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五年】高考(小說)
自從上了高中,學校就把以前周五下午放學時間,調(diào)至周六中午。到了高三,周末原來的雙休時間,由原來的兩天改成一天半,后來改成只有半天了。
這天剛放學回到家,書包都還來不及放下,媽媽的聲音就從廚房里傳出來:“閨女,飯已經(jīng)煮好了,有萵筍燉排骨,肉沫煎荷包蛋,冬菇炒雞肉,吃飽了,就坐車去補習了哈!藍老師已經(jīng)在等你了……”媽媽的語氣里,帶有討好和和乞求。
媽和爸兩個平時不舍得買餐好的吃,只有到了周末,因為我,才沾了光,吃上點葷菜。
只有午飯的那點時間,才有機會喘口氣。我疲累的身子癱軟地靠坐在飯桌前,連筷子都不想動,漲暈的眼睛,望著天花板,心想:“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為什么要活著?難道活著,就是上課,補習,補習,上課嗎?真希望自己是塊木頭!木頭,就沒有那么多的折騰!”
從小到大,我的生活,每天,除了上課,就是補課,除了做題,就是背書。天天有念不完的書,刷不完的題,該死的題,該死的書,看見桌子上一墻一墻的書,仿佛覺得那不是書,是一墻僵尸,是呆板的面孔。膩死了,有一種吃肥豬肉的膩。胃酸的感覺。
從小學三年級起,我就開始補習。父母都認為,我的好成績,是因為補習的功勞得來的,所以,補習這個鏈子,半點不能松。我成績好,因此就受到老師的重視,被分到了重點班。
在家里,我是家長的希望。在學校,是老師的希望。為了更高的升學率,和知名度,特別到了五六年級階段,學校就要助跑小升初沖刺環(huán)節(jié)了。
語數(shù)英是主考科目,成了攻略的重中之重。這些課的試題天天從早到晚都在“炒冷飯”。而其他的科目,比如體育、美術(shù)、音樂等這些課程,基本形同虛設的。為了給學生“喂”多點知識,老師們搶課的搶課,霸課的霸課。課間的十分鐘,就像“硬骨頭”一樣,被老師們搶來搶去。我們常常喝口水,上個廁所,都要像打沖鋒戰(zhàn)一樣,不是飛過來,就是沖過去。
后來,我如愿考上了重點中學。
顧名思義,重點中學,就是與普通中學有分別的。分數(shù)和升學率,是他們的生命線。重點學校重點班,就意味著要比別人起得早,比別人睡得晚,就意味著比別人加班加點的更多,比別人學的更多。我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安得滿滿的,老師“見縫插針”,簡直滴水不漏。
周末節(jié)假日,除了一大堆作業(yè),還要到補習社補課。
課外補習,這是我從小到大的例常生活,也漸漸成為一種習慣。早上,天還沒睜開眼睛,我就被鬧鐘鬧醒了。別人都還陶醉在暖被窩的甜夢里,我就迷糊著眼睛,嘴里一邊銜著早餐,一邊擠公交。在不同的補習社里打拼。
課,要么一對一的,要么一對三的,也有一對十的。通常,上兩個小時的課就要坐一個多小時的車。補課一天下來,基本上休息玩樂時間就泡湯了。捉迷藏、跳繩、玩過家家、丟手娟、看日出等玩意兒,只能在書本上,或者傳說里才能找到的事情。
我覺得自己是沒有童年的。我的童年,就是補習,補習再補習。
不怕學霸,就怕學霸過暑假!沒有最好,只有更好!一山還有一山高,學無止境!就是家長和老師經(jīng)常掛在嘴里的話。
記得自從我三年級開始,就開始泡補習社了。周末或節(jié)假日,和我一樣,班上的其他同學們也把“戰(zhàn)場”從學校,直接撤離到補習社。補習社人頭涌涌,比沃爾瑪超市還熱鬧。
語數(shù)英三科都補,一個不能落下。也就打那時起,父母就開始兼職賺錢,我見到爸媽在家的時間就越來越少了,我與他們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媽媽的工作分上半場和下半場,常常,上半場下班了,就直接趕下半場的班。媽媽說,她的上半場薪水用來家用,下半場薪水用來給我補習。
媽媽說,多年前,她高三高考那年,因為三分之差落榜,被淘汰出局,被理想大學拒之門外,就此,失去了進大學的機會,也就失去了與優(yōu)秀人的在一起學習的機會。后來生活所迫,出外打工,認識了初中沒有畢業(yè)的老爸。和一個三觀不合的人生活在一起。一個是家里的長女,一個是家里的老幺;一個吃苦耐勞喜歡上進,一個喜歡打牌吹牛玩樂,因此,常常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會鬧架,家里常常硝煙四起,雞犬不寧。因為受盡了在底層生活打拼的苦,也受盡了沒有遇到對的人的婚姻折磨,她發(fā)誓,絕不讓女兒我也像她那樣,重復走她那條路。
媽媽從小對我耳提面命:農(nóng)民的孩子,知識、高考,是唯一改變命運的途徑。對于大人的話,白紙一樣的思想,我,只能言聽計從。
前幾年,父母兩個人干一天的收入,也就300元。除了房租、一家的生活費和我的補習費,所剩無幾。爸媽說,老家那個祖屋,前些年都說年久失收漏雨連連,打算存點錢再找親戚借一點,等我高考完再重新蓋起來??衫习秩ツ牝T無牌二手摩托車出了車禍,事故責任主要在他身上,自費住院兩個月出了十多萬醫(yī)藥費,才保住了條腿。
現(xiàn)在,三個人的家媽一個人負擔。媽媽頭上的白發(fā)一夜之間像春筍般冒出,生活的壓力和身體的透支,使她的脾氣暴躁極了,氣急敗壞時像個發(fā)瘋的獅子,亂摔東西,說話噴沫子橫飛,埋怨爸爸沒本事,埋怨自己高考差了三分。
那天,我放學從學?;貋恚h遠的還沒進門,就聽見老媽哭哭啼啼的聲音:“你這個窩囊廢,要文化沒文化的,要技術(shù)沒技術(shù)的,得一身好看的皮囊有啥鬼用?這輩子見過鬼都怕黑,下輩子遇到你這樣的人,死都要掉頭快跑……”
老爸坐在客廳茶幾旁,抽著悶煙,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叫人哭笑不是。
我今年讀高三,快要參加高考了,理綜科都可考七八十分,語數(shù)英更甭說了,老師說重本沒問題??蓩寢屨f,為了不重蹈覆轍,像她那樣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她死活要求我補習物理、數(shù)學和化學,科任老師一對五補,每人每節(jié)課五百元。對于天價補習費來說,媽媽的收入杯水車薪??!可媽媽已向娘家借過兩次款了。
那天,在那忘了上鎖的舊抽屜里,我發(fā)現(xiàn)媽媽那本包裹精美的日記,里面寫著:等我閨女考上大學,我就完成了使命,到時立刻離婚,真正的為自己活一次……
看完這些字,我頭腦一片空白。突然覺得,十八年來,在人間用玻璃打造起來的天空,突然轟然坍塌了,我忽然想起來:我是什么?我為什么活著,我活著為了什么?我要的到底是什么?我的明天是什么……
我像僵尸木偶一樣,游出家門。出門前,在飯桌上留下張紙條:媽媽,您不要走,我走!這世上本來就不應有我。你們不用去找我,也找不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