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想人生最苦離別(散文)
父母年紀大了,每一次回娘家都覺得特別珍惜,享受著和父母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最讓我感動而不舍的還是父母的送別,每次都要送,總是送到看不見為止。這樣的離別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每一次都是深深地被觸動,似是根根銀針扎向我,讓我心痛不止。
母親睡著了,我悄悄起身對父親說:爸爸,我要回去了,去和大嫂坐公交車回城。并作了個手勢,示意父親不要驚動母親,也不要送我。
坐在藤椅上小息的父親緩緩起身,我按了按沒按住,父親還是和我一起走出了家門。我邊走邊囑咐父親不要喝酒了,啤酒也不要喝了,不然總鬧肚子啥營養(yǎng)也吸收不了。父親點頭應和著,我知道父親的固執(zhí)是子女們最無奈的,所以我的話他也未必聽得進去。
我的心沉沉的,腳步也是沉沉的。走出20米,回頭對父親揮手讓他回去,父親說你走吧,我溜達溜達。
快要拐彎了,我回頭看了一眼,見父親彎腰駝背,邊走邊比劃,像是在鍛煉。那瘦弱的身軀在瑟瑟秋風中左右搖晃著。我眼圈“唰”地紅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今天風怎么這么大,仿佛把我的心都要刮出來了。
我想起了32年前父親為我送行的那一幕:瓢潑大雨中,枯瘦如柴的父親肩扛著我的自行車,艱難地跋涉在泥濘的路上,雨水順著半截雨衣從父親的褲管流出。我跟在后面,看著父親的背影心疼死了。那時的父親體弱多病,瘦小枯干,又扛著重重的自行車,深一腳淺一腳,每一個趔趄我都為之一振,每一次雷聲都炸響在我心里。我腦子里閃現(xiàn)著母親那無奈的眼神和兒子粉嫩的小臉。母親那是幾近央求的口吻對父親說:這么大雨別讓她上班了?然而在嚴厲的父親面前,誰的話又能管用呢?父親嚴肅地說:雨大就不上班了?我上了一輩子班,沒耽誤過一天。走,我送你到公路上。我沒有埋怨父親,只覺得這三四里的泥濘路竟然比我騎車走過的十幾里還遠。
那一年,我告訴父母說我要結(jié)婚了。母親面無表情,父親一臉的陰沉,并不看我,只是說了句,這么早?再等幾年吧。我說單位不分公房了,給一塊地,鼓勵大家自建住房,這是個機會。父親沉默了,父親是最不善言談的人,他的所有不舍和不愉快都淤積在無盡的沉默中。我能讀懂父親的表情,他是舍不得,因為姐姐還沒出嫁呢。我最后一次以未出閣的閨女身份離開家的時候,父母執(zhí)意要把我送到村口。我說不用了,我以后還會經(jīng)?;丶业?,依然和以前一樣。母親說,不一樣了,你再回來就是人家的媳婦了,這個家就是娘家了。那個時候我并不太理解人家媳婦和娘家閨女有什么不同,我不一樣還是我,忙忙碌碌地工作,周末沒事了回家嗎?母親說我是“十八結(jié)婚,心里沒啥”。送我的那一路,父親一直沉默不語,母親說了很多,我只記住了一句話:天堂里的媳婦不如地獄里的閨女,做了人家的媳婦,就要干在前面,吃在后面,不能像在娘家那樣懶了。
于是我牢牢地記住了母親的這句話,在婆家使勁地表現(xiàn)自己。因此我成了婆家聚會的主廚,十幾口人的聚會總是我在圍著鍋臺轉(zhuǎn),當我忙活完兩桌子飯菜后我也就再吃不進啥東西了。這種習慣一直延續(xù)到公婆都離開了人世,我也算離開了煙熏火燎的鍋臺轉(zhuǎn)日子。可見母親的送別之言是多么的重要,讓我牢記一輩子。這一次送別是把自己的閨女送給了人家,母親能不千叮嚀萬囑咐嗎?
“月有盈虧花有開謝,想人生最苦離別?!比诉@一生,要有多少次離別,多少次心痛??!我常常覺得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離別。對于逝者來說,死亡是解脫,一了百了。但對于生者來說最痛莫過于親人的離去,昨日還在一起吃飯說笑,轉(zhuǎn)眼間陰陽兩隔,這才是最痛最痛的事情。
“花謝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來也?”二哥的突然離世,讓我們措手不及,沒有絲毫的思想準備。那是生死離別,怎么樣的痛來形容也不過分。記得那晚,二哥靜靜地躺在往日睡覺的床上,面容安詳,兩頰紅潤。二哥因為常年喝酒,臉上布滿了紅血絲,所以即使是停止了呼吸,面部依然紅潤,和睡著了沒什么兩樣。來幫忙的鄉(xiāng)親要求把二哥停在外面已搭好的臨時床上去,五弟執(zhí)意不肯,說先別著急,二哥或許還可以活過來,手還熱著呢。
我摸了摸二哥的手,已經(jīng)涼了,但我知道肯定五弟的手比二哥的還涼。二哥走得太突然,以至于大家不相信這是真的,希望讓他多在自己床上躺會,或許可以回來呢。
二哥是我記事以來家中第一位去世的人,年過九旬的父母尚在,他卻走了,這讓父母如何是好。還是母親堅強,在我從醫(yī)院回來后,盯著我問,是不是你二哥出事了。我看著電視《西游記》白龍馬死了,白龍馬是神,怎么會死了呢,一定是你二哥給我托夢了,他是屬馬的。母親說的那個時間,應該正是二哥咽下的最后一口氣。難道真有母子連心的說辭嗎?我找不出安慰母親的話來,只是快速地為母親打點著行囊,準備帶母親一起回家。
二哥離開后,父親突然變得老了很多,記憶也不行了,說話重三倒四。父親內(nèi)斂,啥話也不說,啥事都悶在心里,是個極有耐受力的人??梢娺@一年多來他承受離別的痛苦要比任何人多。
這個清明沒去給二哥上墳,也沒有回娘家。一場意外,我也差點去見二哥。至今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樣行動自如,傷及的腰椎和骶椎,骨折依然沒有愈合,稍有不慎就是針扎的疼痛。我很慶幸住院期間的那一次果斷決定,讓老爸去病房里看了我一眼,不然這3個月不回家,父母不定會怎么想我呢。
疫情防空任務依然很嚴峻,村子里還沒有放行,等真的放開了,我身體也就恢復好了,到那時,再回家看父母。五弟說父親腦子不行了,每天就是不停地吃,連幾十年一直練的香功也放棄了。
不知道我再回家的時候父親還會不會出門送我,那瘦小的身體還會不會出現(xiàn)在我模糊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