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文革
一相不被人待見的傻文革,這幾天竟然成了香餑餑。追根揭底,還是文革拆遷了。
傻文革也不是很傻,只是比常人少了半根筋而已。文革姊妹四個,大哥、二哥、一小妹,小時候,父親死得早,母親含辛茹苦的把他們養(yǎng)大,結(jié)果剛給老大老二娶上媳婦成家立戶,一場大病,母親也一命嗚呼了。留下了傻文革和妹子相依為命,好在兄妹倆,還都勤快,文革在某建筑隊里,做些搬磚和泥的雜活,閑時又拾些破爛。妹子在城里的某飯店打工,幾年后,嫁給了飯店里的廚師。出嫁時,文革把自己攢的兩萬多元,一把都交給了妹子,兄妹灑淚惜別。
都走了。文革眼淚汪汪,一聲長嘆,想想自己已是快三十的人了,這輩子恐怕也是孑然一身了。傷心歸傷心,可日子還得過,文革仍然日出而出,日落而歸,饑一頓、飽一頓地度日,二十多年一晃而去,文革漸漸老了。
前些天上面通知了:拆遷,要量房子、量宅子。傻文革雖然對政策啥地都一竅不通,但也請了幾天假,孬好也襯襯熱鬧,聽聽新聞。
等到測量自家的房子時,趕快拽來了后面住的村長,讓他幫忙看著,嗨!看這還不傻,有村長的面子,人家也不會虧待了他。
誰知房子、宅子量好了,麻煩也來了。一相不睬傻子的大哥二哥,也破天荒地重回老宅。干啥?狗一撅尾巴,就知道拉啥屎,想分錢唄。
大哥說:“老三,這房子都算你地,可這前邊的幾分地,可是咱三嘞?!毖酝庵?,這宅基地也要三分天下了。
傻文革當時就火了:“我嘞乖乖嘅,你倆老婆娃孫啥都有,房子分了好幾套,現(xiàn)在還想分我這宅子錢,門也沒有!這是老娘留給我嘞,誰也別想占這巧?!?br />
老二說:“你嘞宅子給你除掉,這多嘞幾分地你歹拿出來?!?br />
傻文革一蹦多高,不知道跟誰學嘞一句話:“老太婆的棉褲,沒門?!?br />
前面一咉咉,后面的村長也過來了,他上前把老大老二拉到一邊說:“恁倆呀!我真不想說你,一個個滋潤哩跟麥吽子啷,就這一、二分地,可值當哩來爭?你們也去看看恁老三,一個寡漢條子,吃嘞住嘞都是啥樣?就是他得了這錢,花不了,將來還能落人家外碼手里?再說,你們房子宅子,前年個都已包賠過了,這剩下的就是老三嘞了,分開家離開戶這么多年,這宅子大小與你倆還有啥關(guān)系?”
老大、老二臉一紅,蝎子蟄住那啥沒話說嘅。最后,只好怏怏而去。
大哥二哥走后,傻文革把門一關(guān),往床上一躺,眼淚汪汪,想想過去,大哥二哥受人家欺負,自己總是一馬當先,沖鋒在前,到現(xiàn)在胳膊上還留有一道長長的傷痕,自己把心肺都掏給了他們,如今卻落個如此地步。傻文革越想越糾結(jié)、越?jīng)]勁,索性蒙頭大睡不起。
直到天黑透了,餓的實在受不了。他才出了門,到半里開外的一個熟食攤,一咬牙買了二斤多重的鹵豬肉,又順帶個涼菜。到家里,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頓狼吞虎咽,吃了個干干凈凈。
可到了半夜里,這老肚就不對勁了,一陣陣絞疼,隨后又拉又吐,直到天明……
說來也巧,天剛亮,村里的工頭阿強,來找文革去干活,一看這情況,忙播打了老大、老二的電話。
老大騎著電瓶車來了,到門口一看,屋里一片狼藉,象豬圈似的,臭氣熏人,問了幾句話,轉(zhuǎn)身去南邊大藥房,包了幾包藥。回來后,在鄰居家里,找了一碗白開水,看著傻文革把藥喝下去,又交代了幾句,急匆匆地上班去了。
一包藥,也沒見多大的效果,肚子仍然疼痛難忍,渾身虛汗淋淋。過一會,又上噦下泄……
早飯后,二哥也來了。捂著鼻子到屋里轉(zhuǎn)了一圈,又忙走出門外,長出了一口氣大喊道:“老三,我給你請先生去。”說吧,四平八穩(wěn)地向西面的小區(qū)走去。
剛到小區(qū)門口時,見老徐棋牌室里,幾個老牌友正蹺足祈盼,三缺一,看見老二,擺著手大聲地喊著:“老二,快過來,就缺你一個?!?br />
老板也跑了出來,遞上根好煙道:“老弟,來配個門?!?br />
老二被讓進屋里,幾個人先是調(diào)風排座,然后打骰子找頭……這一折騰,早把請先生的事忘了個一干二凈。
快中午了,傻文革再也難以忍受,連滾帶爬地來到門外,喊來了鄰家大哥。讓他幫幫忙,給自己的妹子蘭英打個電話,就說他三哥快不行了!
妹妹的家也不遠,住在城東關(guān)。接到電話后,蘭英便喊回兒子,讓他送自己去看三哥去。兒子剛從部隊里復員,聽說傻三舅病了,也不敢怠慢,開起奧迪,帶著媽媽,向城北郊區(qū)駛?cè)ァ0肼飞?,又請了位開診所的朋友(醫(yī)生),一路前往。
到了舅舅家,醫(yī)生看了看病情,確定是食物中毒。于是先給文革打了一小針,又熟練地掛起了吊水。
蘭英也沒閑著,找來了鐵鍬和糞筐,背了好幾筐黃土,撒在那些嘔吐物上,隨后又都戧起來,裝進筐里,倒進正南的土坑里。
吊過針,文革肚里安靜了許多,不多會,就“呼嚕呼?!钡厮?。待他醒來時,已是日落黃昏。
見哥哥醒了,妹妹忙上前問道:“三哥,好沒有?”
“我好嘅。妹妹,今個差點沒死嘍?!?br />
“胡說啥,以后別再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我就吃一點鹵肉,誰知道能有恁大的事呢?”
“小攤上地鹵肉都不新鮮,今天賣不完,明天鹵鹵還賣,有嘞能賣二三天哩?!?br />
“這輩子也不吃鹵肉了!”
“三哥,剛才老大老二都來過了。這宅子啥地都是你的了,他們誰也不要了?!?br />
“要也沒有!”文革嶄釘截鐵。
“瞧你說嘞。還有,以后安置房屋時,咱就要一間下面的門面,其它的啥都不要了,需要補錢咱補錢?!?br />
“對,對,還是妹妹你想嘞周到。一個人住下邊也方便,省嘞爬上爬下了?!?br />
“以后包嘞錢,叫你外甥跟你一路存起來,支票你自己放好。”
“妹妹,支票放你那個,哥最放心了?!?br />
“到時候我再和老大老二商量商量。三哥,以后和大哥二哥,還要象以前一樣,該咋樣咋樣!可不能記仇恙?!?br />
“好嘞,妹妹,我聽你嘞!”……
正說著,外甥送醫(yī)生回來了,他手里還拎著一袋嘛糊和一袋包子。從廚房里又拿個碗,遞給了舅舅說:“三舅,該餓了,你快襯熱吃吧?!?br />
“對,吃過飯跟你外甥洗洗澡、理理發(fā),再刮刮胡子。去嘍別忘了把這包新衣裳都帶上。”蘭英說著,從大柜里拿出個包袱:“三哥,這衣裳還是我年頭里給你買哩,到現(xiàn)在你咋還沒穿焉?”
“我平時穿恁好干啥?等裝人的時候再穿焉?!?br />
妹妹抿嘴一笑:“啥叫裝人焉?”
“就是辦啥事嘍再穿。”
“別給俺三舅說嘞,讓他快吃飯,馬上好洗澡去。”兒子打斷了母親的對話。又對舅舅說:“三舅,洗過澡今晚就不回來嘅,在俺家里住幾天去?!?br />
“好。”傻文革點頭應許。
妹妹的家住在小區(qū)里三樓,寬敞,干凈。比之自己的破草屋,猶若天堂。
外甥把兩個長沙發(fā)一攏,下面鋪床棉被,找個毛毯和枕頭,把空調(diào)調(diào)到了二十多度。就這樣,傻文革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這軟綿綿的沙發(fā)床,咋就沒有自家的木板床睡著自在哩?
好不容易熬到天剛麻麻亮,文革再也睡不下去了,要是在家里,早該繞村莊跑兩圈子了。在這里,他卻不敢下樓去,說來說去還是怕迷路,城市里高樓臨立,跑出去就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早餐罷,傻文革就嚷著要回家,妹妹勸他再住兩天。他橫豎不同意,說是明天該去干活了,這耽誤一天,就少掙百十塊錢。沒辦法!蘭英只好叫兒子再把他三舅送回家去。
村頭,文革下了車,告別了外甥,得意洋洋地向家走去。
一進村里,迎面碰見了村里的李叔,看見了煥然一新的文革,李叔打諢道:“我嘞個乖乖,到旁邊了我才認出來,原來是文革娃子,我兒嘅,今個穿嘞跟新女婿啷,干啥去了?”
“在妹妹家了?!蔽母飺u晃著腦袋回答著。
旁邊的幾個婦女也嘀咕起來:“這文革一打扮,還真是有模有樣了?!?br />
“是嘞,頭一剃,臉一刮,還怪帥氣哩?!?br />
“這一收拾,成個大半厥子了?!?br />
傻文革忽然有些飄飄然了,雙手往身后一背,慢條斯禮地向前踱去。
敘述語言的機智,與人物語言的老土,傻乎乎的小說,倒也讓讀者欣賞了一出西北鄉(xiāng)村拆遷的土里土氣的活報劇。
難能可貴的是,劇中人沒有一個是干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