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舟?光明】歸隱于心,過往皆安然(散文)
一
認(rèn)識妻子到成家,隨時光流淌不覺已經(jīng)三十年。
妻子從小在分宜小縣城的火車站家屬區(qū)長大,而我在一個小礦山長大。礦山屬縣城的管轄地界,兩地相距十余公里。八七年,我就讀了礦山一所技校,畢業(yè)后分配在了礦山工作。妻子當(dāng)年因火車站有外招指標(biāo),考取了礦山技校。她是88級高中班的,一年后就去了深圳實習(xí)。按理說,我是與她不會有后來的,世間的緣分卻又悄悄地降臨。應(yīng)驗了一句話:在對的時間,找到對的人。
八九年的某月夏天,我剛從縣城參加完為期一月的民兵集訓(xùn),當(dāng)天上夜班。我站在格篩上揮汗如雨用大鐵錘敲打堅硬的礦石,青春的肌體迸發(fā)著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碩大的礦石打散了架。礦石在用撬棍撬入破碎機(jī)以前,符合尺寸規(guī)定的要報數(shù)登記。400x400的一塊四角,800x800的六角,這是用于獎勵的人工費。這項工作有專人統(tǒng)計記數(shù),正準(zhǔn)備喊,另一工友神經(jīng)兮兮地對我說:"兄弟,來了一位實習(xí)的大美女"。他立馬幫我把她叫來。當(dāng)她朝我走來,我便讓她的美貌傾倒,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吧,她,就是我的妻子。
追求的過程不多贅述,最終她只是勉強(qiáng)答應(yīng),和我相處一陣再說。我聽得出:話里有話。
實習(xí)放假數(shù)月,她從縣城回礦山上班。我正巧在她去單身宿舍的路口遇見她,興奮地走上前,想拉她的手,她把手一甩說:"咱倆分手吧"。扭頭去了宿舍。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腦子一片空白。
當(dāng)天晚上,父親看我一臉心事忡忡的樣子,對我說:"老二,咱們出去走走"。我和父親在同一單位工作,父親時任廠長助理,原本我可以不去從事那又危險又累的破工作,父親婉言謝絕上面領(lǐng)導(dǎo)讓我干技術(shù)工種的一番好意,說什么讓我多吃些苦,有好處。裝什么清高,就你講原則。想到這些,氣不打一處來,正欲開口回絕,父親和藹地又說:"走吧,就算陪我散散步"。母親沖我擠了個眼色,這才和父親出了門。
礦區(qū)的夜晚還算涼爽,水泥馬路兩旁的梧桐樹枝繁葉茂,路燈散著桔黃色的光,夜空的滿天星星閃爍著,有許多人在散步,他們和父親打著招呼。我耷拉著頭,父親遞給我一根香煙。我說:"不會"。"想抽就抽吧,有人告訴我,你學(xué)會了抽煙"。"嘿,誰呀?拍馬屁就拍唄,我學(xué)會抽煙礙誰了我。"我懟了父親一句,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家?;鸩襦鸵宦?,在父親手里擦燃,焰小,光很亮。"真窩囊,心里想什么都不敢對父親講"。父親表情嚴(yán)肅,眉頭皺著,深吸了一口煙說道。我收住了腳,猛一下,抱著父親痛哭:"爸爸,我心里難受"。父親拍拍我的肩,拉著我,去了偏僻處,讓我慢慢說。我把事情經(jīng)過大致說了一遍。"我的兒子戀愛了,是好事。她不與你繼續(xù)相處,你也得問問清楚是什么原因,身為一個男人,既要拿得起,更要放得下"。
我找機(jī)會和女友談話,這才知道她母親正張羅著,讓她找一個有錢的人家,女友不敢對她母親提及我的事情,擔(dān)心她母親肯定不同意。談話中,我對未來的岳母第一印象:厲害的角。女友說她的父親很開明,讓我心生一線生機(jī)。
在愛情面前,我充當(dāng)了"魔頭",背著女友,沖動了一回,冒失地寄了一封信到縣城火車站,未來岳父上班的地方。寫了我對愛情的看法,對女友愛的程度,飽含真情地寫了好幾頁。
女友說的話不假,她的父親是位開明的人。幾個月后,女友兩個已成家的姐夫?qū)ξ覍嵉乜疾炝艘环?。九一年年末,我正式和女友相處,次年臨近過年之時,女友帶我去了她家。
家中沒人,放下手中父母給我裝備好的煙酒,雞豬肉什么的。屋子很零亂,一廳一廚二室的平房,客廳墻上貼著影星張瑜,劉曉慶的圖片。即刻,女友帶我去了縣城的菜市場。
菜市場離女友家約一公里。我悶頭跟著女友,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帶我去菜市場。畢竟頭一次去女方家,心里緊張,沒敢多問。菜市場里采購年貨的人很多,熙熙攘攘。不一會,女友帶我到賣臘貨的攤位,指著我說:"媽,他來了"。"伯母好!"我上前急忙打招呼。未來岳母個頭不高,皮膚很白,烏黑的短卷發(fā)。站在她身邊的女孩是女友的妹妹,正念初中,放寒假前來幫忙照顧其母親的生意。女友母親并沒有馬上跟我打招呼,她跟每一位買主笑臉相迎,臘肉、臘腸、臘雞鴨……在稱盤過著斤兩,女友的妹妹用計算器快速地摁著鍵盤,一塊的、五塊的、十塊的錢,一一過手清點,整齊地放進(jìn)她胸前掛的包里。半晌工夫,攤位上的臘貨賣得所剩無幾。"三三,你們買些蔬菜先回家,我和你妹妹隨后回來,菜等我回家弄"。女友母親喊著她的小名,從包里拿出幾十塊錢給了女友。
臨近中午,女友母親挑著一擔(dān)籮回到家。馬上又到廚房一陣忙活,香噴噴的菜端上了桌??戳丝磯ι系臅r英鐘,說:"飯點了,父子倆也不見回來"。正說著,外面進(jìn)來一人。"爸,我?guī)杏褋砹?quot;。女友介紹說。女友的父親身穿鐵路制服,個頭高大,濃眉大眼。"伯父,你好!"我半躬著身體說。"坐吧,吃飯。喝些酒吧。"從進(jìn)門到現(xiàn)在,我一直很拘謹(jǐn),推說自己不會喝酒。飯桌上,女友母親對其丈夫說:"快過年了,這幾天生意特別好,前陣子進(jìn)的貨都賣完了,晚上坐火車,去湖南株洲多進(jìn)些貨,你跟站上的人提前打個招呼,搭便車去"。女友父親點著頭。
吃晚飯的時候,女友的弟弟才回家。其弟初中已畢業(yè),學(xué)習(xí)不好,念不下書,平日里在街面上瞎逛。他體格較胖,許是獨子的緣故罷。吃完飯,他又出了門。"早些回家,讓我省省心"。女友母親喊了一句。"三三,"打開電視看看有沒有黃梅戲。我去收拾一下床鋪"。女友母親出門去到隔壁另一屋收拾床鋪。女友說,另一屋是她父親和弟弟睡的,前不久才分下來的。不一會,女友母親回到屋,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電視里播放著黃梅戲嚴(yán)鳳英,王少舫唱的《天仙配》橋段。"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女友母親坐在沙發(fā)上,沒看多久就睡著了。女友拿了床被子剛給她蓋上,她即刻醒了,說:"幾點了,晚上還要趕火車"。"媽,你睡會吧。到點我喊你。"女友說道。"三姐,爸爸一準(zhǔn)又去打牌了。耽誤了媽媽的事,準(zhǔn)備找罵挨"。
晚上十一時,女友的父親才回家。"跟站上的人打招呼沒"。"喲,忘了"。"火車馬上就到點了,白天跟你就說好了,別忘,別忘。老天怎么就忘了收走你……"女友的母親劈頭蓋臉一頓大罵,像一頭憤怒的獅子,聲音很大。大家都嚇懵了,沒人敢吱聲。"發(fā)那么大火干啥?來得急"。"這么多貨,唉,煩死人"。女友的父母匆忙出門。"伯母,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想緩和僵局,這句話從嘴里脫口而出。"也好,多個幫手。不生氣了"。女友父親接過我的話,勸慰其妻。
事情還算順利,我和女友母親坐在綠皮火車的郵車廂里去向湖南。
郵車廂里包裹很多,隱藏著人世間的秘密。載著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在夜幕下駛向遠(yuǎn)方。窗外漆黑一片,車廂里的燈光將我的頭影襯映在窗玻璃上,隨著列車行駛,微微起伏。不怕笑話,長這么大,頭一次離家這么遠(yuǎn)。心里莫名難受。迎面疾馳過來一列火車,瞬間,耳際聽見空氣嗤嗤作響,鐵軌發(fā)出刺耳的聲音。數(shù)分鐘后,一切如初。女友母親遞給我一杯水,讓我喝。細(xì)微的動作,心里卻異樣溫暖。她問起了我家中狀況,想必也是尋機(jī)會側(cè)面了解一下我。當(dāng)我說到父親時,她打斷了我的話,提到爺爺?shù)拿?。我愕然問道?quot;伯母,你怎么知道我爺爺?shù)拿职。?quot;"你爺爺當(dāng)年在縣城工作時,可是了不起的人物,珠算可以左右手同時換算,年年在縣里的珠算比賽中奪魁"。我的爺爺在舊社會時期,畢業(yè)于江西立商學(xué)校(現(xiàn)江西財經(jīng)大學(xué)),當(dāng)然,這些情況我沒有去說。說話間,我才知道她在縣城讀過中學(xué),父親比她小兩級。無巧不成書??粗f話和藹的樣子,真難想象先前她生氣時的狀態(tài)。
火車在拂曉時抵達(dá)湖南株洲火車站。兩人又匆忙趕往臘貨市場。找到老主顧,十幾個品種一一過稱,清點,付款,打包,時間已臨近午時。女友母親又雇來三輪車,把貨物運到火車站,讓我看守。她又去了候車室,沒多久,她和一位鐵路上的工作人員走了出來。他帶著我倆去了郵廂。我迅速將所有貨物裝上了車。女友母親從背包里拿出幾盒好煙塞到那位工作人員衣兜里,連聲道謝。
火車開了,坐在郵廂里,我的肚子餓得嘰里咕嚕直響。
"餓了吧,不好意思,頭一次上伯母家,就讓你受累"。話說完,女友母親從背包中拿出兩盒飯菜,還有兩烤雞腿。饑餓面前,我顧不了斯文,狼吞虎咽起來,吃得直打飽嗝。
倉促之下的湖南之行,我有一點小收獲,女友母親對我的看法有了改觀。
二
這一年,我靠自己的努力爭取到了從事汽修技術(shù)工種的名額。父親也正式提了干。我享受著愛情的甜蜜。
在和女友的接觸中,我知曉了一些事情。女友從小是她外婆的婆婆帶大的,讀書后,才回到父母家。她的父親過去一直在外地工作,孩子大了才終于調(diào)回縣城。她的母親吃了很多苦,起早貪黑地去車站卸煤,卸沙,扛米……支承著家。她和大姐小時候沒有少吃苦,少挨罵,少挨打。經(jīng)常跟著母親干體力活。二姐嘴甜,會讀書,母親自然喜歡,沒有干過累活。最終也只是考了個技校,在鋼廠當(dāng)工人。手底下的弟弟和妹妹年幼,她很清楚在這個情況下,不受寵;因為長得像父親的母親,父親尚且喜歡她。可父親沒權(quán),家里的事大多都是母親說了算。女友的話有些傷感,轉(zhuǎn)念之下又會說她的母親多么不容易,又非常同情自己的母親。
幾月后的雙休日,我和女友又去了縣城。
那天,女友的兩個姐姐,姐夫,還有他們的孩子都在家,屋里好熱鬧。女友父親讓我隨他去廚房的烤屋打掃衛(wèi)生。廚房的地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盆子,還有大缸。里面放著兔肉、火雞翅、鴨子、禽畜的各種內(nèi)臟,原本狹小的場地顯得零亂不堪,散發(fā)著腥味。"伯父,這么多東西,吃嗎"?"這是用來薰烤好后,賣的"。他指了指墻角一處的小矮房。房子約1.5米高,面積約3平米左右,一扇小門只有1米高左右。"就在這薰呀,門也太小了"。"沒辦法,按照伯母說的去蓋的"。我蹲著身體鉆了進(jìn)去,在里邊,身體只能躬著。里邊放著兩個小煤爐,地上燒完的煤塊旁,有一些偏黃色的東西,是木屑。墻面四周都薰得黑乎乎,掛滿了油垢。屋里除了焦味,更多的是香烤味。我用小鏟和土箕清理著烤屋的垃圾,一小時后,已是滿頭大汗,一臉污漬。
女友看我這樣,埋怨地對她父親說:"爸,還不是咱家女婿就開始使喚上啦"。"伯父,不累,下次這樣的活等我回來干"。我這樣說話,有自己的想法。我只有努力表現(xiàn),才會讓他們認(rèn)可我,讓女友在家有地位。
中午,女友母親并沒有回家,攤上的生意好;午飯是女友大姐夫弄的。我三下五除二把飯吃完,提著飯盒去了菜市場。
女友母親看見我來,高興地主動打招呼:"來了,吃過了嗎"?"伯母,烤屋我弄干凈了"。"是嘛,你伯父前幾日還念叨你,說你勤快,人實在"。這次見面,我感覺到女友母親對我親近了許多。
女友母親是個精明的人。有一次去湖南株洲進(jìn)貨,誤了點,沒趕上回縣城的火車,對方讓她在店里住了一宿。起夜時,她發(fā)現(xiàn)對方在制作臘貨,偷偷地記下,烤屋尺寸也是這樣大致記下的。這樣以來,不用去那么遠(yuǎn),辛苦地進(jìn)貨。在縣城肉聯(lián)廠釆購凍禽畜肉,回家腌制到所需時間,放進(jìn)烤屋內(nèi)掛好,生上火后,挾兩塊煤火,再撒上杉木屑,木門再用布條捂嚴(yán)實,不讓煙氣和溫度散了。為了提高香味,又去木俱廠拖松木屑加工。當(dāng)時在縣城里自制臘貨的人沒幾個,少了進(jìn)貨環(huán)節(jié)上的價格,臘貨賣的價錢自然比同行便宜,味澤又純正,幾年下來賺了幾十萬。
薰烤過程極為辛苦。采購,解凍,穿線,抹鹽,按規(guī)定時間翻弄肉物,不至于壞了,或者太咸。晚上還要去烤屋里觀火?;鹛?,油漬掉到火里引發(fā)著火?;鹛?,肉物薰烤不透,口感不好。這些活,基本上都是女友母親一人干的。難怪她脾氣不好,為了改善生活,為了子女的將來,她承受了太多。環(huán)境造就一個人,這句話我堅信不移。我去了縣城,也力所能及地去幫忙,女友母親蒼老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