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世間】我們其實都披著一身偽裝彷徨(短篇小說)
一
我是以最狼狽的方式逃離那座生活了整整35年的小城的。
當辦公室第一美女林倩的“男友”帶著一幫人沖進辦公室,揪著我的衣領責問我為何要非禮他的女人時,我整個人都懵了。直到雨點般的拳頭砸向我時,我才如夢初醒。林倩那受害者的無辜眼神和辦公室同事那幸災樂禍的表情,像利刃一般刺向我的心口。
我的腦海擠滿了兩個字:陰謀。
二
我曾一度自以為這是一次“艷遇”。
我是一個極度自負而又極度自卑的人。這樣的極端心理使我很難真正去接納一個人。但表面上,我總是顯得彬彬有禮,對幾乎所有的人都客客氣氣。聽慣了旁人“這是個老實人”、“這是個好人”之類的評價,很多時候,我一度忘記了那個內(nèi)心一直都非常孤獨和落寞的真實自我,總喜歡以一副虛假的隨和姿態(tài)示人。
做“好人”其實挺累的,特別是大家都公認的這類所謂的“好人”。
當林倩以一個“失戀者”的身份找到我,問我能不能陪她出去散散心時,原本內(nèi)心就不怎么平靜的我,整個心空頓時掀起了波瀾。
林倩的原話是這么說的:“蒲扇,直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覺,只有你這種類型的男人才適合我。如果你不嫌棄,我們抽空出去走走好嗎?”
我一陣苦笑。我很想說“你別在我面前演戲,再說你也不適合我呀”,但我終究沒有說。
你們知道我最后對林倩說了些什么嗎?
就在林倩扳著我的肩頭,進一步說她豐富的情史或許能成為誘發(fā)我寫作靈感的酵母時,我情不自禁地打了聲噴嚏。
打完噴嚏之后,不知出于何故,我一反常態(tài),用少有的俏皮口吻說:“難道你看不出嗎?我其實也是個壞男人!”
“哈哈,這一點,我早就看出來了。不然,我現(xiàn)在不會來找你?!绷仲坏碾p眼流露出狡黠的目光。
盡管我并沒有對林倩真正“使壞”,最“出格”之舉也僅僅是在與她單獨外出散心時順理成章了任她挽了挽我的手。
但我沒有想到,林倩后來竟然把我和她之間的事添油加醋地當作了向別人炫耀的資本。
負面新聞通常都要比正面新聞傳播得更快更廣。
特別像我這種一直以“正面形象”留存在別人印象中的年近四十都還未婚的老男人,一點點有關我情感方面的風吹草動都會牽動那些好事者的神經(jīng)。
我被林倩的“男友”教訓了一頓的消息一下子傳遍了整座小城。幾乎在單位領導為此事約談我的同時,林倩的另外幾任“男友”也聞風而動,紛紛堵在我每天上班必經(jīng)的那個路口,揚言要給我一點“厲害”嘗嘗。
萬般無奈之下,我選擇了逃離。
三
當我得知林倩其實就是劉晴的表妹時,我惱怒到了極點。
那是我逃離那座小城獨自來到南方這座海濱城市的第二年,我意外地接到了林倩的電話。林倩在電話里只字不提我倆過往的事,而是一個勁詢問我打工的確切地址。我不想理睬她,敷衍了她幾句就掛斷了電話。沒想到,林倩立馬又打了過來。她說:“蒲扇,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怎么就把電話掛斷了?我既然都能弄到你的電話號碼,難道還弄不到你的地址嗎?我剛才是在故意跟你胡扯一下,沒想到我還沒開口你就煩了我……”
一想起一年前被她“男友”帶人“修理”的那一幕,我就來氣。但我還是極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我用極其平淡的口吻說:“你想說什么就快點說吧!”
“蒲扇,你還是不耐煩。畢竟我倆曾經(jīng)好過一場,難道你就真的連跟我說說話的耐心也沒有了嗎?”林倩悠悠地說,說完自顧在電話那端笑了起來。
我不知林倩是出于何種意味的笑,只知道她的笑聲很令人揪心。
見我不再搭腔,林倩在斂住自己的笑聲之后,自嘲式地長長嘆息了幾聲。
過了許久許久,林倩才冷不丁說:“蒲扇,你還認識劉晴嗎?”
“劉晴?哪個劉晴?她……她現(xiàn)在在哪里?”我愣住了,拿手機的那只手懸在了半空。
“呵呵呵,蒲扇,你別裝了,你當然知道我說的是哪個劉晴。我實話告訴你吧,是劉晴要找你的。”林倩一邊說一邊冷笑。
當接下來林倩告訴我,劉晴是她的表姐,目前劉晴也正在我身處的這座海濱城市時,我驚訝到了極點。
四
有關劉晴的那些往事是我一直不愿觸及的極不光彩的一段尷尬記憶。
十年前的我很“火”,特別是情感方面,放眼整個米壩鄉(xiāng),幾乎沒有比我更“春風得意”的人了。那段日子,與我比較熟絡的女孩子比一個“加強連”還要多。在這眾多的異性友人中,公開與我兄妹相稱的就多達十幾個。
委實說,我并非“渣男”,原因是我一直堅守著自己做人的底線——從未與身邊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女孩發(fā)生出格的事情。
忘了交代一點,我當時有一個敏感的身份——米壩中學一名語文教師。我的“放蕩不羈”與我人民教師的身份是有些不符的,但這并不阻礙會寫一些自以為是詩的文字的我成為了眾多女生的仰慕對方。
我與異性交往的另一個原則就是從不和自己的學生發(fā)生任何曖昧或?qū)嵸|(zhì)性的親密關系。因此,即使經(jīng)常會收到一些大膽的女生夾在作業(yè)本中的寫著“情話”的字條,我也從未對任何米壩中學的女生產(chǎn)生過邪念。
可劉晴的出現(xiàn),改變了一切。
劉晴是米壩中學63班最漂亮的女生。這是素有米壩中學第一美女教師的鐘艾華在上完63班第一節(jié)英語課后得出的結論。鐘艾華與我的關系很鐵,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我和她的關系屬于比普通友誼多一點比愛情少一點的那種“曖昧”狀態(tài)。鐘艾華對我“濫情”這事是知根知底的。因此,她不止一次用玩笑味的口吻提醒我不要打像劉晴這類漂亮女生的主意。
鐘艾華提及劉晴的次數(shù)多了,我自然也就對劉晴多了一點“留意”。但劉晴畢竟才是一個初中二年級的學生,我除了覺得她水靈靈的眼睛特別有神之外,并未發(fā)覺她與其他女生有太大的區(qū)別。
那時很流行送賀卡,每到重大節(jié)日,就總有很多學生送賀卡給老師。我真正留意劉晴是在那年的元旦節(jié)我收到了她自制的賀卡之后。劉晴在那張自制的賀卡上畫了兩顆心,旁邊是娟秀的四個字“心心相印”。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卡片右下角居然寫著這樣的一句話:“老師,我最喜歡你這種類型的人”。
我當然讀懂了劉晴這句話的意思。作為一名老師,我覺得有必要找個機會對劉晴進行思想方面的疏導。但我又總覺得自己單獨找劉晴這樣的漂亮女生來談論這方面的事有些不妥,于是便想讓鐘艾華替我出面去邀約劉晴過來,當著鐘艾華的面一起聊聊。
我是在那個學期的期末考試結束之后才跟鐘艾華說這事的。鐘艾華把劉晴送給我的那張賀卡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然后不無遺憾地對我說:“我們的大情圣,看來你的魅力真不小,連初二女生都對你有想法了啊!只不過,我想告訴你的是,劉晴下個學期可能讀不成書了?!?br />
“為什么?是她自己不想讀?還是她家長不讓她讀了?”我深感意外,便連珠般地問。
“應該是她家長不讓她讀了吧!聽說她的家庭比較特殊?!辩姲A說這話時用異樣的目光盯著我??纯此南聼o人,鐘艾華便湊近我耳根,用酸溜溜的語氣說:“蒲扇,你現(xiàn)在的神色不對勁,莫非你真的對人家小女生有什么想法呀?”
五
第二個學期開學時,劉晴真的沒有來報名。大概是在開學后的第五天,在學校領導的安排下,我和鐘艾華跟隨著63班班主任楊老師一起來劉晴家勸學。一見到我們,劉晴哭著鼻子說了一句:“謝謝幾位老師!我不想讀了?!比缓蟊闩苓M房間關起房門不再出來見我們。
接待我們的是劉晴的母親。劉晴母親一邊剁豬草,一邊唉聲嘆氣,最后才說,都怪劉晴命苦,她繼父說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沒有什么用,加上家里又確實困難,也就不想讓劉晴再讀下去了。
從劉晴母親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中得知,在劉晴五歲那年,她父親因病去世,之后這些年,為了生存,劉晴母親帶著她先后改嫁了五次。劉晴目前這個繼父,人挺實在,就是喜歡酗酒,每次醉酒后動不動就發(fā)脾氣,因此劉晴很怕她繼父。早在上個學期末,劉晴繼父就多次說過不想再讓劉晴讀書了。頭幾天開學時,劉晴母親試探性跟她男人說了說劉晴讀書的事,結果遭到了劉晴繼父的一頓臭罵……
如果那天我不在離開劉晴家時心血來潮地當著鐘艾華和63班班主任楊老師的面承諾只要劉晴肯回學校讀書她整個初中階段的學雜費我全部替她出,也許也就沒有后面的故事了。
當時聽我說愿意為劉晴承擔學雜費這事之后,劉晴母親似乎很感動,答應等劉晴繼父回來再跟他商量商量。而一直躲在里面房間的劉晴顯然也聽清楚了我所說的話,就在我們剛走出她家堂屋門時,她推開房門,抹著眼淚跟我們揮手,不停地哽咽著說謝謝老師。
劉晴依舊沒有去上學。大概又過了一個星期,我收到了劉晴托人帶給我的口信,說她已經(jīng)在米壩街上的一家理發(fā)店做學徒工了。
我們米壩中學離米壩街上只有兩公里遠。我對米壩街上那僅有的幾家理發(fā)店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我一猜想,就估計劉晴可能在秀珍的那家理發(fā)店做學徒。秀珍何許人也?秀珍是與我兄妹相稱的眾多女孩子中唯一有“現(xiàn)任男朋友”的人。我對秀珍是相當了解的,她的交際非常復雜,是米壩有名的“交際花”。得知劉晴在她店里做學徒,我總擔心一點什么。
六
那天下午我剛好沒課,就打算去秀珍店里坐坐,順便見見劉晴。
我剛走到秀珍的理發(fā)店門口,就聽到店里傳來嘈雜的嬉笑聲。推開虛掩的大門,只見秀珍一個人若有所思地呆坐在那里。而一陣陣男人的嬉笑聲正從里面的房間里傳出來。
“哥,你怎么有空來呀?”見到我,秀珍立馬站了起來。
我沖她笑了笑,問:“劉晴呢?不是聽說劉晴在你這里做事嗎?”說這話時,我的目光一直盯著里面那個房間。
“唉,哥,我就知道你不是來找我的。你的那個學生嘛,正在里面房間里陪貓仔幾個人打撲克牌呢!”秀珍走上前來,把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火辣辣的眼神看著我,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只有我一個人看得懂。
我懂得如何跟秀珍這類女孩玩“曖昧”。我朝秀珍努嘴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指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耳垂:“你明明知道劉晴是我的學生,怎么還讓她和貓仔他們那樣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呀?”
秀珍偏過頭,答非所問道:“哥,你莫非看上人家劉晴了吧?”
“師傅,你莫亂說,他是我老師哩!”不知什么時候,劉晴從里屋里推門出來,在嬌真地沖秀珍嘟嘟嘴之后,徑直走向我,直到距離我僅僅兩步遠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劉晴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令我驚訝不已:“老師,我知道你會來找我?!?br />
我很想說,你憑什么這么說呀?但想想秀珍還站在旁邊,如果這么問似乎有些不妥,于是便換了一種語氣:“劉晴,我還是希望你能回到學校去讀書?!?br />
劉晴閃著眼神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感覺得出,劉晴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
七
我正準備跟劉晴說點什么,貓仔那一幫男人嬉皮笑臉地出里屋走了出來。他們見到我,都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
秀珍是出了名的“交際花”,她知道如何化解尷尬。
只見她扭著腰往貓仔身上一靠,然后指了指我,說,這是我哥,你應該認識吧?你們怎么一點禮貌都不懂呢?見到我哥連個招呼都不打呀?
秀珍說的當然是一些為了調(diào)節(jié)氣氛的“玩笑話”。貓仔聽她那么一說,就沖我笑了笑。然后在順勢用手捏了一下秀珍的臉蛋的同時,像是對我又像是對秀珍說:“你這個妹妹不簡單,不知究竟有多少個情哥哥!”說完領著他那幫小兄弟一哄而去。
等貓仔他們一幫人走遠了,我才回過頭去跟劉晴說:“劉晴,這里的生活不適合你,你還是回學校去讀書吧!”
劉晴還沒有回答我,秀珍已經(jīng)在一旁替她回話了:“還讀么子書喲,還有什么心讀書喲!”說完,秀珍咧著嘴壞笑個不停。
我聽出了秀珍的話里有話,正欲旁敲側擊地問她一點什么,劉晴已經(jīng)走過來推力推我的后背,頗難為情地說:“老師,你不要聽她亂說。”
我不是那種不明智的人。我明白劉晴的意思。
于是,我趕緊找個借口跟她倆告辭。
在我跨出理發(fā)店大門那一刻,劉晴趁秀珍轉(zhuǎn)身去關里屋房間的燈的機會,輕輕拽了一下我的衣角,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對我說:“老師,今晚八點我來學校前邊的石拱橋下等你………”
八
劉晴為何要邀約我見面?鑒于彼此身份的特殊,大晚上,我和她孤男寡女的,邀約在那么偏僻的地點見面適合嗎?
那之后的幾個小時是我這一輩子最煎熬的一段時間。我期盼那一刻的到來,但內(nèi)心又是極其矛盾和惶恐的。我總預感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當晚八點,我準時來到了學校前邊石拱橋下的小河邊。劉晴早已等在了那兒。
見到我,劉晴的第一句話是:“老師,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朦朧的月光下,劉晴纖瘦的身影顯得愈發(fā)單薄,一股愛憐之情油然而生,我走近劉晴,靜靜地望著她,說:“你一個人來這么偏僻的地方,你不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