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微寒。
　　 陽光透過樹干光禿禿縫隙間，傾瀉在大樹下陳舊的石碾上，石碾像一縷被遺忘的時光，在村頭茍延殘喘。碾道上有幾塊黯淡的苔癬，在斑駁的陽光折射下，發(fā)出一抹刺眼的綠意。
　　 石碾旁邊，或蹲，或站，或坐著幾個聊天的村婦。
　　 “聽說沒有，二虎家的柚子，早上起來就去了縣城，那屁股扭得，嘖嘖……丟先人咧?！贝鍠|頭家柱二嬸，嘴里冒出一連串咂嘴的聲音。
　　 “家柱二嬸，你們家和二虎家住在一起，你是擔心家柱二叔，眼睛天天盯著柚子屁股瞅吧?！?br />　　 住在村子中間的旺財媳婦帶頭調侃起家柱二嬸，她的話音剛落，引起幾個村婦哄堂大笑。也許這句話正中家柱二嬸的要害，臉一下變得通紅，連忙申辯道：“去，去，去。你家柱二叔才不是那樣的人，他要是敢偷瞄柚子一眼，我就把他給騸了?！笨墒?，家柱二嬸說到最后，言辭雖然夠狠，卻不像剛才那般自信，眼神也有些游離。
　　 旺財媳婦話音一轉：“不過也是，二虎現(xiàn)在是我們村支部書記了，他也不管一管，柚子整天穿成那樣在村子里走，也不怕別人笑話?！彼肫鹆藥滋烨?，柚子打門前經過，旺財站在院子里，目送柚子走了老遠，眼珠子都要瞪下來了，害得她揪住旺財?shù)亩渫线M了屋里。
　　 “旺財媳婦，旺財媳婦……”家柱二嬸一連叫了幾聲，旺財媳婦才緩過神來。
　　 “唉，唉……家柱二嬸?！蓖斚眿D忙應承，臉上也略顯尷尬。
　　 “旺財媳婦，不會你家旺財也……”家柱二嬸說到打住了，沖著旺財媳婦意味深長地挑了一下眉。
　　 “嗨，家柱二嬸，你想啥呢？我家旺財心里只有俺，裝不下別人?！蓖斚眿D說話的時候，明顯有點假，連臉上的笑意都透著假。
　　 “你拉倒吧，哪個男人不吃腥？”住在村西頭的二鎖媳婦忍不住拆穿旺財媳婦?！熬丸肿哟蠖焱饷娲┮患馓祝锩嬷淮┲患托氐慕猩秮碇?？”二鎖媳婦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直沒說話的二軍媳婦，她是去年新嫁到她們村的，對一些新鮮的事物了解比較透徹。
　　 “二鎖嫂子，那叫保暖內衣?！倍娤眿D笑著提醒。
　　 “對，對，對，就叫保暖內衣，你看那細細的腰身，胸脯一半白花花的露在外面，走起路來還顫悠悠的，你家旺財看見能不動心？怕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吧。”二鎖媳婦一邊說著，一邊帶頭笑了，引起大家都跟著笑，只是笑得有些心照不宣。
　　 “我們家旺財……”旺財媳婦嘴里囁嚅著，還想替旺財辯解。
　　 二鎖媳婦截住了旺財媳婦的話?！皠e拉褲蓋臉啦，俺們都是女人，就別藏著掖著的了。俺家那個死鬼，昨晚跟我那個，要死要活的時候，竟然嘴里喊出了柚子的名字，老娘，那團火瞬間就被澆滅了，心里拔涼拔涼的呀，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我一腳就把他踹下了床?！?br />　　 幾個婦人，聽完二鎖媳婦的話，捂住嘴一旁暗笑。
　　 二鎖媳婦拿眼脧了她們一圈，嘴角輕輕哼了一聲，看她們的眼神中慢慢沁滿了不屑。
　　 幾個人臉上的笑容頓時凝滯下來，在心里慢慢地演變成一絲凄涼，倒是佩服二鎖媳婦的膽量和勇氣，最起碼她敢說出自己內心所想，可是她們呢？一味的遮著掩著蓋著，生怕讓被人知道自己內心世界。
　　 二鎖媳婦似乎余怒未消：“可俺又仔細想想，也不能怪俺家死鬼，男人都一副臭德行，看到身材好的女人，就像貓見到了腥味，哪怕自己得不到，也要圍著騷性地叫上幾聲。要怪就怪柚子是一個騷狐貍，專門勾引男人的蕩婦?！?br />　　 “對，柚子就是一個蕩婦。”少有的一份齊心，從幾個人的嘴里同時迸發(fā)出來。
　　
　　 二
　　 柚子和二虎是大學同學。
　　 二虎家居住在深山里的青石坡，二虎雖生在深山里，卻沒有深山里人的樣子。白皙的臉龐，再配上明眸皓齒，還有一張性感的嘴唇，顯得特別的陽光，特別的干凈。加上二虎談吐張弛有度，很招女孩子喜歡，在大學里不少女生暗戀她。
　　 柚子，就是其中一個。
　　 柚子，是一個城里的女孩，而且父親一直在政府做事。柚子，是個時尚達人，敢領馭潮流。柚子，性格開朗，敢說敢做。
　　 就在大家都在暗戀中觀望的時候，柚子大膽地向二虎表白了，而且表白得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二虎，是學生會的主席。大二的時候，馬上面臨放假，學校舉行了一次聯(lián)誼會。二虎親自主持了那場聯(lián)誼會，同時也組織了很多精彩的節(jié)目，把聯(lián)誼會一次又一次推向了高潮，很多暗戀二虎的女同學興奮到流淚，在掌聲中瘋狂吶喊著二虎的名字。
　　 眼看聯(lián)誼會馬上就要結束，柚子擠過人群，沖上了主席臺，從二虎的手中搶過話筒，款款深情地看著二虎的眼睛說：“二虎，做我男朋友吧，讓我們來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好不好？”
　　 當時二虎就懵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狀況，面對這么熾熱的請求，竟然有些驚慌失措，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臺下一片雷動。臺下一片哭聲。男生的眼珠子掉了一地，如此大膽的追求，即新鮮又刺激，又覺得有幾分落寞，畢竟柚子是引領學校潮流的?；?，如今名花有主，又怎能不落寞？女生則自怨自艾，恨自己沒有這份膽量，想一想心中的男神，以后將墮落在一顆星辰里，怎又不黯然神傷到落淚？
　　 柚子和二虎熱戀了。
　　 趁著假期的空檔，柚子把二虎領進了家門，母親首先投了反對票。
　　 對二虎的一表人才，媽媽倒是沒有說什么。柚子媽媽說：“二虎來自農村，又是那樣一個貧窮閉塞的小山村，家里就你一個寶貝閨女，嫁到那么遠的農村，不知該有多遭罪?！?br />　　 柚子爸爸倒是蠻欣賞二虎，首先欣賞他不落俗套的談吐，其次是二虎語言表達出來出一股不服輸?shù)膭蓬^。柚子爸爸說：“如今像這樣有魄力不服輸?shù)哪贻p人不多了，就沖這孩子精氣神，將來準有一番作為。”
　　 拿到爸爸的大赦令，柚子笑得最開心。
　　 媽媽看著柚子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媽媽嬌嗔地瞪了柚子爸爸一眼：“你就慣著你這寶貝女兒吧，嫁到那么遠的農村，你就不心疼？”
　　 柚子爸爸悠然一笑：“心疼，當然會心疼，天下哪有不心疼自己女兒的爸爸。但是，如果我們利用手里父母這張牌，絕情的扼殺了一段美好的感情，我怕女兒會心疼一輩子。孩子的事，還是由孩子做主吧?！?br />　　 “爸，您真好。”柚子，摟著爸爸哭得一塌糊涂。爸爸輕輕摩挲著女兒的背，眼角也悄悄地濕潤了。
　　 看著一對父女喜極而泣，作為媽媽還能說什么呢？媽媽只是心疼地指了指柚子的鼻尖：“別高興太早，媽媽怕你有一天會跑回家對著我們哭天抹淚。”
　　 大學畢業(yè)的第二年，柚子如愿以償?shù)募薜搅饲嗍麓澹斏狭硕⒌南眿D。
　　 結婚那天，柚子一身白色的婚紗，在山里頭算是新鮮事，全青石村的男女老少都趕過來看熱鬧。
　　 婚紗把柚子那曼妙的身姿，一覽無遺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對鼓鼓的乳房似露非露，饞得看熱鬧的男人直流口水。媳婦們則一邊嫉妒脧著柚子豐滿的胸部，一邊拉著戀戀不舍的男人離開。嘴里還不停地嘟噥著：“看什么看，老娘這個你還沒看夠呀？”
　　 男人們瞅了瞅媳婦干癟的胸前，又回身瞅了瞅柚子豐滿的胸部，咧了咧嘴：“媳婦，你的真沒人家的好看?！迸藗儜嵟?，剜男人們的眼神，可以殺死他們幾十個來回，男人怕了，像丟了魂一樣跟在媳婦的后面乖乖地回家了。倒是便宜了那些光棍漢，前前后后盯著柚子跑前跑后，恨不能把柚子吃到肚子里。
　　 估計，柚子是那年結婚的時候，跟村里的女人結下了仇。
　　 柚子知道，背地里，村上的婦人一直在討論自己，柚子不在乎這些，總不能活在別人的嘴里。所以，柚子依然挺著白花花的胸脯在村子里來來回回地走，恨得村上女人牙骨直癢癢，至于封了柚子一個蕩婦的稱號，也許是恨到不能再恨了。
　　
　　 三
　　 彎崗鎮(zhèn)地處大山深處，多年來基本是靠天吃飯，一年四季永遠是一季麥子一季玉米，碰上風調雨順的年頭，自然就大豐收，如果碰上旱澇不均，老百姓也只能由著老天賞口吃的了，所以，青石坡到了旱澇之年，連最起碼的溫飽都解決不了。
　　 山里雖然有大量的資源，只是苦于無人開發(fā)，也只能白白浪費掉了。
　　 鎮(zhèn)領導決定大膽啟用新人，讓一些有志的大學生回鄉(xiāng)做村官，就是利用他們敢作敢為的精神，帶領彎崗鎮(zhèn)的鄉(xiāng)親們走上脫貧致富的道路。
　　 二虎在校是學生會主席，又是黨員的身份，且有組織能力，又有年輕人的開脫精神。
　　 二虎就成了青石坡村黨委書記的首選人物。
　　 那天鎮(zhèn)領導找到二虎談話，二虎有點茫然，不知道如何開展工作，他沒有直接答應鎮(zhèn)領導的請求，而是決定回家征求下柚子的意見。
　　 吃過晚飯，二虎和柚子鉆進了自己的臥室。
　　 “媳婦，鎮(zhèn)里領導今天找我談話了，他們想讓我干青石坡村委會黨支部書記，你看我能干不？”二虎看著坐在床沿上柚子，試探地問。
　　 柚子抬起了頭，看了看二虎：“這個要取決于你，別人不能左右你什么?！?br />　　 “媳婦，我想知道你的看法?！倍⑷圆凰佬?。
　　 “那我問一問你，你上大學時候最初的夢想是什么？”柚子答所非問。
　　 二虎仰起頭想了想說：“我上大學最初夢想其實很簡單，就是想通過自己學到的東西，改變一下青石坡鄉(xiāng)親們生活，生活在這里的鄉(xiāng)親們真的太苦了，一直靠天吃飯?！?br />　　 “這不結了，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柚子莞爾一笑。
　　 二虎聽出了柚子的弦外之音，只是繞著彎子告訴自己，按著自己的心走，不忘初衷就好。
　　 二虎走過去，雙手從側面擁住柚子：“媳婦，娶到你真好?！?br />　　 柚子沒有回應二虎的話，只是不停地扭動這身軀：“求你了，把手拿開，我怕癢?！?br />　　 二虎被柚子的笑聲感染了，反而更加的抱緊了柚子，柚子實在扛不住二虎的糾纏，笑著平躺在床上，二虎也緊跟著趴在柚子的身上，用自己的手臂死死地撐住自己的身體，生怕壓到她。
　　 盈盈四目相視，柚子嬌喘著說：“我知道，對于做這個村官，不是你最好的選擇，但是……”
　　 柚子稍稍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通過這個平臺，可以達成你最初的夢想，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
　　 說著說著，柚子的眼神里突然灼灼生輝起來。
　　 “放手去干吧，我會全力支持你。說句實話，自從嫁到了青石坡，我看到這里的人，確實生活很苦，我發(fā)自內心想改變這里，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好了，你坐上了村委會支書的位置，可以實現(xiàn)你人生第一個夢想，我相信你有個能力?！?br />　　 “媳婦，嫁到這里，你是不是后悔了？”想到柚子放棄城市生活，跟著他嫁到這里，二虎有點心疼。
　　 “說啥呢？”柚子眨了眨美麗的眸子，瞪了二虎一眼?！拔铱粗械哪腥隋e不了，我和我爸看人眼光一向很準的?！?br />　　 “可是……可是我有些茫然，不知道能不能當好這個支書？”二虎說出了自己擔心。
　　 “沒有什么可是，相信我，我會幫到你?！辫肿铀坪跣赜谐芍?。
　　 “我的好媳婦，親一個。”二虎閉上眼睛，嘴漫無目標在柚子的臉上亂親，柚子咯咯笑著，拼命的掙扎躲避著二虎的狂轟亂炸。突然，二虎猶然睜開了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柚子，緩緩地把自己的嘴唇印在柚子的嘴唇上，兩個人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四
　　 二虎最終坐上青石坡村支部書記的位置。
　　 在任職大會上，二虎說出了自己三個承諾。第一個承諾，一年內改變這種靠天吃飯的局面；第二承諾，一年內讓鄉(xiāng)親們在山坡上種上蔬菜大棚；第三個承諾，三年內讓鄉(xiāng)親們不出家門就可以掙上錢。
　　 二虎在上面說，有些人就在下面說。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坐上支書的位置屁股還沒焐熱，就搞什么任職承諾，是吹牛來了吧?！?br />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也真敢說，不怕閃了舌頭?！?br />　　 “祖祖輩輩在這里種地，哪年不是靠天吃飯，現(xiàn)在年輕人，嘴里沒有一個把門的，也真敢說?！?br />　　 “不出門就能掙上錢，有這等好事，能實現(xiàn)的話，我叫他一聲爹。”……
　　 反正說什么的都有，特別是以前的老村支部書記，心里更不平衡了，一個毛頭小子，剛就職就口吐狂言，顯然是否決了他以前在位時候的成績，那還了得，于是到處攛掇一些人在下面不停的游說，就等著一年后看笑話。
　　 說干就干，二虎找到了在省水利廳的同學，專門到青石坡村進行實地勘測，回去后不久，二虎同學就寄來了青石坡村的水利施工圖，經過了一冬天的不停的施工，不僅挖渠引水，還在下游的一片洼澇地，開挖了一個盛水的人工湖泊。春季的時候，二虎還真把上游橙子湖里的水引到了田邊地頭。
　　 漸漸地，說三道四的人越來越少，忙于春耕，也懶得閑話了，如今春天正趕上干旱，取水補苗正當時，再晚就來不及了，就連原任的老支書，也紅著臉在渠里取水補苗。
　　 夏季，連降了七天的暴雨，以前存水的田地，竟然一點沒有受淹，倒是人工湖里，聚滿了一下子水。
　　 鄉(xiāng)親們開始信任二虎了，一些人主動過來討論秋季大棚蔬菜的事。
　　 可是，連年不是干旱就是水澇，地里莊稼的收成勉強夠吃已經不錯了，還哪里有閑錢置辦大棚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