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難忘那年麥收時(散文)
《難忘那年麥收時》
作者:竹懷英
夏夜,小小的村莊靜極了。忙碌了一天的村民們大都已安然入睡。
一彎新月才掛上樹梢,布谷鳥就開始咯咕,咯咕地叫開了。不知是誰家大人喊了一聲:“明早別睡死了,早起撿麥子去,摸黑捆的麥子,撒得多,定能掙不少公分呢!”
這聲音并不大,但靜夜里卻顯得格外清晰。不大一會兒,就聽西院的門“嘎吱”一聲響,便有了三三兩兩的腳步聲。不用說,這是莊上最勤勞的憨妞姐妹仨,無論干什么活計,沒有人能超過她們的。強子家的狗被腳步聲驚醒,汪、汪、汪地叫了幾聲便沒了聲息,繼續(xù)睡大覺去了?!斑旬敗薄爸ㄑ健薄班亍苯佣B三的開門聲,關(guān)門聲把整個村莊都震動了。不時有噔、噔|、噔的跑步聲由近及遠,最后消失在夜幕中?!惫穫円膊桓适救醯亻_始比賽,犬吠聲此起彼伏。連圈里的雞也被驚的“咯咯噠”地亂叫。
我是最后一個知道拾麥子消息的人。等我窸窸窣窣地扣好衣服,穿上鞋子,莊上的孩子們差不多全部出洞了。于是,借著朦朧的月光,我便高一腳低一腳地向昨黑捆過的麥田走去……
大集體那會兒,我們生產(chǎn)隊是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先進小隊,干活跟拼命似的。晚黑里拔秧,挑麥是常有的事,甚至大年三十還要出工干活,是出了名的“忙掉頭”小隊。方圓幾十里地的人都知道我們隊里的活重,姑娘們都不愿嫁到我們隊。有打油詩為證:“塘坊姑娘排成行,千萬別嫁炮鋪郎。一年三百六十日,除夕還在地里忙。”就這首佚名的打油詩,愣是給炮鋪小隊忽悠出幾條光棍。好在土地承包責任制落實得早,才勉強使幾條光棍脫了單。
那時候,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窮怕了吧!整個小隊的男女老少,個個都像打了雞血似的,從不知什么叫累。特別是憨妞她們家,無論大人小孩,從莊稼地回家時,從來不空手的。不是挑一擔土墊糞堆,就是拾一把草喂兔子。那勁頭,感覺仿佛栽倒爬起來就耽誤了發(fā)家致富一樣。
我好不容易來到這一片麥茬地,只見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夜黑不像白天拾麥子,一把一把捋得齊整。大家都是反三橫四的一攬一把,管它有沒有麥穗,管它是草還是麥,只一股腦地往手里抓,就連田邊那些站著的麥子也不放過。有時候拉破了手,淌出了血都不知道。麥田里,分不清誰是誰,只有一個個人影在移動。他們個個眼睛盯著地面,專注的就像找金子。八國聯(lián)軍進圓明園也不過如此,不大一會兒,連地里的秸稈都一掃精光了。
麥田正中,堆起了大小不等的麥捆。這些麥捆只有一個去向——天亮了交到隊上換公分,每十斤可得一分。憨妞姐仨的麥捆最大,特別是憨妞,麥捆至少有一百斤,抵得上一個壯勞力一天的公分呢!在那靠公分分糧的年代,公分就是人們的命根子。其實,如果把這些麥子拿回自己家里,那要比交到隊上劃算得多。但,那個時候,盡管沒有隊干部監(jiān)督,卻沒有一個人把麥子送回家。不過,也有幾個像強子一樣的機靈鬼偷偷地藏一些麥子在附近的茅草叢里,等交完隊里的麥子以后,就可以大搖大擺地取出來拿回家了。
天還沒亮。此時,正是黎明前的黑暗。夜,依然靜的可怕。偶爾有喜鵲和炸脖郎子一唱一和的,田邊的蛐蛐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叫著。天空,不知道是什么鳥“嗖”地一下斜飛過去,一泡鳥糞正落在旁邊的麥堆上。大家正糾結(jié)不知這麥捆何去何從,有人提議:“咱們把麥捆圍成一圈,大家都睡一會兒,等天亮了,我們再交到隊上。”這提議,簡直一呼百應(yīng)。大家忙不迭地各抱各的麥捆,不一會兒就圍成了一個大圈。于是,這大小不一的幾十個孩子像小鯨魚一般,頭外腳內(nèi)地枕著麥捆,倒下便呼呼大睡了。
我雖然沒有睡意,但也不敢睜眼,生怕這野外有鬼影出現(xiàn)。越想就越怕,越怕就越睡不著。遠處貓頭鷹的叫聲驚出了我一身冷汗,我只好用隨身攜帶的小手帕蒙住眼睛,假裝熟睡。誰知,不一會兒還真的就睡著了。東方剛露出魚肚白,上工的哨子就在村頭響起來。隊長可著嗓子喊道:社員同志們,大家都聽好了,婦女們早起去東場攤場,男勞力們?nèi)ノ魑宥犯铥溩?,小學(xué)生們……
隊長拖著長長尾音的喊話把我們從夢中驚醒。我們都睡眼惺忪地一骨碌爬起來,顧不上拂去發(fā)絲的露珠,背起麥捆向麥場走去……
那時的我,大概也就十一二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