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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南山】一本書的自述(散文)


作者:王洪 布衣,157.85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3467發(fā)表時間:2020-03-26 07:37:33


   我是一本書,我的名字叫《公文寫作攻略》,雖然腹有才華、能量滿滿,而且按現(xiàn)在的流行語的說法,我們的顏值也挺高的,但因為受眾面狹窄,青睞我的人不是很多。我排行老二,有一個哥哥,和我極為相像,不認(rèn)識我們的人,會把我們當(dāng)做雙胞胎。可惜我們因一次意外失散多年,哥哥一直杳無音信,每每想起,心里就會一陣陣刺痛。我蜷在主人的柜里過著不知白天黑夜的漫長歲月,思念兄長,渴望生命的綻放。
   其實我的第一個主人不是現(xiàn)在這個已經(jīng)禿頂?shù)睦项^,雖然我在他柜里已經(jīng)默默地躺了十幾年,可我一點也不喜歡他,因為他從沒拿正眼看過我。我之所以說柜子而不說書柜,是他那個破舊的柜子,只有一層放了幾本書,其余放的全是雜七雜八的物件,讓我一看見心里就很不舒服。
   我的第一個主人是一個單位的辦公室主任,剛大學(xué)畢業(yè),年輕、帥氣、熱情,充滿朝氣,做事利落,是領(lǐng)導(dǎo)的得力助手。某日他從書店把我們哥倆帶回他的辦公室,很是鐘愛我們,經(jīng)常把我們從柜子里取出來,有時候看哥哥的時候多一些,有時候看我的時候多一些。翻動我們的時候,非常溫柔,好像生怕弄疼了我們,還給我哥倆一人做了一個漂亮的書簽,配了淡藍(lán)色的流蘇,十分炫目,可以看出我們在他心中的地位。我們非常喜歡和他待在一起,那也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我的不幸緣于一個周末的下午,主任讓一個即將退休的、頭發(fā)快掉光的同事寫公文,據(jù)說他是前辦公室主任,嫉恨這個大學(xué)生頂了他的位子,一直心懷不滿,平時一點也不配合主任的工作。所以這個猥瑣的男子磨磨蹭蹭就是不動筆,主任也不好說他,快下班的時候,他一個字也沒寫,說自己能力有限,怕寫不了。主任打開書柜,把我從一排書中抽出來交給他說,那你回家寫吧,上面有范本,參照一下,周一帶來就行。
   就這樣,我來到了這個男人的家,一到家他就把我重重地摔在茶幾上,疼得我渾身發(fā)顫,那枚漂亮的書簽也從書中滑落下來,掉到地上,他全然不顧,隨即從牙縫里擠出來幾句話:是老子不想給你寫,還以為老子不會寫啊,還參照,參照個屁!
   我在他家冰涼的茶幾上躺了整整兩天,沒一個人理我,書簽也被他的家人踩來踩去,最后被扔進了垃圾桶,我心疼、氣憤,盼望周一快點到來,就可以回到我親愛的主人那里了。誰知周一早上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就出了門,是不是他忘記了?我安慰著自己。沒想到他下班回來,順手把我塞進了他臥室的一個柜子里,柜子骯骯臟臟的,也很陰暗,不知都放的是啥東西,一股奇怪的、難聞的味道令人作嘔,中間一層有幾本書,大小不一,他把我隨便塞進了那幾本書中間,轉(zhuǎn)身就走了。我大吃一驚,幾乎要哭出聲來,這叫怎么一回事???難道是主人要拋棄我了嗎?在這陰暗的柜子里,我心煩意亂,寢食不安,幻想著有一天主人會親自到來把我接回去,但我望穿雙眼也沒等到主人的到來,倒是這個老男人一年后拿著退休證回家了。
   我徹底絕望了,難道主人已經(jīng)把我忘記了嗎?我悲哀地想著。就這樣,我在這個家度日如年,暗自悲嘆,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不知那天是出頭之日。和我緊挨的是一本無皮無尾的書,誰也不知道它姓甚名誰,邋邋遢遢的,我倆從來不搭話,離我不遠(yuǎn)處有一本粉紅色的書,看上去很秀氣,我也不知道她叫啥名字,心里把她稱為粉紅妹。我倆互相打量過多次,都有好感,但從沒有過任何交談,看得出她也不想在這里待,但我們都無能為力,成天和這些雜七雜八的書為伍,心里著實憋屈得很。
   有一天,一直處于黑暗中的我,眼前突然有了一絲亮光,我打了一個激靈,我感到粉紅妹也是一振,就聽見男主人和一個年輕人的說話聲,隨即他打開柜門,把我從那一排書中抽出來,拍了拍邊角上的灰塵,遞給了一旁站著的年輕人。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于等到這一天了!我有些留戀地看了看粉紅妹,她臉上的表情很復(fù)雜,既羨慕又不舍,我在心里默默祝福她:別喪氣,你一定也會有這一天的。后來得知這個年輕人是主人一個朋友的孩子,最近應(yīng)聘到一個單位的辦公室,想找一些相關(guān)書籍看看,得知主人有一本這樣的書,就想借看一下。
   就這樣我就被帶到一個全新的環(huán)境,新的家很寬敞,客廳很大,沙發(fā)旁邊放著一架鋼琴,琴上有一本鋼琴教材書,它看見我,很友好地點了點頭表示歡迎,我也禮貌地微笑了一下。年輕的新主人很喜歡我,回來就坐在沙發(fā)上全神貫注地翻閱起我來。好久沒人這么撫愛過我了,我很享受這種感覺。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那真是我的幸運。
   年輕的主人有時候會彈琴,那悠揚悅耳的琴聲令我如醉如癡,是我聽到的最美妙的聲音。他去上班的時候,并不帶上我,只把我放在沙發(fā)旁邊的小茶幾上,離鋼琴教材書很近。這本教材書雖然已經(jīng)很舊,但干凈整潔,和他相比,我都有點自慚形穢。他告訴我,他是一本鋼琴基礎(chǔ)教材,來到這個家已經(jīng)一年多了,最初的主人因為買了提高版的教材書,不需要他了,就把他送給才學(xué)琴不久的這家年輕主人,新主人很愛他,從沒有粗暴地對待過他,他們相處得非常融洽。但聽說年輕主人前段時間也買了一本新的教材,好像又要把他轉(zhuǎn)送給母親的一位剛參加老年大學(xué)鋼琴班的朋友。他說,雖然有些不舍,但他無怨無悔!覺得此生很幸運,因為他已超額實現(xiàn)了自己的生命價值,不枉做書一回。我倆從此無話不談,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這樣的好日子沒過幾天,我的厄運又來了,那天,一個熟悉的聲音飄進了我的耳朵,原來是禿頭主人來了,他是來接我回去的。年輕主人大概不舍我,和他說了好多話,但他執(zhí)意要我跟他回去。我一萬個不愿意,卻又身不由己,甚至都來不及和新朋友道別,就被這個禿頭主人夾在腋下帶走了。
   嗚呼!
   我又被放進了那個黑暗的柜子里,粉紅妹見我回來,做雀躍狀,我苦笑了一下,好在這次他把我和粉紅妹放在一起,讓我煩悶的心情略微好受了一點。我給粉紅妹講了我離開這段時間的故事,她聽得很入神,不時發(fā)出“嘖嘖”聲。更多時候我們都沉默寡言,各自想著心事。我還經(jīng)常想起我的兄長,如果他還在我們原來主人那里,一定是過著幸福的生活,偶爾也在心里埋怨哥哥:你就不想你的弟弟嗎?沒想過要找我嗎?我時常想入非非,期望好事能再次光臨到我的頭上。我甚至有些恨這個禿頭主人,你不是藏書家,既不愛我們,也不需要我們,為什么不把我們送給愛我們、需要我們的人呢?如果是用我們這幾本書來裝裝門面,假裝斯文,豈不是貽笑大方。真羨慕那本鋼琴教材書,它一任一任的主人多好,自己不需要了,就送給需要的人,讓他的生命變得更加有意義、有價值。難道我們就這樣在黑暗中窩窩囊囊度過一生嗎?我們的生命價值又在何處呢?每想到這里,我內(nèi)心就顫栗、恐懼,可我們區(qū)區(qū)一本書,命運永遠(yuǎn)掌握在別人手里,只能任人擺布。
   這樣的日子不知又過了多久,有一天家里突然亂哄哄的,人聲嘈雜,不一會還傳來120的鳴笛聲,我們都在小聲議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那本無頭無尾的書早已老態(tài)龍鐘,也在嘟囔著,但言語含糊不清,誰也聽不清他說的啥,但從語氣上能感到他很是幸災(zāi)樂禍。不一會,家里又恢復(fù)了平靜,就在我們胡亂猜測的時候,家里又開始亂起來,還傳來哀哀的哭聲,聽到客廳人來人往,有人在對女主人說一些“請節(jié)哀”之類的話,我們才明白是家里的男主人去世了。我固然怨恨他,但畢竟是一個生命的終結(jié),也聯(lián)想到自己的命運,不由喉頭發(fā)緊、悲從中來,主人,雖然有生之年你從不待見我們,也不拿正眼看過我們,但念及彼此相處一場,我們?nèi)詴湍阋怀?,愿你一路走好?br />   令我驚喜又難過的是,我還聽到一個熟悉的、親切的、常在我夢中縈繞的聲音,??!我的老主人也來了,我激動得渾身顫栗,我們就近在咫尺,幾年不見,他仍是那么帥氣,而且顯得更加成熟和穩(wěn)健,更加魅力四射。他對女主人說著一些安慰的話,我不停地向他示意,盼望他能看見我,恨不得沖出柜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伤B柜子都沒看一眼,片刻間就出去了。我渾身上下頓時冰涼涼的,臉上的淚水和汗水交織在一起,心中充滿了抱怨和委屈。這么好的一次機會,就這樣失之交臂。也許時間過去太久了,主人大概早已忘記了我,也許是這個柜子太不像一個書柜了,他根本想不到那么漂亮的一本書會委身于這樣一個齷齪不堪的柜子里。
   我悲哀之極,看來我是難無出頭之日了。
   男主人去世后,女主人去了兒子家,好長時間家里一個人都沒有,寂靜得讓人心里發(fā)慌,我們幾本書一個個蔫頭耷腦,不知未來自己的命運如何。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家里突然有了說話聲,聽著像是少主人的聲音。原來他在整理家里的廢舊紙箱和各種塑料瓶子,小山堆一樣的雜物就堆放在我們面前,他旁邊站著一個中年人,穿著一件半新舊的、很不合身的上衣,松松垮垮的,樣子很搞笑。他一手提著一桿秤,一手拿著一個白色的蛇皮袋,才知道是收廢品的。少主人環(huán)視著屋里,然后轉(zhuǎn)身把柜門打開了,在我們幾本書里瞄來瞄去,一本一本翻出來看看,看過之后有的又塞進柜子里,有的就扔到地上,輪到我的時候,他甚至都沒翻看一眼,直接把我扔到那一堆雜物的旁邊,還自言自語了一下,現(xiàn)在啥百度不出來?誰還看這種書?猝不及防的我,還沒來得及思索,就被摔得頭暈?zāi)垦#瑴喩砜煲⒓艿臉幼?。我趕緊強忍疼痛看了一眼柜里,粉紅妹還在柜子里,她滿臉驚恐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好像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倒是那本沒頭沒尾的老頭躺在我的旁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我是徹底絕望了。粉紅妹望著地板上的我,眼里流露出戀戀不舍的神情,同居一室這么多年,我一直羞于開口向她表白我的愛戀之心。我向她揮了揮手,假裝堅強,臉上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其實心里已經(jīng)在滴血,這一走,也許就是永別了!
   我們被送到廢品回收站,老板把我們這些書都統(tǒng)一歸放在一起,聽到有的書在小聲說道:有許多人會來這里淘書的,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就可以出了魔窟呢。我心里就抱著一絲僥幸,希望有慧眼識珠的人把我?guī)ё撸锌赡芪易畛醯闹魅艘矔?,因為我的哥哥還在他那里,他一定在想辦法讓我們兄弟團聚呢。
   但一天天過去了,在我們面前晃來晃去的人都是回收站的工作人員,并沒有一個人來這里淘寶。直到有一天,我們被打成一個個方方正正的包,經(jīng)過長途跋涉,堆放在一個龐然大物旁邊,我偷偷側(cè)目而視,我們這些書從這個機器進去,出來就成了粉狀物。唉,這次命運是真到頭了。想當(dāng)初,我渾身還散發(fā)著墨香的時候,那真是豪氣沖天,志向高遠(yuǎn),哪曾想還沒施展一番抱負(fù),卻這樣了此一生。心中遂百味頓生,有對生命的不舍,對世界的留戀,還有對理想不能實現(xiàn)的不甘和遺憾。唉,生不逢時,嘆有何用?想到這,我似乎也不悲哀了,與其這樣混混沌沌地活著,真不如脫胎換骨,死而后生,重新做書,我唯一的期望就是來生還做書的話,能夠遇上一個愛我懂我的知音,讓我的生命放出異彩!真正實現(xiàn)我的生命價值!
   永別了,我無限眷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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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本文,以一本書的口吻講述了自己--《公文寫作攻略》的一生經(jīng)歷和遭遇:原本和哥哥呆在辦公室好好的,結(jié)果被當(dāng)工具書塞給老頭、被老頭借給朋友之子、被老頭收回放進柜子、被老頭的兒子當(dāng)廢書賣掉、最后被碎成紙屑。自述中,書充滿情感,非常人性化,有親人(哥哥)、有愛人(粉紅妹)、有朋友(鋼琴老教材),且愛憎分明,明辨是非,曾經(jīng)才華橫溢、豪氣沖天的自己,一生都沒有遇到一位愛書之人,沒有實現(xiàn)自己作為一本書的人生價值,最終含恨離世。全文,主題明確,敘述自然,語言樸實無華,讀來令人深思,好文,推薦共讀。愿佳作連連!【編輯:剪字木蘭】【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202003270005】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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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剪字木蘭        2020-03-26 07:42:52
  拜讀老師佳作!春安,吉祥!
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2 樓        文友:剪字木蘭        2020-03-26 07:44:44
  這讓我想起,我書柜里的書,肯定也是恨我了,感謝老師文章!
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3 樓        文友:陳舒        2020-03-26 20:31:23
  讀此篇,我馬上想到《漢字奇兵》,書是有靈魂的,書里的每個字也是有靈魂的。很棒的一篇文,拜讀!
4 樓        文友:剪字木蘭        2020-03-27 23:20:51
  您,用靈魂書寫,用智慧培育,用汗水澆灌,用知識收獲;
   我們,用熱心品讀,用真情呵護,用誠摯眷顧,用成功祝福!
   每一位琢字的人,心中皆有夢,每個有夢的人,夢中皆有南山。
   夢里,我們攜手耕耘、播種、灌溉、收獲;
   夢醒,我們共同釋然、暢懷、頓悟、珍惜!
   恭喜,您的文章已由竹韻南山文學(xué)社團精品典藏!
   感謝您對南山社團的支持、理解、包容、關(guān)注。
   愿您在南山創(chuàng)作愉快、佳作連連、精品不斷!
   南山有您,才有夢!
  
   6樓 文友:剪字木蘭 2020-03-22
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5 樓        文友:曾利和        2020-03-31 14:07:42
  恭喜老師佳作獲得精品!特別喜歡這篇文章,文字充滿了感情。也希望我的那些書,不被我忽視!
6 樓        文友:習(xí)之樂哉        2020-04-02 05:41:37
  讀此文似乎很有些傷感??闯鰜碜髡呤莻€愛書讀書,從事過公文寫作的公務(wù)人員。我也是如此,如此這般的公文書,曾紅極一時??吹较窭粯尤拥?,實為惋惜。是社會進步了,還是如此這般的書落后了。這是一篇很值得反思的問題。好文點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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