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韻今彈】有?。S筆)
(一)陳有病
作為長期與各類手機垃圾推送消息斗爭的IT學渣,依然是在各種屏蔽手段用盡的情況下,看了不少“抖音快手”廣告推廣的短視頻。
社會浮躁節(jié)奏快讓短視頻有了迅速發(fā)展的土壤,不用剖析解讀內(nèi)涵,也不用像看一部爆米花電影那樣時間漫長,僅短短幾分鐘就可以是個新世界,里面我印象比較深的是一個叫“陳有病”的主播。陳有病沒啥才藝,直播視頻內(nèi)容就是吃。吃辣條,吃泡面,吃鯡魚罐頭,直播出門去廉價餐廳吃自助,亦或者是宅在家里直播吃粉絲送來的快遞包裹。和其他嫵騷弄姿的女主播有很大區(qū)別是,陳有病走得是不計形象的吃貨路線,一副夸張的眼鏡,兩條臟辮,尚好的五官在鏡頭下卻被一排隨時都有食物殘渣的大牙喧賓奪主,扮丑審美和接地氣的吃播反而吸引了百萬粉絲。
當然會有“粉絲”好奇問道,你為什么要取這個名字,陳有病???
她回答道,我就是有病啊怎么樣,你們喜歡嗎?
觀眾們立聲回應到喜歡喜歡,手機那頭送給陳有病的禮物紛紛刷起,禮物從幾塊錢的到幾千的不等,一天收入十幾萬都是點贊又刷起了屏,甚至中間還有夾扎著的夸耀她諸如“情商高”之類的贊美。
有病,在印象里一直都是罵人的話,簡短有力,是蔑視是瞧不起。我有特地去留意過短視頻網(wǎng)友評論,評論中有個內(nèi)容只有兩個字,有病??赡苁敲镆暷切┙o網(wǎng)紅刷禮物的敗家子兒有病,或者僅僅是表達自己對陳有病的喜歡叫人家昵稱。若是后者來說,當有病變成代名詞后,真正的病也就不再是病了,對嗎?
回想我們小學那會,大家說夢想是將來長大后做科學家,做醫(yī)生,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而如今很多未成年人懷揣著夢想憧憬著成為網(wǎng)絡主播,可畢竟蕓蕓縱生削尖了腦袋也總是無才無藝占多數(shù),通過非常手段有意無意蹭熱度,甚至有小女孩發(fā)布《今天我媽媽死了,能給我點個贊粉我嗎?》和《一起學貓叫》(她媽媽就在身后洗澡,并且沒關門)這樣的短視頻。
絕大多數(shù)家庭與孩子發(fā)展傳統(tǒng)路線,大抵是“好好讀書上好大學——輕松找工作——薪水高”模式,而“陳有病”們的模式是“直播——薪水高”,這么一想,是“陳有病”有病,還是我們太苛刻了,人民日報應該對抖音快手友好一些呀,畢竟有希望稱為常見的正規(guī)的合法的高薪水的主流職業(yè),拉動國家GDP繳納高額稅收,促進文娛事業(yè)發(fā)展豐富網(wǎng)民精神世界,載歌載舞慶這蒼穹,如此,是不是合理的可怕。
盛世之下,何病之有?
(二)你有病
一位名叫劉剛的大二男生,突然有天被學校通知:你有病。
并不是官方玩笑,劉剛便被學校強行從宿舍帶走送到洛陽市精神衛(wèi)生中心“接受治療”。在“不給開證明就出不了院、畢不了業(yè),一級精神病院嚴格的監(jiān)控管理”之下,劉剛在那里度過了難熬的134天,期間被強行灌藥、電擊治療、毆打等,最終在護士站撥通電話自救。
根據(jù)洛陽市精神衛(wèi)生中心的入院記錄來看,除了“性格孤僻”,劉剛其他項均顯示正常,并沒有所謂的精神病。從精神病院出來后,劉剛馬上找學校和醫(yī)院討說法并提起上訴。2017年9月,洛陽市洛龍區(qū)法院宣判學校無責,劉剛不服再次上訴。2018年10月10日,二審在洛陽市洛龍區(qū)法院進行,審判舉證環(huán)節(jié)持續(xù)到中午,法官宣布休庭擇日再審。
為什么學校有權利把正常學生送進精神病院治療?
單位說你有病,你就是有病,任何不服從都要強行安排,過激反應召來更嚴重的治療手段,而平靜,卻又是默認認同自己真的有病的表態(tài)?有個話題很有意思,叫做“如何證明自己不是精神病人”。沒有一個精神病人會覺得自己有病,正常人更不會覺得自己有病。
而讓人害怕的是,是不是說當有一天,你得罪了有權勢的人或組織,被人污蔑為精神病人,你只得束手就擒,在龍巖三院里大方承認,對啊,我有病,挺嚴重的。
謊話說了一百遍也會變成真的,或許是得罪了某個權勢人的劉剛,這134天非人“治療”中,若不是他意志堅定,受盡折磨洗腦依然想法設法逃脫,而是被強烈心理暗示誘導,真的覺得自己有病,如此殺人誅心,我想大概比直接殺了他還殘忍。
那還有“劉剛們”嗎?
北京大學教授、北京消息國家衛(wèi)生部專家委員、北京大學司法鑒定室主任孫東東,公開發(fā)表言論:老上訪專業(yè)戶,99%是精神病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如此言論立刻召來謾罵和質(zhì)疑。大家當笑話看,但我覺得這一言論十分恐怖。倘若這一句,不針對所有集體,而是個人,忽然有天,北京大學教授跟一個上訪戶說,你有精神病需要治療。如此專業(yè)權威人士,一對一的義正言辭讓一位為求公平正義而來的上訪戶百口莫辯,做出更激動的舉措,是不是反而真的像一個精神病人?
又比如,開家長會,老師對著家長說,你們的孩子可能生病了,突然這說整個集體,這估計沒有家長會信。而老師單獨對著一個家長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孩子可能病了,那個家長估計馬上就緊張起來了。
說你有病,就是有病,沒有也有。
(三)我有病
我們常說法不責眾,其實病也不眾啊。大家都病了,就你一個人還沒生病,那你就是病了。
主持人崔永元說:我有病。
于是他真的像有病一樣,辭別央視。他放棄高薪工作自費百萬去美國拍攝紀錄片,早在五年前,崔永元便開始調(diào)查研究“轉(zhuǎn)基因”食品的危害。不惜頂著冒犯幕后看不見的勢力強大到可怕的利益集團,公開和所謂“斗士”方舟子據(jù)理力爭,2013年方舟子鼓勵大家吃轉(zhuǎn)基因玉米,甚至揚言可以天天吃轉(zhuǎn)基因食品。而崔永元一再強調(diào)“轉(zhuǎn)基因”食品當代雖無明顯副作用,但會對中國下一代和甚至下幾代的生殖健康造成無法估算的傷害。兩人便展開了罵戰(zhàn),崔永元也一度被網(wǎng)友嘲笑作不務正業(yè)的“科盲”,微博罵聲一片,但他從未有停止追尋真相的腳步。因為巨大的利潤和市場,“轉(zhuǎn)基因”食品被有意無意的包裝成安全綠色食品,(崔永元語)宣揚“轉(zhuǎn)基因”安全的專家無一例外都是“轉(zhuǎn)基因”食品利益鏈條上的受益者。其根據(jù)來源自他采訪過一位叫舒伯特的教授,他曾在《自然》子刊上,發(fā)表過轉(zhuǎn)基因食品會導致“食品原有營養(yǎng)成分丟失,意外毒素升高”的觀點論文。舒伯特教授告訴他:證明轉(zhuǎn)基因食品安全的實驗,全部出自轉(zhuǎn)基因公司資助的科學家之手。理論終歸是理論,缺乏實際聯(lián)系。這樣一個“有病”的崔永元終于等到為自己正名的《孟山都被判賠患癌園丁近三億美元》一案。此案一出,世界嘩然,外國受到轉(zhuǎn)基因食品危害而患癌的受害者們紛紛向孟山都發(fā)起起訴,而美國的判決更是證明了,崔永元揭露轉(zhuǎn)基因的危害才是真正的科學。
于是他像真的有病一樣,舉報公安。舉報北京朝陽分局新源里派出所指法不作為,“上海公安局經(jīng)偵大隊當面喝掉兩萬一瓶的酒,抽一千一條的煙,幾十萬的現(xiàn)金用個書包就提走”。全國掃黑除惡嚴打階段,公安系統(tǒng)卻先率先做出全國性表率了。此文一出立刻引發(fā)了無數(shù)輿論關注,我們痛恨黑惡勢力,也同樣痛恨惡勢力后面的保護傘和有關部門的懈怠與不作為。這一把火燒進光鮮亮麗的體制內(nèi),上海警方回應,稱“暫時沒有聯(lián)系到小崔,希望小崔配合工作?!贝抻涝⒖谭瘩g道這一說法,并再次指名道姓舉報上海長寧經(jīng)偵支隊副隊長彭奮包庇自己兒子彭明達涉嫌快鹿融資詐騙一案。對于公眾人物尚且如此,群眾上訪被蔑為“精神病人”,豈不也在情理之中?!缎戮﹫蟆吩缭?008年12月8日便報道,2008年10月,山東新泰農(nóng)民孫法武赴京上訪,被鎮(zhèn)政府抓回送進精神病院20余日,簽下不再上訪保證書后才被放出。
于是他像真的有病一樣,揭發(fā)逃稅。公平公正的稅務機關“工作疏忽”,炙手可熱的范冰冰突然“深刻內(nèi)疚”,大名鼎鼎的馮小剛詭辯“子虛烏有”。揭發(fā)之前,“無辜且捍衛(wèi)正義”的范冰冰拼死抵賴拒不承認,言之鑿鑿要嚴正起訴造謠的崔某。事發(fā)之后,可讓范冰冰“經(jīng)歷了從未有過的痛苦、煎熬,進行了深刻反思、反省,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深感羞愧、內(nèi)疚,在這里向大家誠懇道歉!”可惜了那令人可望不可及的八億稅款,一紙八股文式的道歉信便可令人“訕然醒悟”。
此刻的崔永元自從數(shù)年前因批轉(zhuǎn)基因食品被人戲虐為“有病的瘋子”后,如今又一次站在了風口浪尖上,從娛樂圈丑聞蔓延到了國家部門。繼續(xù)深究下去體制內(nèi)一批人會因此顏面無存地丟了工作,這演藝圈病了,就連有關部門也是病得不輕,崔永元的行為觸碰到了無數(shù)幕后利益者的“奶酪”。他遭到了無數(shù)水軍謾罵、恐嚇信、威脅家人安全、最憂心的還是在女兒信息被曝光,一件一件令他更加地“病”。
《一聲長嘆一聲雷》里,崔永元這樣寫道:——崔永元,你怎么會把一手好牌打成這樣?昨晚,夢見了遠在天堂的父親,他說,記住三個字,不能退。
柴靜說,崔永元是這個時代里,唯一清醒著的人。
而這樣的清醒,卻是“病得不清”。
魯迅有言: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崔永元說,如果我死了,大家一定要明白我絕對不是自殺。
之前對崔永元的印象僅僅停留在一個能言善辯、任何場合都能鎮(zhèn)定自若的優(yōu)秀主持人,如今他卻成了不惜以性命做代價為之抗衡,為了良心,敢于和中國最大的利益集團作斗爭的孤膽英雄。
他像幾十年前的魯迅先生,不在黑暗中適應生存,卻把自己腦袋削尖捅破窗戶,質(zhì)問這蒼穹之下,那些看得見看不見的骯臟,讓人們能看到這樣一束既是刺眼又是充滿明媚希望的光,《人民日報》發(fā)聲力挺崔永元:既然捅破了這層紙窗戶,就該深查下去!
若沒有《人民日報》和廣大良知輿論正義力量,在圓腦袋的社會里,尖腦袋的崔永元,該是如此病得多深多深。
崔永元的心理醫(yī)生說:他要是沒什么責任感,他的病就好了。
崔永元笑道:我要是把那良心丟了,我的病好了也無用。
(四)完
我們在享受著改革發(fā)放的成果,我們在安逸和平中看這盛世煙火,這世上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有人在看不見的角落里為我們艱辛的負重前行。
魯迅先生說: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就有為民請命的人,他們就是中國的脊梁。
社會容許“陳有病”們和“范冰冰”們的合理存在,但我們更希望有更多的“崔永元”們。
先生是中國的脊梁,脊梁無病,先生亦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