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書寫的意義(隨筆)
最近常常在想,所謂的“寫作”究竟能帶給人什么?不圖名,不求利,無關(guān)身前身后事,只因了一個長久的念頭、一個固執(zhí)的喜歡,便非議也忍得,寂寞也熬得,每日里與孤燈相伴,與文字為伍,雖不至焚膏繼晷、嘔心瀝血,冥想苦思、神游太虛之景況卻是常有,生生地把自己弄成了一個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化外之人,所為何來?
檢討久了,突然間似乎是有些明白了,它其實是給了我一種全新的人生態(tài)度——熱愛。熱愛生活,熱愛陽光、土地、天空,熱愛這人間一切值得我去熱愛的,是不摻雜功利色彩的寫作結(jié)出的心靈的果子,讓人生有了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催化劑一樣的紙上勞作,產(chǎn)生心靈的化學(xué)反應(yīng),從而助你提升境界、完善信仰,使你從世俗的你蛻變成精神的你,有了一雙不同于他人的慧眼,能夠去看清這個紅塵。這原來便是我一直在尋找的答案:讓心裝得下整個世界,讓心中的筆去書寫屬于自己的絢爛人生。
所謂生活,不過就是一本因我們自身而精彩的未完書,盡管我們始終要面對它施予的艱難苦厄,盡管我們?nèi)绱似椒?,可是我們至少可以學(xué)會,該用怎樣的一枝筆去繪就駛向人生彼岸的航船。我們是自己心靈的舵手,我們是自己撐起的那面風(fēng)帆。
我知道這么說未免生硬不夠含蓄,有教條主義的嫌疑,不符合中國人內(nèi)斂收束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但一樣的話能直白說出來,不是很好?為什么偏要故弄玄虛偏要拐上幾個彎呢?
這多少有些命中注定的味道,無論翻云覆雨的生活如何施以逼迫,我的大半生實際都不曾真正離開過書寫,我覺得我就是自己寫就的一本那么輕薄的書,雖然封皮已經(jīng)被命運粗暴的手指翻得慘不忍睹,但紙頁上的文字還是新鮮的。它們依然保持最初歡天喜地的姿態(tài),像一群斗志昂揚的螞蟻守衛(wèi)著自己永遠的山崗。我是創(chuàng)作我的人生的主人,我是我的世界中的另一個世界。
這是我這個天資愚鈍的人所能說出的最智慧的話了。就是這么不可思議,笨人有時候反而更能說出蘊含哲理的金句,唯一的解釋只能是,因為相較于患得患失的聰明人,笨人的心思更加單純澄明,更不易受外界的蠱惑,所以更能接近他心中的神——信念。
這讓我知道,愛好寫作的人未必要學(xué)富五車、冰雪聰明,但唯獨不能缺少那一點百折不饒的韌勁和癡念,因為聰明并不是智慧,知識也不是,只有堅持不懈的努力,才可能成為孕育智慧的溫床,智慧是思考者汗水的結(jié)晶,而思考恰恰是需要些笨功夫的,所以肯用功的笨人都跑在前面。
“東邪”黃藥師曾說,是郭靖的“癡”入了他的法眼,正是點到了妙處,因為癡心正等同于真心。真性情的人,又有哪一個不是把個“癡”字入了心懷。黃藥師何許人也,人間大才,閱豐歷厚,一生相人無數(shù),自是能慧眼識珠。黃蓉又何等人物,聰穎過人,機變百出,但最后成一代大俠者,終是笨小子郭靖。只因為郭靖一輩子只做一件事,心無旁騖,棒打不回,有癡愛之心,何愁大器不成。郭靖者如此,寫作之人又何不如此,世間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人夠癡,作品才動人;人夠真,作品才真。作品恰是一個人的寫照。文如其人,去蕪存菁,執(zhí)鏡自照,無非還是求那一點人的真性,求那一點本我之貌罷了。
唯禪宗推崇“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由此可曉悟,“禪”“道”原為不可說者。有佛心便已有了禪。不具佛心,何以談禪。即有佛心,我便已是佛,佛便已是我。紅塵中有多少千般百樣我,靈臺上便有那多少千般百樣佛。原來,佛性本是重在心之所寄,那托付于尺牘之間的,雖萬語千言,總不過虛妄。所謂修成正果,還是無外自心的圓滿,無外一個固守癡念的不曾舍棄而已。
至此明了,書寫的真諦,無非還是找到那個我們對待人生的正確態(tài)度:肯于堅持,不輕言放棄,相信人生因愛而溫暖,世界因愛而美麗,相信人性中善的光輝,相信那個真實的自己。其實,就這么簡單,所謂文學(xué),歸根結(jié)底只是那句“書以載道”,而世間所有的道理,無非都是在教導(dǎo)我們?nèi)绾稳プ鲆粋€心中有愛的人,如何去做一個為了夢想而努力拼搏的人。
起初相信,繼而懷疑,最后才堅定地相信了那些值得相信的,這大概就是一個寫作者成長的全部過程。人的成長無疑是痛苦緩慢的,注定要經(jīng)歷風(fēng)雨,接受坎坷磨難,但人的成熟往往又很突然,只一瞬間便已瓜熟蒂落、海闊天空了。一個寫作者并不是要記下成長道路上的苦難,而是從那苦難中提煉出來的信仰與希望,而是終于成熟后的豁達與釋然,從此更加自信地面對人生,這就是人生智慧的源泉,它讓人在黑暗中沐浴到黎明的曙光。
熱愛加堅持,必然成就一個人。成就可以是物質(zhì)上的,但更為主要的卻是成就人的心靈與精神。我想,這就是書寫者所以書寫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