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小河那邊(小說)
一
那是一條清澈的小河,源頭遠在平原西北的那座大山里。上游湍急而淺,看得清河底那些五彩斑斕的鵝卵石,還有仿佛透明的小河蝦。流淌到山下平原后變得逶迤起來,彎彎曲曲緩緩兜繞了幾個圈子,最后流到了這片土地。小河把這片地方劃成了南北兩片,南面是個小村莊的玉米地,北岸是“五七干?!钡脑囼炋铩?br />
王棄志光著膀子在那片試驗田鋤草,不時抬頭看著小河對岸。他在這個地方呆了八年了,跟著媽媽來的時候是個十歲的孩子。媽媽一天天老下去,再也拿不動農具了。14歲那天,王棄志第一次開始代替媽媽出工。“五七干?!钡念I導不管這種閑事,只要有人替工就可以領到工分,誰下地和他們沒有關系。慢慢地,那些分配活的小“領導”已經習慣了,喊到“王芳亞”名字的時候,出來答應的總是她帶來的兒子。漸漸地,“王芳亞”變成了他的名字,連王棄志都覺得,自己從來就是這個名字了。他畢竟是個孩子,對自己究竟叫什么名字并不在意。
“五七干?!惫芾碇淮笃囼炋?,美其名曰:“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試驗田,用來給在這里從事各種馬列主義研究的人們進行實踐的基地。其實,這種“干?!币恢北魂P押著一批批從大城市各種國家機關,或者事業(yè)單位送來的干部。他們從原來的領導者,變成了各種不同的“走資派”和“?;逝伞薄R驗樯袑佟叭嗣駜炔棵堋?,夠不上直接送去“勞改”的條件,便被送進了“五七干?!?,來從事“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身體力行”體驗。
王芳亞是原海州市組織部部長,丈夫劉修志當年是海州大學一位年輕有為的教授,在1958年“反右斗爭”中被群眾揭發(fā)檢舉,有重大“反黨言論”。王芳亞公開與他劃清界限離婚了。法院根據王芳亞要求,將3歲女兒劉俊梅判給了劉修志,剛剛出世不久的兒子判給了王芳亞。原本的名字劉俊松,也被她改成了王棄志。第二年,劉修志被下放了。具體去了哪里,沒有人知道。
歲月冉冉,轉眼就是十年。
到了1968年,王芳亞還是沒有逃過這場劫難,帶著10歲的兒子到了“五七干?!?。王棄志自從來這里就輟學了,開始王芳亞還有力氣,在收工以后給兒子上上課,到后來就累倒了,連自己出工的力氣也沒有。
兒子開始頂替她出工,再也沒有摸過書本。轉眼過去了八年,王棄志的文化水平還是小學四年級。八年的勞動錘打出王棄志一個強壯的身體,也學會了所有的農活。他也從來不挑活干,是干校最聽話好使的壯勞力。
不過,從今年起,他迷上了離開駐地最遠的“二十八號試驗田”。只要那塊地有活,他都會向隊長提出請求。派工的隊長正好順水推舟,這個地塊實在遠,沒誰愿意走這么多路。不僅遠,而且連個遮風避雨的去處也沒有,遇到下雨只能硬抗著。要是遇上山里發(fā)洪水,這條小河會變成兇猛的野獸,發(fā)了瘋一樣地漲起來,一瞬間就會把兩岸的農田吞進肚子里去。
可偏偏這個長得像頭蠻牛似的王棄志就是喜歡這塊地。其實,他并不是一開始就對這塊地情有獨鐘的。那是去年夏天的時候……
二
那是盛夏,極熱的天氣。王棄志只穿了一條短褲,頂著個大草帽,光著大膀子在玉米地里鋤草。這個地塊連一絲可以遮蔭的地方也沒有,實在太熱的時候,他就直接跳進河水里洗個澡。說實話,連河水都是熱的。其實,每逢這種時候,他更希望的是下一次大暴雨。那樣的話,就可以洗去這滿身的汗水,讓溫度降低下來了。
就在王棄志被火辣辣的太陽逼得跳進河水降溫的時候,忽然看見對岸的高粱地里閃動著一個人影。頭上也帶著個大草帽,卻露出了一頭烏黑的長發(fā),脖子上系著一條白毛巾,穿著碎花的白底子襯衫,汗水卻早就把衣服濕透了。衣服緊裹住她的胴體,凸顯出優(yōu)美的曲線。她在鋤草,顯得那樣的艱難。王棄志清清楚楚地看見,一滴滴汗珠順著她的臉龐、劉海滴下來,一直滴進高粱地,滴進被她奮力鋤松的泥土里。
王棄志突然感覺自己心好疼,他不顧一切地游到對岸,跳上岸去,直勾勾地跑到那個姑娘身后。
“你去歇著,我?guī)湍惆??!?br />
“媽呀?!?br />
身后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壞了這個姑娘。
她回過頭又看見身后站著個穿著短褲,光著上身的大男孩,嚇得失手扔掉手上的鋤頭,用雙手捂住自己眼睛,連聲大叫。
“你別過來啊,你別過來?!?br />
王棄志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小聲說:“你別害怕。我不是壞人,只是想幫幫你?!?br />
“你轉過去?!惫媚镞€是捂住眼睛說。
“好,我轉過去?!蓖鯒壷痉牧斯媚锏囊蟆?br />
“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我是‘五七干?!?,我想幫幫你。你去那邊樹林子歇歇,我?guī)湍沅z草?!?br />
小河這邊與他那邊地形有些不同,這里的河邊有道高崗,上面長滿了雜樹。姑娘遲疑了一下,接受了王棄志的建議。她真的太累了,天氣也太熱。她放下手,穿過高粱地朝那道崗梁子走去,然后選了一棵很大的樹,面對小河坐下去,把身子靠在樹干上伸出雙腿。真舒服啊,她聽見身后不遠處的高粱地里,又傳出沙沙的鋤草聲。那聲音比她鋤草的時候響了很多,節(jié)奏也快了許多。聽著聽著,她慢慢閉上眼睛睡著了,直到身后又一次傳來那個大男孩的聲音。
“我已經把這垅地鋤完了。你可以回家了,我回對岸去了?!?br />
姑娘沒有睜眼,她不敢睜眼,只是用耳朵聽見大男孩的腳步走向小河,然后聽見“噗通”一聲。她睜開眼睛看見河面露出一個濕漉漉的頭,舉著一只手朝她揮舞。
“姐,你回家吧,明天的活,還是我替你?!?br />
“謝謝你。我叫劉思芳,你叫什么?”
“我叫王棄志?!?br />
隔天,王棄志換上了長褲,穿上了一件白襯衣。他到了二十八號地塊小河邊的時候,又看見了對岸的女孩,便隔著河同她說話。
“姐,你去崗梁子樹林吧。我先幫你干?!?br />
那姑娘搖搖頭紅著臉轉過去,背朝著王棄志。他明白了姑娘的意思,快速脫了外面衣服打成個小包舉在左手里,然后走下河去,用一只手朝對岸游去。王棄志是在這條小河旁邊長大的,水性極好。他上岸后快速穿好衣服,站在姑娘對面。
“姐,我穿好衣服了?!?br />
劉思芳睜開眼睛笑了。
“姐,你真好看?!蓖鯒壷究创袅?,不由自主脫口而出。
劉思芳臉又紅了,垂下頭小聲說:“謝謝你?!?br />
“不用謝,你去樹林子吧,鋤頭給我?!?br />
王棄志拿過了姑娘手上的鋤頭,走進高粱地。
劉思芳提著一只竹籃子朝崗梁子走,一邊對他說:“弟,一會兒上來喝點水,姐還帶了干糧?!?br />
從那天開始,王棄志專挑二十八號地塊出工了。
后來,隊長干脆把這塊地包給了他,從春耕播種到夏季鋤草松土田間管理,直到最后秋季收割冬季施肥,全部由王棄志去安排了。
三
還是他們相識的那個夏季。
王棄志花費了好幾天功夫,利用那個崗梁子上的天然資源,搭起個小窩棚,窩棚的頂上是他一層層鋪上去的高粱秸稈子和厚厚的茅草。那些茅草都是他在對岸很遠處的荒河灘地里割回來的,他怕光用高粱秸稈會漏雨。窩棚的地上,也是先鋪了高粱秸稈還加上茅草,厚厚的很舒服。于是,每天他都會從河對岸游過來,先幫著劉思芳干活,然后坐在窩棚里吃著她帶來的各種飯菜,吃完午飯后,再游回去干自己的活。這段時間,劉思芳會坐在河畔看著他,哼著歌陪著他。等這邊活干完了,王棄志又會游到小河那邊,兩個人坐在窩棚前面的林子里說笑、聊天。如果不是第二年夏天的那場大暴雨不期而至,或者他們會一直這樣,像姐弟那樣不離不棄廝守下去……
那一年的那場大雨好突然。
忽地頭頂上的烏云好似萬馬奔騰從西北席卷而來,好像只有一個瞬間,小河兩岸天昏地暗。緊接著一個驚天霹靂炸響,一道刺眼的閃電,撕裂了頭頂那口黑沉沉的大鍋,黃豆大小的雨點從天邊傾瀉下來。
劉思芳在雷聲炸響的時候,嚇得大聲尖叫起來。
“媽呀。王棄志——弟。姐好害怕?!?br />
這聲尖叫穿透了風雨的呼嘯,傳到對岸王棄志的耳朵里。他不顧一切朝小河奔來,一邊奔跑、一邊甩掉了身上的衣褲,只穿著小褲頭躍進了小河。河水開始上漲,很快的速度。那是因為小河上游的山里,大暴雨早就開始下了。河水在咆哮、怒吼、翻卷著驚天巨浪。
王棄志快速揮舞雙臂,像一條河里的魚破浪而行,奮力沖到了對岸,冒著暴雨一邊跑,一邊大聲喊。
“劉思芳,姐、姐,你在哪里?”
天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見。王棄志只能大聲喊著,在高粱地里亂竄,尋找劉思芳的蹤跡。
“弟,姐在這里?!?br />
風雨里傳來劉思芳微弱的聲音。
王棄志在風雨里分辨著她的方向。
“咔啦啦”又是一個炸雷。
劉思芳再次尖叫“弟弟?!?br />
王棄志不顧一切朝著聲音撲過去,在緊隨其后的閃電光亮里,把劉思芳緊緊抱在自己懷里。劉思芳渾身濕漉漉地,鉆進王棄志赤裸的胸膛里,不住地顫抖著,口中喃喃自語,“抱緊我,抱緊我,我好怕?!?br />
王棄志摟住他,不住安慰著:“別怕,我在。別怕,我抱著你?!?br />
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在這場大暴雨里,就像兩棵孤零零的小草。雨還在不停下,河水不斷上漲,已經開始漫上河灘地。
王棄志感覺到了腳底下的變化,忙對劉思芳說:“不好,山上洪水下來了。河水已經漫堤,馬上就會把這里淹掉???,姐,拉緊我的手,跑!”
王棄志拉起劉思芳,憑自己的感覺朝河邊崗梁子沖上去。洪水在追逐他們,水越來越深。
劉思芳一個踉蹌倒在水里,王棄志奮力將她又拉起來,劉思芳跌跌撞撞被王棄志半拖著在洪水里奔跑。
劉思芳氣喘吁吁地說:“弟,你放開我,我跑不動了,你快跑吧?!?br />
王棄志憤怒了,大聲喊:“你說什么?我不會放棄你,永遠不會!”
王棄志蹲下身命令:“你上來。”
“不。”
“你快上來?!?br />
王棄志抓住她兩只手,一挺腰把劉思芳背起來,淌著已經齊腰的洪水朝崗梁子走去。
等他終于背著劉思芳爬上崗梁子,鉆進那座位于最高點的茅草窩棚的時候,洪水已經把下面全部吞沒了。除了這個窩棚附近不足十平方的山頂,其余就是一片汪洋。一人高的高粱看不見了,連山崗上的樹,也只剩下上面的樹冠了。
劉思芳昏迷不醒,渾身濕透了,在昏迷中身子還在冷得發(fā)抖。王棄志知道,若不給她弄干了衣服取暖,只怕不等雨停,她就會凍死在這里。王棄志從窩棚茅草堆里找出一盒火柴,然后收拾出一塊干地,升起了一堆火。棚子里有了光亮,王棄志看清了劉思芳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他伸手打算去脫劉思芳身上的衣服,觸及到她冰冷的肌膚的一剎那,像觸到電一樣又縮回去。王棄志遲疑著最后下了決心,他雙手開始解著劉思芳襯衣的扣子,眼睛卻閉得緊緊的不斷喘著粗氣。終于脫掉了劉思芳的濕衣服,然后抱著劉思芳放倒在干茅草堆里,用那些茅草將她完全遮蓋起來。在完成這一切之前,王棄志一刻也沒有睜開眼睛。當他用手完成最后的確認,才睜開了眼睛坐在火堆前面,拿著劉思芳的濕衣服烘烤起來。
四
天漸漸亮了,下了一天一夜的大暴雨也漸漸停了。太陽從云層背后露出笑臉,把一道溫暖的陽光射進了窩棚。
溫暖讓劉思芳漸漸地蘇醒過來,她慢慢睜開眼睛張開雙臂,蓋在胳膊上面的茅草掉下來。她下意識地朝下看自己的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赤身裸體,慌忙重新鉆進了茅草堆里。這次連頭也鉆進去了,然后慢慢重新將頭鉆出來,看見了火堆旁邊的王棄志,還有自己已經被烘干的衣服。王棄志卻是光著身子只穿了短褲。劉思芳想起了昨天發(fā)生的一切,至今心有余悸。
“棄志,你把我衣服拿過來,我要穿衣服?!?br />
劉思芳沒有去問,是誰脫了她的衣服。其實,這種問題不用問,越是問明白越是尷尬,不如不問。
王棄志拿著衣服走過來,放在茅草堆上,然后走出了窩棚。崗梁子已經完全被洪水包圍了,王棄志望著周圍的水。這些水要全部退下去,只怕最少還要三兩天時間。他需要想辦法解決吃的問題,否則,他們兩個人只怕會餓死在這里都沒有什么人知道。他并不屬于“五七干校”的編制,還聽說媽媽的問題快要解決了,可能不久就會帶他離開這個地方了。隊長早就不再分配工作,只是他自己愿意到這個地方來而已??墒?,他已經不想跟著媽媽離開這個地方,因為這里有劉思芳……
王棄志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他回過頭去看見劉思芳已經穿好衣服站在自己背后。他想起自己卻是赤身裸體,慌不迭地打算跳進水里躲起來。劉思芳卻已經從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不要。”
“可我……”
“以后不要躲開了?!眲⑺挤紲厝岬匕炎约嘿N緊王棄志。
王棄志慢慢轉過身來,將劉思芳抱在自己胸前,捧起她那張俏麗的臉,低下頭吻去。劉思芳仰著臉深情地閉上眼睛,王棄志抱起她走回了窩棚……
王棄志突然放開了劉思芳,坐起身來。
王芳亞拉著兒子冒著大雨跑到了劉思芳家。
門口亂哄哄的,圍著許多人。王芳亞母子分開人群擠進去,看見門口的地上放著一塊門板,門板上躺著一個人,臉上蒙著一塊白布,白布下面露出散亂的長發(fā),烏黑的長發(fā)散落在雨水里。
王芳亞和王棄志發(fā)瘋一樣朝著門板撲上去,顫抖著掀開那塊白布,露出了劉思芳俏麗的臉頰。
王芳亞失聲哭出來。
“俊梅,俊梅,怪媽不好,媽來晚了。”
王棄志已經傻了,直直地望著幾個小時之前還是那么溫潤美麗的劉思芳,此刻竟然冷冰冰躺在門板上。他不相信這是真的,撫摸著那張冰冷的臉大聲喊。
“你干嘛不等我?姐姐,不,思芳,我告訴你,你不是我親姐姐啊,你干嘛要走這條路?”
劉思芳的媽媽被人攙扶著走過來,拉住王棄志的手,說:“孩子,你說的是真的?思芳不是你親姐姐?”
王芳亞抹了一把臉上混了雨水的眼淚,說:“我是王芳亞,是王棄志的媽媽,也是劉修志的前妻??∶?,也就是劉思芳,是我和修志抱養(yǎng)的孩子。”
“老天爺啊,你這是造的什么孽!”劉思芳母親朝著天空發(fā)出悲催的吶喊……
雨停了,天晴了。
小河那邊的崗梁子上面添了兩座新墳。
王棄志母子征得劉思芳母親同意,將劉修志一直放在家里的骨灰拿出來落葬了。葬在崗梁子上,旁邊是劉思芳的墳。兩座墳望著那條小河,背后是那座茅草窩棚。一塊墓碑寫著:父,劉修志,兒劉俊松立;另一塊寫著:妻,劉思芳,夫,王棄志立。
王芳亞、王棄志站在新墳的前面。下面不遠處停著一輛汽車,那是來接王芳亞回海州的專車。昨天,她的處理意見下來官復原職了。
王芳亞面對這前夫劉修志的新墳,在心里說著:“對不起,修志。這一切并不是我所想看到的結局,最讓我無法接受的是俊梅就這么走了。也是天意吧,讓她繼續(xù)在那邊陪著你吧。兒子,我會培養(yǎng)他好好成才的。”
王棄志坐在妻子的碑前自言自語;“思芳,我說了你水性不好,怎么不聽話?怎么又跳進河里了?你是想學游泳嗎?你要等我來啊。你現(xiàn)在走了,我怎么辦?我去哪里找得到你……”
王芳亞走過去,蹲下身把兒子拉起來,說:“走吧,孩子。都過去了,會好起來的。孩子,記住媽媽的話,無論曾經發(fā)生過什么,生活還是會一如既往。逝者已逝,活著的人還要生活下去。”
王芳亞拉著兒子冒著大雨跑上小橋,看見對面河岸到處閃著手電光,還有火把,隱隱約約傳來人們呼叫的聲音。
“劉思芳,劉思芳……”
“思芳、思芳……”
王棄志臉色大變,丟下母親朝對岸河灘沖去。
王芳亞跟在后面大聲喊:“你自己加小心。媽媽去村里等消息。”
王棄志跟著尋找劉思芳的人群里,聲嘶力竭邊喊,邊尋找著她的蹤跡。
一天一夜的搜尋毫無結果,人們一直找到了下游幾十公里,也沒有發(fā)現(xiàn)劉思芳的任何線索,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劉思芳消失在那個雨夜。
三天后,來接王芳亞回海州的專車到了,她的處理意見下來了“官復原職”,專車來接她回去就職。
王芳亞穿著一件藍色外套,手里拿著一只公文包,站在屋子門口,新任秘書拿著她簡單的行李在一旁等她。
“棄志,你真的想好了,要留在這里一輩子?”
屋子里傳出兒子冰冷的回答,“我想好了,你走吧。”
“兒子,你想清楚。她失蹤了,其實說不定已經死了,你們只是沒有找到尸體。你留在這里沒有任何意義的。”王芳亞做著最后的努力。
“我想得很清楚,我愿意留下來陪著從來沒有見過的爸爸,陪著思芳的媽媽。思芳走了,我來替她照顧媽媽。”
王棄志的聲音堅定而冷漠。
“你……你是在怪媽媽嗎?”
“沒有,我沒有這個權利怪你。我是你們兒子,爸爸給了我生命,媽媽十月懷胎生下我。前面十八年我陪過你,下面的日子我想陪陪爸爸。”
“可,媽媽也需要你陪伴,媽媽始終愛你。”
“你沒有愛過誰,你只愛自己的仕途吧?”
王棄志的語氣里有了憤怒。
王芳亞無法面對兒子的譴責,又不想放棄,站在那里猶豫。
劉思芳的媽媽從屋里走出來,走到王芳亞對面,低聲說:“你先走吧。我會替你照顧他的,就像當年替你照顧俊梅。孩子心結打不開,去哪里也沒有用,還是留在這里好些。”
王芳亞無奈地嘆了口氣,朝那輛小車走去。秘書替她拉開車門,她坐進去又伸出頭看著。門口的女人在朝自己招手,兒子卻臉都不肯露出來。
王芳亞關上車門,說了一句,“開車吧。”
小車順著公路揚長而去。
王棄志走出來,攙扶起那個女人,說:“媽,我們回家吧。”
“孩子,你真要替思芳給我養(yǎng)老?”
“媽,我是思芳的丈夫了,是你的女婿。”
“孩子,思芳可能真的回不來了。”女人落著淚。
“媽,思芳并沒有找到。我只要沒看見她的尸體,就不信她死了。放心吧,我陪著你等她回來。”
王棄志攙扶著她走過那座小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