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野玫瑰(微小說)
“翠嫂子,想啥呢,那么投入?”
翠一顫,見是臭皮,裝著唬起臉喝道:“死臭皮,趕著投胎去?也不到嫂子家來玩了。”
“忙啊嫂子,欠一屁股債,哪有空閑!”
翠知道臭皮老婆病了三年,剛死沒多久,撇下個十二三的姑娘,心里免不了升起同情和憐憫。遂又想起頭幾年,和臭皮在一個菌箱里接菌,還真快樂得不行。
臭皮愛開玩笑,沒接幾箱就熟了。臭皮接得慢,就殷勤地師傅師傅喊她。翠就笑:“我可不收你當徒弟,一點好處也沒有!”
旁邊就有接話的:“咋沒有?讓他先買四合禮,給你磕頭拜師父,再不像楊過那樣喊姑姑也行!”
臭皮故意涎皮賴臉地說:“楊過最后娶他姑姑了呢,我喊她姑姑,雖不能娶了,可怎么也得那么一下吧?”
笑聲中,有人繼續(xù)插話:“不嫌臊得慌,你是拜師父還是找小三?”臭皮嘿嘿地笑:“兼而有之,兼而有之……”
翠踢了他一腿:“想得真美!”
“想想還不行啊?嘿嘿,我最喜歡漂亮的腳丫,《倚天屠龍記》那個序幕,有一個腳丫,就像剛從蜜里撈上來,腳丫彎成弓形,蜜慢慢順著腳尖滴進水里,濺起水珠,水珠再濺進水里,哎呀呀,稀罕死個人!”臭皮閉上眼,頭一搖一搖的,哼哼起“洗刷刷洗刷刷……”
“你老婆又不是沒長,回家抱著啃去。誒,就是別像啃豬蹄那樣,把皮都給啃嘍……”翠沒說完,就伏在菌箱上亂顫,笑得喘不上氣來。
“喲喲喲,瞧你那點出息,一個腳丫就稀罕成那樣!”其他女子嘰嘰喳喳一起攻擊他。
后來臭皮經(jīng)常去翠家,即使她家那個不在家,他也坐下,和翠說笑一會兒。一次,正趕上翠坐在炕頭涂腳趾甲,他一下呆住了,半天用山東話喊“俺地個娘”!接著又變成東北話說:“你的腳丫就跟電視里一樣!真好,摸摸行嗎?”
翠見他手伸過來,也沒說不行,只是含著笑說:“你可真能夸張,有那么好看?”
“有!有!有!”他俯下身,先是小心翼翼地摩挲,唯恐摩挲壞了,輕輕捏著腳趾頭,“你看,多像開在雪地里的梅花!”他捧起腳掌,摩挲著腳面,眼里透明清澈,就像在把玩一件藝術品。癢像電流一樣,直擊翠的內(nèi)心,她既受用又舒服。她深深地體驗到“女為悅己者容”的含義,不忍把“藝術品”縮回來。
“明天跟他們?nèi)ゲ伤{莓嗎?我剛跟人家訂好。”臭皮低著頭,搓著腳下的小石子。
“去,咋不去?趕緊掙點現(xiàn)錢,好給兒子交學費。”
“凈苦窮,俺不借你的?!背羝ひ仓来浼夷莻€,去年從樹上掉下來摔死了,雖然留下一筆錢,但翠一個女人,也不容易。
“哎,臭皮,你別讓你大菌房閑著,做兩年菌,那點破饑荒還不輕巧還上?”
臭皮嘆口氣:“誰肯再借給我錢?”
“哎,你看這樣行不行?”翠往耳后掖了掖劉海,抬眼見臭皮正注視著自己,又猶豫了下:“嫂子借給你,但是……”臭皮像盲人見到曙光一樣,趕緊追問。“三輪車,嫂子也不會開,到時候你幫嫂子出鍋,給你工資也行,幫你出鍋換也行,不做菌哪成!”
臭皮眉里眼里全是笑,一連說了好幾個“行”。
兩人坐著人家的三輪,跟著去了遠處,采著藍莓,把做菌的事進一步落實。臭皮終于驅散滿臉的陰霾,露出昔日燦爛的笑。翠也喜滋滋的,好像又年輕了,勁頭就像滿山剛要飄紅的楓葉。
兩個人在互相幫著出鍋時,彼此關照著對方,感情也在一直升溫。
一轉眼,木耳菌都上山擺立完,可以短暫地歇歇,翠就約臭皮明天采野玫瑰去,也不知是誰先當茶喝的。
晚飯后,翠用冷水洗完臉,拿起暖壺兌了些熱水,然后把盆放在炕頭,轉身去柜里捏一撮野玫瑰,灑盆里。脫鞋上炕,把腳丫一只一只慢慢放水里。隔著一點一點還原的花,認真地端詳起來。想起臭皮稀罕的光景,心里突然涌動起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來。她自言自語地叨咕一句:“臭小子,竟有這樣的嗜好!”
此刻,翠也覺得自己的腳丫,真的跟書上描寫的“膚如凝脂”差不多哎!早沒注意,尤其是大腳趾甲,晶瑩剔透的,上面那個白月牙,跟真月牙一樣!翠突然想起水中月,鏡中花這兩個不好的詞,趕緊呸呸,心想,我要撈月,霍地把腳丫抬起,自然而然地弓著,滴滴答答一陣后,到隔一會兒滴一滴時,她覺得如果拍下來,加點特效,肯定不次于《倚天屠龍記》里那個鏡頭。
涂抹完腳趾甲,自我陶醉了一會兒,出去倒洗腳水時,已是滿天星斗了。恰好,一顆流星劃過,她潑出去水,放下盆,低下頭,默默地許了一個愿。然后抬頭望天,寂靜的夜空,只聽見蛤蟆在池塘里哇哇求偶。
此刻,臭皮也正站在院外,面對翠家的方向,幾次三番想邁開大步,可是腿上仿佛綁著千斤重物。想起稀罕翠腳丫的那一幕,不禁面紅耳赤。那是他見過最好看的腳丫,腳面柔滑的程度,可比玉和奶油。想著,心里一陣陣悸動,怎么,心里咋存了這非分之想?當那顆流星劃過的時候,臭皮也許了個愿。
吃過早飯,翠翻箱倒柜找出來只戴過一次的紅紗巾,對著鏡子系好。左照右照,捋了捋劉海,又抹了點腮紅,遮蓋住那幾粒不太明顯的雀斑。再抿了抿唇上的口紅,方滿意地走出門去。老遠,看見臭皮在院門外靠著摩托,癡望著這邊。待看見了翠,便撮起嘴,逗電線上啾啾的鳥。
翠到近前,見臭皮有些不自在,自己也跟著不自在起來,嘴唇微微地翕張,又不知道說什么好。臭皮噗通噗通踹了好幾下,摩托才響起馬達,他跨上后,示意翠上。翠攥緊他的衣服,跨上后,摩托突突地冒著藍煙,直奔他家窩棚。下了摩托,一前一后穿過菌地,爬不是很高但很陡的山。臭皮手腳并用,還是站不穩(wěn),就聽翠嬌聲喊“拉我”!臭皮抓住樹枝,回過身拉住翠的手,禁不住一抖。翠立刻感應到,她也覺得奇怪,為何跟臭皮撒嬌?就是跟“他”生活那么多年,也從沒有過。
臭皮不是推,就是拽,兩個人誰也不說話,生怕把這溫馨打破??梢晦D眼,到山頂了,兩人同時覺得,山要是沒有盡頭多好。
回望山下:公路、菌地、綠樹、小河;近處有花、草、怪石、還有鳥鳴?!耙窃谶@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該多好!”
翠說:“是呀,相中誰了?‘嫂子我’給你介紹去?!背羝ぢ牎吧┳游摇比齻€字語氣重,一時不解,故瞪大眼睛在翠臉上仔細搜尋。
“咋,跟嫂子還不好意思說?”翠反倒被看得低下頭,挽弄著紅紗巾,嬌聲問:“好看嗎?”
臭皮眨眨眼,面對翠一雙靈動的眼睛,連連說“好看”。翠說:“這條紅紗巾還是姑娘時買的呢,就第一次相親時圍過?!宾畷r,眼里流淌出蜜樣的柔情?!皳淅饫狻眱扇送瑫r一驚,翠不自主地把身子靠向臭皮。只見一只鷹從跟前樹枝上,經(jīng)頭上向山下急掠,才呼出一口氣:“嚇死我!”臭皮似抱還沒抱翠玲之際,也看清了鷹,也跟著噓了一口氣:“也嚇我一跳!”為避免尷尬,臭皮跟著說“采花去”。
山后有一片近乎空地,拉拉雜雜有幾棵要枯死的云杉樹,樹下則像是綠色的波濤,漂浮著片片紅色的帆。倆人一叢一叢采起“帆”來,說的話都是遮遮掩掩。臭皮幾次想表白,又覺得這不是用嘴說的玩意。翠則想,你不說,反正自己也不能主動。
“別采了,怪熱的,要依著采,沒夠!”臭皮看看翠的小袋,沒自己的多,抓一把塞她袋里:“我有點就夠。”
翠也沒太謙讓,跟著他回到山頭,頓覺微風撲面,翠一屁股坐在樹根腿上,解開紅紗巾,說:“涼快涼快,歇會兒再走?!?br />
他順勢歪倒在矮草甸上,面對著她,撫弄臉跟前一叢藍色的馬蘭花:“花挺香啊?!?br />
翠扇了幾下:“該穿裙子了?!狈畔录t紗巾,解開鞋帶,把黃膠鞋脫下來,“太捂得慌!”
臭皮看見穿著透明絲襪的腳丫,一下直起身子,放開花,輕輕地伸過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