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新生】太陽花(小說)
萍兒的手被興子緊緊地拽著,一陣風似地奔向山崗。藍天白云下,太陽花開成一大片,搖曳著迷人的芳香,向他們投來熱情的微笑。興子抱著萍兒的腰轉(zhuǎn)起圈來,萍兒的笑聲在山谷回蕩……
萍兒醒來時,眼角掛著淚花,耳畔依稀縈繞著夢里歡樂的笑聲。她伸手下意識地撫摸著旁邊冰冷的枕頭,嗅著枕巾上尚存的熟悉的氣息,一股柔情蜜意潮水般浸潤了她的心田。
花崗巖窗臺上,擺放著兩個嶄新、精致的花盆。在花盆肥沃的土壤里,播種著她和興子精心挑選的太陽花種子。昨夜一聲驚雷,喚醒了種子,它們破土而出,嫩黃的芽兒囤積著生命的力量。
“萍兒,等到太陽花盛開的日子,我肯定回家了。到那時,我們一家三口好好地賞花……”興子溫和地笑著,與他斯文的長相很協(xié)調(diào)。
“說話算數(shù)啊,我們的鄭興主任?!逼純号牧伺穆∑鸬亩亲樱樕奔t,“聽到?jīng)]?我的寶貝,你爸這個醫(yī)院大忙人要陪我們賞花呢?!?br />
興子蹲下身子,耳朵貼在妻子的腹部,笑道:“萍兒,寶貝很高興,在肚子里伸腰踢腿呢。我估計,肯定是個頑皮小子。我給他取名鄭向陽,像太陽花一樣擁有頑強的意志,永遠陽光快樂!你看咋樣?”
萍兒點頭,笑靨如花。
向陽,我的寶貝,你爸爸去了W市抗擊疫情,我們一起為他加油吧!萍兒佇立窗前,雙手撫著腹部。
窗外依然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小巷空寂無人,在小巷盡頭的路口上,幾個防控疫情執(zhí)勤人員身披雨具,風雨無阻地堅守著崗位。
雨點灑在窗玻璃上,逐漸模糊了萍兒的視線……
立春,天氣寒冷,屋內(nèi)暖意融融。
興子端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湯放在餐桌上:“萍兒,媽剛燉的,多喝點?!?br />
他把萍兒扶到桌邊坐下,用調(diào)羹舀了一勺湯,輕輕吹了吹,喂進她的嘴里。
“興子,這太夸張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萍兒用紙巾抹了把嘴角,抿嘴笑道,“行了,讓我媽看見多難為情。我知道你有啥事要求我。”
“媽剛才還說我對你不夠關(guān)心體貼呢?!迸d子繼續(xù)喂著萍兒。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停往手,盯著萍兒,輕嘆一聲,欲言又止。
“興子,有啥心事說出來吧?!彼龔乃稚蠆Z走調(diào)羹。
“萍兒,明天我動身去W市……”興子認真地說。
“去那里干嘛?W市是疫情最嚴重的地方,早就聽說封城了,你有幾個膽!”丈母娘的大嗓門從腦后炸響。
“啊——”萍兒張大了口,“是院長委派你去的嗎?”
“我這就去找院長討個說法?!闭赡改锏难劬﹂W著憤懣的光澤,“憑什么讓興子去?萍兒都快生了。”
興子的臉色更加凝重:“這個……媽、萍兒,是我自個申請去的?!?br />
“什么?”丈母娘用審視的目光從到頭腳打量著他,“興子呀興子,你比別人有能耐??!”
萍兒背過臉去,眼圈有些濕潤。
“媽、萍兒,我從小沒了父母,跟著奶奶長大,家里一貧如洗,是國家照顧,好心人資助,才有機會上大學,才能夠混出個人樣來?!迸d子的聲音有些震顫,“現(xiàn)在國家需要我們,我作為市醫(yī)院內(nèi)科副主任,為國家效力也是應盡的義務呀……”
“哼!少給我來這一套,我早聽膩了!”丈母娘打斷他的話,“好!你去出風頭,萍兒坐月子的事我也懶得管,俗話說‘嫁出的女潑出去的水’,萍兒現(xiàn)在是你家的人,她的一切你去安排!”
丈母娘氣咻咻地解下圍裙,朝興子身上一扔,向門口走去。
“萍兒要是有個好歹,我們跟你沒完!”丈母娘撂下這句話,砰地關(guān)門出去了。
興子有一種癱軟的感覺,坐在沙發(fā)上失神地望著窗外。外面開始下雪,雪花打在窗玻璃上,沙沙作響。
萍兒靠近丈夫,臉蛋倚在他的肩上。
興子側(cè)過身,雙手把妻子抱在懷里,心里五味雜呈,喃喃道:“萍兒,你現(xiàn)在如果反對我去W市,我就聽你的,立馬給院長打電話辭掉?!?br />
興子掏出了手機。
萍兒拽住了他的手:“算了吧,我不想讓你怨我。自從你申請入黨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知道你不可能完全屬于我?!逼純簻I眼婆娑。
興子把她摟得更緊。窗外一片銀白,室內(nèi)在雪光的映照下更加亮堂。
興子頂著風雪,把鄉(xiāng)下的奶奶接到了家中。
次日,陽光把雪地照得耀眼。興子提著簡單的行李,踩著積雪,不時向倚窗而立目送他離去的妻子揮手示意。
興子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盡頭。萍兒的心空落落的,從這一刻起,她的大腦開始呈動態(tài)模擬播放著興子出門在外的一舉一動——坐車、下車、吃飯、睡覺、工作……
“萍兒,我們已經(jīng)安頓好了,明天正式投入工作。”
“萍兒,我在這里的每一天都很充實,請勿掛念?!?br />
“……這幾天天氣轉(zhuǎn)暖,家里的太陽花發(fā)芽了嗎?要記得適當澆水。太陽花生命力強,好養(yǎng)活,我最喜歡這種花……”
“……如果把這次抗擊疫情比作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那么我們的抗爭是很有意義的……”
興子每晚在微信中簡要地傳遞著他在W市的工作情況,萍兒的心總是怦怦直跳。
“親愛的萍兒,因為工作的原因,我無暇和你聊天了。你要好好保重身體,我們的孩子鄭向陽全靠你了……”
前幾天,萍兒收到興子這條信息后,再也沒有他的音訊;電話打過去,竟然也是關(guān)機!
唉!也許是工作太忙吧!
窗外的楊樹枝條泛綠,芽兒飽滿,在雨中蓄勢待發(fā)。春的氣息更濃了。
萍兒打開手機,在微信收藏中翻出了興子不久前發(fā)送過來的工作圖片。畫面上的興子身著臃腫的白色防護衣,頭戴防護罩,嘴上蒙著口罩,如果再背上個氧氣罐,就成太空人了。
興子,這是你嗎?你曾經(jīng)是那樣英俊瀟灑……
那天,爸爸暈倒在衛(wèi)生間,送醫(yī)院檢查是突發(fā)性腦溢血。給爸爸進行治療的主治醫(yī)師鄭興竟然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白凈的皮膚、靈活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怎么看都會讓女孩子心里蕩起漣漪。
鄭醫(yī)生給爸爸做完手術(shù)后,進行了細致入微的康復治療,每天早晚測量血壓,觀察病情,對爸爸的日常服藥、飲食調(diào)理做了嚴格的控制。爸爸的病出現(xiàn)了奇跡,可以站起來,鄭醫(yī)生又在病房攙扶著爸爸訓練走路……爸爸終于做到了可以獨立行走。出院后,爸爸雖然行動不如以前,但生活勉強可以自理。
“媽,今年國慶節(jié)我要和鄭興結(jié)婚。”吃早餐的時候,萍兒冷不丁說。
“哪個鄭興?”母親被豆?jié){嗆了一下,咳嗽不止。
“裝聾作?。〗o爸治病的那個?!逼純阂蛔忠痪涞卣f。
“難怪最近沒事老往外跑,用手機聊個沒完,原來相中了那個白面醫(yī)生?!蹦赣H用筷子敲了一下盆子,“不行,他是個鄉(xiāng)下人,家里那么窮,還拖著個老婆子。”
“我看這孩子各方面很優(yōu)秀,啥也別說,這樁婚事就這樣定了?!备赣H興奮地說。
“老頭子,你……你腦子又有問題啦?”母親用手指戳著父親的腦殼。
“你才有問題呢!我是一家之主,這事我說了算?!备赣H梗著脖子說。
母親氣哼哼把桌上的食物端走:“好啊,父女倆聯(lián)手對付我。今天誰也別吃了!”
萍兒和父親哈哈大笑起來。
此刻,萍兒臉上掠過一絲甜蜜的笑紋。
窗外雨停了,一抹陽光從云縫中投射下來。太陽花顫抖著身子,迎接著來自宇宙的生命源泉,渾身煥發(fā)一種嶄新的活力,接受著未來大自然給予的嚴峻挑戰(zhàn)。
“萍兒,歇會兒吧,小心著涼。”奶奶不知何時站在身旁。
萍兒突然覺得下腹一陣疼痛,連忙用手捂著。
“萍兒,你要生了,趕緊打120?!蹦棠陶f完轉(zhuǎn)身準備臨產(chǎn)用的物品。
萍兒忍著疼痛先后拔通了醫(yī)院和母親的電話。
一刻鐘之后,救護車到了。院長和一個護士從車上走下來,將萍兒扶上了車。
萍兒對院長親自光臨好生奇怪,她張了張嘴,想對院長說什么,終于還是咽回去了。
凌晨三點鐘,一聲嬰兒的啼哭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恭喜您,是個男孩?!弊o士微笑說,“取個好聽的名字吧。”
“他爸爸早取好了,叫鄭向陽?!?br />
母親和院長默默地進來。
院長臉上堆著笑:“李萍,好好坐月子,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對我說?!?br />
“謝謝院長。我想把孩子出生的事告訴我家興子,您能給我傳個話嗎?”萍兒捋了捋蓬亂的秀發(fā)。
“這個嘛……好說,好說。”院長答應著,聲音有些呆板,“你安心養(yǎng)好身體,什么都別想?!?br />
萍兒突然發(fā)覺母親的眼圈有些紅腫,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睛一熱,兩顆碩大的淚珠奪眶而出,滴落在懷中嬰兒紅潤、嫩滑的瞼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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