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隨筆二則(隨筆·家園)
以詩之名
假如我的身體里流淌著這人世所有未命名的河流,那么我的心便是它們永遠的歸宿和源頭,那細微的,廣闊。那爛漫的,花火;假如我的頭顱里裝著這世界全部的夜空,那么我的眼睛便是我最后的星辰,那黑色的,日月。那不滅的,光明。
——晨星
海子與顧城無疑是照耀過中國詩歌史天空的兩位天才詩人。他們的偉大的平凡、痛苦的幸福、絕望的希望、豐盛的荒涼,以及深埋于內心的孤獨與迷戀、天真和熱愛,使他們成為那時中國文學界最杰出的詩歌的先驅。這是兩個大地和天空的悲傷的寵兒,這是兩顆在遠方的理想城邦飛翔的為詩而生的心。他們的隕落終結的不只是兩個正值青春歲月的生命,更是曾經那么輝煌的當代中文詩歌的神話。
沒有什么能夠阻止詩人地赴死,正如同沒有什么能夠阻擋詩人在另一個世界的永生——讓真理成為真理,讓道路成為道路;讓溫暖的可以溫暖,讓歡樂的可以歡樂;讓不朽的永遠不朽,“讓勝利的(永遠)勝利?!?br />
偉大的只有那些劃時代的悲劇,留存的必是應當留存的。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br />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平凡的詩人已死,英雄的詩歌還在流傳;尚未冷卻當初的熱血,還在仰望著曾經的曙光。
事實就是這樣,很多人未曾活過便已死去,很多身影雖然遠去卻還記得。
現(xiàn)在,面對一個無法言說的人間,很難再清楚地看到什么。身邊的世界像一鍋煮開的水,泛濫著泡沫。是在忽然之間察覺到了,高尚未必便是高尚者的高尚,信仰也未必是信仰者的信仰。當語言背叛語言,當生活拋棄生活,當夢想折翅,當愛情無果,我們是否還愿相信,相信那“天空之上的天空”?相信那陽光之上的陽光?
我在十九歲時自以為是地寫下這樣一句:人生,一只盛滿誘惑的空罐子,偉大的騙局。
如今,每逢再次看到它,我都會暗含羞愧。
輝耀遠方的燈塔不能照亮自己的基石,這是海子與顧城們的悲劇,也是一切囿于命運困局無法自拔的人類生命的悲劇。然而燈塔依然矗立,遠方依然存在。因為這矗立、這存在,希望與夢想又怎會消亡,生命的詩歌又怎會消亡。
這才是真實的人生:方式不會重于結果,結果不會改變事實。
但我為詩人的追隨者們心痛,他們相信方式更甚于相信結局,甚至連臨終宣示都如此驚人的一致——“我的死和任何人無關!”仿佛唯有如此他們才能靠近心中的偶像,才能叩開詩歌天國的大門。
我想假使海子和顧城還活著,一定會拉住他們的手,奉勸他們,好好地活著。像活著那樣去活著。
毋庸諱言的是,真正的立言者不是我們所能懂得的。他們追尋的,是另一個你我尚未知的世界。人間也注定只會有一個海子、一個顧城。
從來就沒有一個生命可以復制成另一個生命,從來就沒有一種語言可以成為另一種語言。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為了什么要親手結束自己寶貴的生命。是虛無的真實,還是真實的虛無;是由死向生,還是由死向死。
我想說,哪怕人生真是一出悲劇,也請用喜劇的方式去呈現(xiàn)它;哪怕夢想只不過是你那世的情人,也要有膽量去和她私奔。
我們都有一顆心,那便是我們的歸宿與源頭。我們都有一雙眼睛,那便是我們的太陽和月亮。
我們都有一場人生,那便是屬于我們的最嘹亮的生命的詩歌。
以詩之名,珍惜所有應該珍惜的,情感;熱愛全部值得熱愛的,生命。
——致海子、顧城及所有熱愛詩歌的人們
夏與夏花
近窗月季忽花開滿枝。白的、紅的。好熱烈,好蓬勃。
冠影與香氣直逼入室內。
于是知道,果然夏日的光景了。
在我看來,四時之中,惟夏最具生命的活力。夏是張揚個性的季節(jié)。
打開在夏日里的花,每一朵都那么本真、燦爛——燃燒的生命,因其短暫而奪目、而永恒。
夏和春、秋、冬都不同。
春為一年始。春是沉睡后的蘇醒和眺望,一切生命的溫床和搖籃。春天里,適合做向遠的夢,正宜啟程;
秋寓成熟與收獲。秋是天空的高遠,心靈的曠靜。秋天里,可以歸去,應該懷念;
冬者,古文從終。藏也。盡也。它是人生最后的回望,是那場前世約定的埋身雪。冬天里,只需一爐,一幾,一壺老酒,一二舊人,一場沉醉;
夏呢?夏該是光陰中最浩蕩的奔流,是生命綠色漫過的高山與原田。夏屬于蹈火而生的生命。夏日里,正該放飛,正應綻放。
——要在夏日里,開出最蓬勃的生命的花朵。
花開四季,最絢爛的唯有夏花。
春花嫵媚?!按夯ㄇ镌潞螘r了”。與秋月對映的春花,多了感懷與憂思,雖明媚卻不夠絢爛;
秋花老成。“采菊東籬下”。疏淡的枝葉彰顯的是內斂悠然之美。成熟的秋花,已遠離了絢爛;
冬花凜冽?!把┡帮L號愈凜然,花中氣節(jié)最高堅”。仿佛埋在雪中的鐵,冬花決絕而孤傲。寒香如迫的冬花,美勝霜刀,是驚艷而不是絢爛;
夏花不同。夏花是熱情奔放的花。夏花恣意地開放,開遍了世界,開出了氣勢和光芒。仿佛在吶喊的夏花,是從綠色火山口噴涌出的漿液和火焰,是植物沸騰的熱血。夏花光彩照人。光彩照人的夏花,代表著信念和理想、志向和決心。它們屬于年輕的生命,屬于將來。唯夏花真的絢爛。
由此知道,要做,還是要做夏花的吧。在你的一生中,是否總該絢爛這一次。
生命的過程無非一朵花開的過程。從幼小的苞蕾到一朵真正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