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 那年丁香】遇事忍耐一刻鐘,停上三天再處理(散文)
我是個急性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嚴重缺乏女性的柔美,如果不是舅舅的死亡,我從來不覺得急性子會害人,也從來不認為自己的性格存在這么大的缺陷,甚至還為自己干脆利落的處事風(fēng)格沾沾自喜。
舅舅天生好強、樂于助人,在單位是領(lǐng)導(dǎo)的得力干將,在家一言九鼎,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可以說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墒蔷司似驮谑聵I(yè)蒸蒸日上、如日沖天的時候病倒了,而且是不治之癥,眾人惋惜,紛紛搖頭嘆息:“好人不長壽?!?br />
探望重病的舅舅成了我的專職工作,在眾多的晚輩中,舅舅特別寵愛我,可能是因為我遺傳了他的性格,不拖延、不含糊,關(guān)鍵是眼里不揉沙子,正義感完全隨了他。舅舅對的我偏愛,甚至傷害了表哥表姐,但是舅舅從不將對我的喜愛掩飾一點兒,安撫重病的舅舅是表哥表姐對我的囑托,我能做的就是陪舅舅走完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
我大大咧咧,不拘小節(jié),病重的舅舅有時候任性,不配合醫(yī)生治療,我就嘟起小嘴以不再來探望他為理由逼他就范。每每這時,舅舅就會生氣地說:“以后咱們誰都不許任性了,聽醫(yī)生的?!蔽揖瓦珠_嘴笑舅舅:“這么大個人兒還跟小孩子似的?!泵慨?dāng)這時舅舅就會伸出手,把我的小手攥得緊緊的,生怕我跑掉似的:“傻丫頭,我不是怕你不陪我,我實在是日子不多了,想和你多說說話兒,我想把一生的經(jīng)驗都教給你,免得你以后重蹈覆轍。”每當(dāng)這時,我的眼淚都不爭氣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甚至淚流滿面,舅舅一只手攥住我,一只手幫我擦拭眼淚:“不哭,咱不哭,生活不相信眼淚,如果哭能解決問題,我就陪著你哭,可是哭是于事無補的。生活不因你的情感有多么飽滿而留下不該留的人。”“舅舅,你一直是我的偶像,我要你長命百歲,我讓你健康幸福!你必須給我做榜樣,健康地活著?!蔽翌D時哭成個淚人。
舅舅攥我手的力度越來越小,我反而越來越擔(dān)心,當(dāng)手沒有疼痛感的時候,我突然變了個人似的,用衣袖擦干眼淚,擠出笑容:“舅舅,我們一起奔跑,看誰能賽過死亡?”舅舅艱難地笑了,點點頭算是答應(yīng)。
我知道舅舅在部隊練就一身好功夫,只輕輕一握,我的小手就生疼,可是舅舅在病床上,力氣越來越小,而且精力越來越差,我不能在舅舅面前撒嬌了,必須扮演一個大人的角色和舅舅探討人生,從舅舅變形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強忍疼痛的折磨,可是他從不叫一聲疼,只是想逃離醫(yī)院。
我不明白的是,舅舅身體底子極好,怎么可能得了不治之癥?舅舅說,人生無常,但是規(guī)律永不改變。我相信舅舅,他的每一句話都是我做人做事的標(biāo)桿,這么多年,人生無常的事情見得太多了,也麻木了,就算是舅舅病得一塌糊涂,我也沒有將“人生無常”與舅舅聯(lián)系上。舅舅絕對是個大好人,按照舅舅給說我的“道德是制衡因素”,無常絕對與舅舅無關(guān),可是舅舅卻被我認真的樣子逗笑了:“真是個傻丫頭,脾氣秉性也是道德的一方面,你只看到我?guī)腿酥说囊幻?,卻沒有看到我的急脾氣給身邊人帶來的傷害,萬事萬物都遵循這樣的原則,付出一定會有回報,我?guī)腿酥耍玫降幕貓筇罅?,好的口碑,良好的人際關(guān)系,但是暴脾氣同樣也是有回報的,身體細胞的損壞,天道永遠都是損有余而補不足。身體一次次地提醒我,不要發(fā)脾氣,不要著急,我卻不聽身體的吶喊,不該著急的事瞎著急,如果能夠做到遇事等一刻鐘,我今天的身體就不是這個樣子了?!本司苏f完,使勁地呼吸了一口,我怕他呼吸不上了,想制止他繼續(xù)說下去:“舅舅,等一刻鐘我們再說好嗎?”舅舅輕輕地搖了搖頭:“時間留給我的不多了,我等不起,我怕我把你也帶到極端,一定在我能夠說的時候,把想說的話都說完?!本司司褪沁@樣執(zhí)拗,不聽勸。
我在舅舅身邊,一邊聽他給講人生的寶貴經(jīng)驗,一邊懷疑自己的人生價值觀出了問題。舅舅是需要人照顧的,我扶著他的脖子,輕輕地拍打他的后背,生怕弄疼了他,又怕他呼吸困難,時不時地給他插上氧氣,我看得出他是依賴氧氣管的,可是他又極力反對給他吸氧,他總是說沒事,不用。我說活著何必為難自己,舅舅就擠出笑容,活著是可以為難自己的,但是一定不要為難別人,不要走他的老路子,看這個人不努力,那個人不上進,總想拉著別人向前沖,可是最后,自己先沖在閻王面前。
我又一次勸停舅舅,舅舅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像個孩子似的躺在我的胳膊上,閑目養(yǎng)神,不過幾分鐘,舅舅再緩緩地睜開雙眼,擠出笑容:“你還在?”我笑舅舅躺在我胳膊上,我怎么離開,舅舅也笑了,只是笑得很勉強,很吃力,他使勁地要坐立起來,像往常一樣,坐直上身,可是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直立起來對他來說很艱難,我告訴舅舅就這樣依偎在我的胳膊上,我感覺很舒服,像極了烏鴉反哺,舅舅無奈地笑笑,又動動嘴唇,他一定是要表達什么重要的事,我將耳朵貼進他的唇邊,才勉強聽見:“遇事忍耐一刻鐘,停上三天再處理,不要讓情緒左右了你的人生。”我聽清楚了,重復(fù)了一遍給舅舅聽,舅舅滿意地咧了咧嘴。我輕輕地將舅舅放在枕頭上,給他戴上氧氣管,讓他靜靜地休息一會兒。
舅舅給我講完這句話之后,再也沒有給我探討過任何關(guān)于人生的話題,他是在保存一點兒體力,給表哥表姐最后的安排。我流著淚看著舅舅的生命一點點的消失,卻無能為力,只愿天堂里沒有疾病,讓舅舅在天堂里安息。
舅舅最后給我留下的話,我會一直記?。河鍪氯棠鸵豢嚏?,停上三天再處理。用理智生活而不讓情緒左右。
2018年12月22日(8月份起稿,直到冬至這天才完稿,寫這篇文章流了太多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