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夢魘(小說)
我一路向西,拚命地向前飛奔,速度奇快,幾乎是足不沾地,一點即起,像一顆流星劃過。路邊的大白楊紛紛向后倒下,蓬松的黃土在我的腳下迅速形成一個個黃土旋風,面粉一樣的塵灰噗噗地向四周飛濺,在我經(jīng)過的地方,每一腳留下的,都是一個個形似炸彈坑一類的東西,淺淺的。
我自己都感覺吃驚,不知因何突然間能量大增,昨天還是一個手無扶雞之力的弱女子,連路都不會走,而今天竟然身輕如燕,有如一片鴻毛。我還在飛快地向前跑,不,可以說是在飛,因為我明顯感覺到,我的兩條腿離開地面,腳落下的時候,沒有了黃土的蕩起,更不見一個旋窩,甚至連一點塵灰都沒有。
我的耳邊有風呼呼吹過,不時發(fā)出哨子般尖厲的嘯聲。
驀然,在我的身后遙遙傳來狗的叫聲,那帶著血腥味的兇狠的吼叫聲比我跑得更快,一聲比一聲清晰。我不能讓它追上我,這狗是條個頭碩大十分健壯的狼狗,鄰家的,聽說最近瘋了,還聽說,一個男人被他咬了之后,因為沒有及時去打破傷風針,沒多長時間便掛了。那狼狗的舌頭伸出來足有一尺多長,血紅血紅的。那巨口一張,大得不得了,能一口吞進一顆成年人的腦袋。特別是上下兩排牙齒,我的媽,像一柄柄豎著的匕首。
我不能不跑,后面那條瘋狗還在拚命地追我。所以,我使足了力氣,猛地向前一竄,沒想到,這一竄,雙腳竟然脫離了地面。前邊是條三米多寬的小溪,我本來是想停下飛奔的,小溪不深,最多能淹到腳踝,況且,小溪里有許多的踏腳石可以借力。然而剛有這個念頭,人已凌空越過了小溪。我大喜,呵,原來我能輕易飛過這條小溪。我知道,前面就是濁漳河了,五百多米寬,或許,也照樣能飛過吧?
后邊那條咬人的狼狗,似乎又迫近了,這畜生簡直成精了,身子一躬,就能射出一丈多遠。我慌不擇路,一頭鉆進一片茂密的森林里。濁漳河就在這片森林中。
我快,那瘋狗更快,只一個騰躍,便到了我的身后。我驚恐得要死,死命地哀嚎了一聲。那狗并沒有因為我的哀嚎而停下腳步,而是瞪著血紅的眼睛,吐著長長的舌頭,大張著扎滿小匕首的巨口。我急了,左腳猛然一登,奇事發(fā)生了,就見我的身子像一根羽毛,忽悠悠向上騰飛,一直向上,幾乎高出樹林。我分外高興,我想,你再有本事,也只不過是一條狗,你沒有翅膀,能耐我何?
我高興的太早了,沒想到那瘋狗突然間就長出兩只翅膀,而且翅膀超大,舒展開來至少在三米以上。只見那瘋狗巨翅一撲愣,像火箭一樣扶搖直上,直沖我奔來。
我大駭,腿一軟,手一松,大叫一聲,便從天上跌落下來……
喂,醒醒。
一只骨瘦如柴的大手在我的腦袋上啪地狠狠搧了一掌:媽的,又做惡夢了?
叭地一聲,電燈亮了,一個茅草窩一樣的巨大腦袋從被窩里拱出來,臉上長滿了粗壯的腮毛,根根直豎,活像一片枯死了白樺林。中年男人深陷在眼眶里的兩只小眼睛瞪得溜圓:媽的,嚎啥?嚇了老子一跳。
見我沒事,只是被惡夢嚇著了,深陷在眼眶里的兩只小眼睛,上下眼皮像兩道閘門合了下來。小眼睛一閉,中年男人臉上的風景大變,兩個眼窩深深地向下凹了進去,猶似兩個深藏在茂密樹林中干枯了的淺潭。
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中年男人摸著床頭燈,叭地又給滅了。
我渾身出了一身冷汗。我感謝身邊這個中年男人,要不是他,我肯定慘了,非被那條瘋狂生吞活剝了不可。
中年男人一翻身,我也不由地翻了一下身,我不翻身不行啊,我的右手被中年男人緊緊捆綁著,繩索的另一頭,緊緊地捆綁在中年男人干枯的左手腕上,那手腕沒肉,除了皮就是骨頭。
躺在床上的這個中年男人我不認識,我也聽不太懂他的方言,或者說,只能聽懂一半。
我怎就和這個干癟的中年男人走在了一塊?我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只知道,我那個本家大叔說,跟上他走,去享福吧。
中年男人入睡極快,不到三分鐘,便鼾聲如雷。我試著解了一下捆綁著我的繩索,非常緊,扣子是個死扣,解不開。我的眼淚像掉了線的珍珠,一顆接一顆地滾落在枕頭上。
我確定,我的大叔一定是不要我了。他身邊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我絕對是多余的……
十四歲的我長得特別美麗,怎么美麗?我也說不清,反正從鏡子里看,五官很得體,長得恰到好處,自己感覺很滿意。身材也蠻不錯,不知道我有多高,反正很高。可惜的是,我天生殘疾,別人的腳尖都是朝前,唯獨我的右腳腳尖是向后的,走起路來特別有趣,左腳向前,而右腳總想向后走,所以,在走路的時候,腿發(fā)軟,使不上力,總是在原地打轉,不借助拐杖,幾乎無法向前跨出一步。我沒見到過我的父母,我有記憶力的時候,身邊就只有兩個人,一個老男人,長著雪白的長長的胡須,一個老女人,五官還勻稱,就是滿臉的皺紋。雖然殘疾,但我畢竟是個人,到了該說話的時候,自然就會說話了。有一天,我望了白胡子老男人半晌,突然喊道,爹。白胡子老男人吃驚地用眼瞪著老女人。
老女人滿是皺紋難得一笑的臉上終于見到了笑容,那一道道的皺紋像極了一層層的花瓣。她撫摸著我的小腦袋說,錯了肉兒,叫爺爺。
應該叫爺爺?
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的男人,除了叫爹,還可以叫爺爺。
爺,爺爺。這個稱謂有點別扭。為啥不讓叫爹,要叫爺爺?其實我不知道該叫老男人什么,只是有一個看上去還很還年輕的男人,每天總是抱著一個比我大點的孩子來我家串門兒,我聽那孩子喊他爹,我這才明白了,男人該叫爹。
那,女人該叫什么?
叫我。老女人指著自己滿是皺紋的臉說,叫我奶奶。
于是,我又明白了,女人該叫奶奶。爺爺、奶奶很窮,穿著補丁衣服,吃得很差,幾乎每天是小米飯就咸菜。八歲時,我說,奶奶,我要上學。奶奶一臉的漠然,好大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說,女孩子不用念書。我說那我不念書干啥?奶奶說,學針工。說著,拿出一雙納了半拉的繡花鞋墊說,你看著奶奶,這才是女孩子應該做得。我又說,我?guī)蜖敔斚碌馗苫畎?。奶奶搖搖頭:那活,你干不了,你行走不便,腳有殘疾。
在我十三歲那年,爺爺、奶奶相繼走了,我的一個本家大叔收養(yǎng)了我。他說,孩子,你太可憐了。我看見了,他擦了好幾次眼淚。大叔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本家大嬸,前年突然癱瘓了,聽醫(yī)生說,她的大腦里出了一灘血,不是一灘,聽說有一小碗的血。
大叔對我很好,經(jīng)常給我買好吃的。我說,大叔,你真好。說著,撲在他的懷里。大叔一哆嗦,趕緊推開我說,丫頭,我該下地干活了。
大約過了一年多點吧?我明顯發(fā)育了,特別是胸部,鼓鼓囊囊的。有一天黑夜,我正睡得深沉,忽覺得一個人鉆進我這被窩,一把摟緊我說,丫頭,我給你暖暖身子。大叔,我說,我不冷。大叔摸著我的全身說,還說不冷?看,都涼冰冰的了。說著話,大叔便爬在我的肚子上,一個硬梆梆的東西直進入我的下身。
我大叫了一聲:媽呀,大叔,你干啥?疼!
三個月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吃胖了,奇怪的是,其它地方不胖,只有肚子胖,微微地鼓了起來。我看到大叔臉色都變成青的了:這,這,孩子,找個人嫁了吧。
啥叫嫁?我不解地眨著眼睛問。
大叔苦笑了一聲說:算了吧,說了你也不懂。
過了兩天,大叔領來一個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和我大叔的歲數(shù)差不多,牙齒都沒了一半,黑干枯瘦,腰身佝僂,一看到我,原本混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嘖嘖,好,成交。
我不知道他們說得成交啥意思。
大叔手捂著臉,好像在哭,但沒見有淚流下來:孩子,跟他走吧,他能給你幸福。
我不!我驚恐地向后退,腳下一絆,跌倒在地上。中年男人一把把我拖起來說,走吧,趁天黑。我更迷惑不解了:走就走吧,為啥要瞅天黑,白天不能走嗎?別看中年男人其貌不揚,勁兒倒是挺大,一下把我抱起來,抱出院子,門外停著一輛驢車。
就這樣,我跟著中年男人走了。走了好長時間,天又黑了,中年男人說,老婆,咱歇一晚,明天再趕路。于是,找了個小小旅店住下。
老婆?老婆是啥?啥叫老婆?
我想問一下,但中年男人忽然獰笑了一聲說,老婆,就是和我睡覺的女人。說著,便把我硬摁在床上。老婆就該這樣。說話間,我的衣服被中年男人一把扯掉,露出了我雪白的胴體。
折騰了我一會兒,中年大漢氣喘如牛地爬在床上不動了,閉著眼睛,吧咂著嘴,像是回味無窮的樣子。
我不喜歡你亂說話,很不喜歡。中年大漢突然說。
也不知道他給我塞在嘴里兩顆啥藥片,我立感大腦迷迷糊糊,昏昏欲睡。中年男人嘿嘿一笑說,沒事,別怕,這玩意兒只管睡覺,到后半夜,藥效就沒了。
在驢車上顛箥了一天,也確實疲累了。不到晚上十點,我便進入了夢鄉(xiāng)。還沒睡穩(wěn),又被中年男人給折騰醒了,這男人,比那條瘋狗還瘋。
再次進入夢鄉(xiāng)時,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我沒有任何殘疾,渾身精力充沛,身輕如燕。我如一縷幽魂,從軀殼里走出來,飄出客店,一路向西,拚命地向前飛跑,速度奇快,幾乎是足不沾地,一點即起,像一顆流星劃過,正飛騰間,忽聽一聲狗叫又遠遠地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