管不管用,我只知道黃瓜片兒很好吃。
結(jié)果幾年后,格萊美的膚色果然比我的白了好幾個度。
最最讓我崩潰的是,我是營養(yǎng)過剩,格萊美是前凸后翹。她還比我白,啊,人生無望了。
那群二流子對我倆的稱呼都變了,他們狗腿子似的對格萊美前呼后應,“美姐美姐”地叫個不停,叫我的時候趾高氣昂,他們竟然喊我“黑二妞”。
也許是礙于我身體發(fā)福的同樣因素,他們還善解人意地分批叫著我的另一個外號:“胖二妞”。
所以我從小就自卑了,被格萊美打擊的。
我被那幫臭小孩逼著去買汽水的時候,格萊美就坐在那里,翹個二郎腿兒,沒心沒肺地咯咯笑著。我灰頭土臉地買回來汽水,然后看著那些臭流氓殷勤地接過去給格萊美奉上。
我每次都是自己一個人回家,格萊美有護花使者們八抬大轎地送。我總是臭著臉,或者默默地跟在那一群跟灌了酒一樣高興的人身后,或者干脆一抹臉,一口氣兒都不喘地飛奔回家。
隨著年歲的增長,本來就蠻不講理的格萊美,欺負我的手段越來越囂張。
我像是越王勾踐,藏在家里臥薪嘗膽,每天對著一母同胞的格萊美嬉皮笑臉地笑著,因為只有順從她,俯視她,才有可能不被揍。而格萊美真真就成了女王一般,在家里有我爸寵著,在學校有那幫流氓狗腿子們瞻前顧后著。
我被格萊美以收保護費的名義搶零花錢;老師布置的作業(yè)我每天都要再幫格萊美寫一份;以及我倆每當發(fā)生口角,看到格萊美威脅的眼神,我都不得不退讓三分;最最致命的是,格萊美竟然能輕易地搶走我爸對我的寵愛,她的撒嬌雖然囂張跋扈,但會換來我爸加倍的寵溺。而且受到格萊美的影響,我爸這個世紀大好人都覺得我長得不好看了。
我躲在墻角默默流著淚,不好看?不都是因為你這個長得又黑又丑的老頭子嗎?我簡直要流淚到天明了。
格萊美!我咬牙切齒地在心里發(fā)下毒誓:今生不能搞垮你,我格曉優(yōu)一定不得好死!我和格萊美只要一見到彼此就開斗,說我們是親姐妹,無異于是在聽個天大的笑話。
于是,應景般地,格萊美的軟肋出現(xiàn)了。
三
就是顧一佑,格萊美花了幾年時間用力喜歡的顧一佑。
他是在高一的時候轉(zhuǎn)過來的。那時候我們已經(jīng)分了文理班,格萊美耍心機,選擇了男生多的理科班,只為迎來更多的威風和更多的寵愛。
我為了避開格萊美,也結(jié)合了一下自身條件,毫無意外地選擇了文科班。我可不像格萊美那樣蠢,明明智商很低還像個智障一樣成天聽著碳酸堿,以及摩擦阻力推力和加速度。
切,我暗暗地在心里嘲笑著被簇擁著的,笑得跟花兒一樣的格萊美,胸大無腦。
果然班級離得遠了格萊美也就漸漸把我給淡忘了,我也不再像以前一樣像老鼠鉆洞似的,到處躲著格萊美了。在文科班生活了半年,“胖二妞”和“黑二妞”這樣的稱呼也不曾聽起了。
不過,被男生簇擁的感覺,到底是怎樣的?
聽聞顧一佑是個學霸,學霸自然是選擇學理的。
只不過有一天,格萊美竟然跑到我們班門口,她煞有介事地命令我,她竟然讓我?guī)退奉櫼挥樱?br />
我先是眨巴眨巴眼睛,像往常一樣損了句:“顧一佑?是什么倒霉玩意兒讓你注意到?”話音還沒落,格萊美就伸出邪惡的爪子向我抓來。
“行行行我錯了!”我連忙往后后退幾步,格萊美這個潑婦,我算是記住了。哼,如果站在我們班門口把我好不容易維持的形象戳破,讓我顏面掃地的話,那我還不如立馬去死。
我假裝一皺眉,其實是看到格萊美那兇神惡煞的眼神認慫了:“幫你是幫你,但這個人是你喜歡又不是我喜歡,好像得讓你親自出馬吧?”
“哼,讓我出馬是多沒面子的一件事……”格萊美摸著下巴像往常一樣自戀著,“我得讓這個帥哥主動來發(fā)現(xiàn)我,然后追我?!?br />
“噗!”我一個沒忍住,把剛剛喝到口中的水全部吐了出來。我仿佛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于是揶揄著神情認真的格萊美:“那你讓他慢慢來發(fā)現(xiàn)你這塊璞玉吧,我就不饞和了。”
“格曉優(yōu)!”無數(shù)事實證明,當格萊美叫我全名的時候,說明事態(tài)已經(jīng)嚴重到泰山壓頂了地步了。
感謝作者的分享,祝寫作愉快!
畫面感強,細節(jié)飽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不錯的小說。
期待白蕪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