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著村莊。低矮的房屋里，亮著昏暗的燈光。冰冷的炕上躺了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她一雙深陷的眼睛黯淡無光。瘦弱的身軀佝僂在黑乎乎的棉被子里。
　　 她睜開渾濁的雙眼，看了看土炕兩面的墻壁，被煙火薰得已經(jīng)發(fā)黃發(fā)黑的那面墻壁。依稀看出墻上有孩子們粘得獎狀，隨著時間推移，獎狀已經(jīng)明顯掉色，變成了灰色。她記不清哪個孩子的獎狀最多。只記得，只要看到孩子們捧著鮮紅的獎狀回家，所有的勞累化為烏有。
　　 那個寒冷的冬天，他打回一只野兔 。收拾妥當(dāng)，她燉出了一鍋香氣撲鼻的兔肉。饑餓轆轆的孩子們爭先恐后爬上炕，用筷子挑著吃，她喊著：慢點(diǎn)吃，別燙著。他和她都沒有動筷子，看孩子們狼吞虎咽，吃飽了，他倆才喝了點(diǎn)湯，啃著孩子們啃剩的骨頭……
　　 一陣饑餓襲來，她舔了舔干癟的嘴唇，她想，此時有一碗熱湯喝，該有多好。兒媳好多天沒來送飯，她都是拖著沉重的身子下炕，糊個玉米餅子填飽肚子。自兒子去外地打工，她是饑一頓飽一頓的。上次，兒媳來送飯，送了幾塊地瓜和幾個饅頭。她高興地拿過饅頭就啃，直咯得牙疼。她有些憤怒，兒媳看了她一眼，喊到：能給你送飯，就不錯了，不吃拉倒！她伸出老樹皮般的手，把饅頭放嘴邊，慢慢咬著。
　　 冬至那天，鄰居家的大媳婦送了一碗剛出鍋的餃子來，讓她趁熱吃。她推辭，不要啊，俺有飯吃。俺有這么多孩子，他們都很孝順。那人臨走時把餃子放在鍋臺上，她慢慢走近，拿起餃子塞進(jìn)嘴里。餃子難以下咽。她想起以前，每次煮了餃子，都是孩子們圍著她轉(zhuǎn)，喊著，媽媽，吃餃子啦，吃餃子啊，那歡快的氣氛跟過年似的。如今，人都去哪了?
　　 她想起他去世前那晚，他對她說：這輩子，你跟我受苦了……她說，我不怕吃苦，只要有你在?？此咄晟鼩v程中最后一段路，傷心欲絕的她拼勁全力想要挽留他，拼命搖晃著他的胳膊，哭喊著，卻喚不回他的人。送走了他，她柔弱的肩膀扛起了生活的重?fù)?dān)，她早起貪黑在地里忙碌，夜里編筐子編簍子，雙手磨起了水泡；老母雞下蛋，不舍得吃，積攢著送到集市上賣；她頂著烈日去地里鋤草；她省吃儉用，含辛茹苦把三個孩子拉扯長大，兩個女兒遠(yuǎn)嫁他鄉(xiāng)，兒子娶妻生子。兒子兒媳住進(jìn)寬敞的大瓦房，她一個人則搬進(jìn)了低矮潮濕的老屋。她迷戀老屋里的氣息，她在老屋里找尋過去的記憶。她像一棵大樹健壯茂盛之時，給孩子們遮風(fēng)擋雨；孩子們就是樹上的葉子，緊緊依偎著她。如今孩子們長大了，都飛走了，而她像一棵老樹，葉子落光了，唯有干枯的樹根還深埋泥土里。
　　 饑餓，寒冷襲來，她渾身發(fā)抖，身體縮成一團(tuán)。此刻她想母親了，母親的懷抱有多溫暖，自母親逝去多年，每次只能夢中相見。她心里呼喊著，母親啊，孩兒來了，這次再也不跟您分開了?；秀敝?，母親張開懷抱過來擁抱著 她，她流下了幸福的眼淚。
　　 之后，村子里傳聞，有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好幾天沒出門了。有人打開她的街門，沖進(jìn)里屋炕間，才發(fā)現(xiàn)老人已逝去多日。打開老人的飯櫥，一張破碗里靜靜躺著兩塊地瓜。后大隊(duì)來人，又發(fā)現(xiàn)老人的一只眼，兩根手指已被老鼠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