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25日中午，我剛進(jìn)家門屁股還沒坐熱，愛人就著急地對我說：“咱娘擔(dān)心我分的那塊地長草，說等過幾天要種地瓜呢！”他見我沒吭聲就繼續(xù)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娘愿意種地，她看見地荒了心疼啊?！?br />　　 婆婆雖說已是年過花甲之人，但她走路時總愛挺著腰板，腿腳也很利索。說來挺蹊蹺，她的頭發(fā)雖然不多，但是幾乎找不到白發(fā)；她嘴里的牙只是掉了幾顆，比她小好幾歲的老人都不如她的牙好呢。
　　 婆婆今年都83歲了，看起來要比實(shí)際年齡年輕很多。她從十幾歲就在地里干活，村里人都夸她是種莊稼的好把式呢。她在地里干活的樣子，成為我心中的一道最美的風(fēng)景。
　　 去年4月份我同愛人一起回老家時，婆婆就對我說：“兵（我愛人的乳名）那塊地，咱還是種棒子（方言：玉米）吧！”
　　 如今婆婆上了年紀(jì)，孫子們也都上大學(xué)了。她為我們辛辛苦苦操勞了多年，好不容易熬到這吃穿不愁的日子。但不知她為啥還要心心念念種地呢！
　　 婆婆見我不作聲，立馬就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她拿起茶壺給我倒上了杯紅茶。然后，她就和我拉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婆婆姐妹四個，她上有一個姐姐，下有兩個妹妹。她的父親是個老實(shí)本分的農(nóng)民，他受封建思想的影響重男輕女。她的母親由于接二連三生了四個閨女身體越發(fā)不好。那時候，莊戶人家里若是沒個男孩子，當(dāng)丈夫的在眾人面前很沒面子。她的母親因沒能生個兒子而遭到家人的虐待，婆婆在家里也是不受待見。
　　 那時，婆婆的父親總說閨女早晚都是人家的人，就讓婆婆在家干活。在那個父命難違的年代，婆婆只好聽從父親的安排跟著鄉(xiāng)親們在隊里干活掙工分。
　　 婆婆的娘家是在山區(qū)，哪有多少平整的地呀！她經(jīng)常上山干活，一雙鞋子穿不了多久，鞋底就被崎嶇的山路磨壞了。她即使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山坡上種些農(nóng)作物也得靠天吃飯。遇到雨水多的年份收成就好點(diǎn)；遇到持續(xù)干旱的年份顆粒不收也是常有的事。
　　 懂事的婆婆，經(jīng)常把家里不多的干糧留給體弱多病的妹妹吃。有時候，她餓得實(shí)在受不了，就去山上剜些野菜做成菜湯充饑。但這野菜湯只能暫時填飽肚子，過不了多久她還是餓得心慌。有次甚至誤喝了有毒的野菜湯，她折騰了一整天，差點(diǎn)因此而丟了小命。婆婆常對俺們說：“我真是過怕了缺吃少喝的日子??！”
　　 每當(dāng)婆婆回憶起那些食不果腹的日子，她就滿含淚水。她對我說：“兵三歲時，家里沒有啥吃，他餓得直哭。我實(shí)在沒法子，就跑到附近山上給他摘野果子吃?！彼亮瞬裂劢又f：“要是碰上下雨天，不能去山上摘野果，只能讓兵倒在床上睡覺了！”
　　 從婆婆的言談話語中，我慢慢了解她為啥喜歡種地的原因。
　　 后來，農(nóng)村實(shí)行了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婆家也分到了土地。在一年之中，婆婆除了冬天在家料理家務(wù)外，其他時間幾乎天天去坡里干活。除草、澆地、收莊稼等農(nóng)活兒她樣樣拿得起放得下。她風(fēng)里來雨里去，從來不怨天怨地。由于長期的勞作，她的手上磨起了厚厚的老繭。她多年在地里刨食，與這黃土地結(jié)下了很深厚的感情。
　　 我結(jié)婚之后，婆婆經(jīng)常對我說：“要是不去地里干點(diǎn)活，我總覺得像掉了啥東西一樣。”
　　 婆婆從椅子上站起來，她又對我說：“家里有糧，心里才不慌啊?！蔽译m說很不愿意她去地里種棒子，但看到她那急于去坡里的模樣，我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了。
　　 婆婆平時生活簡樸，從來不像別的老人那樣與人家比吃穿。她除了愛在地里種點(diǎn)農(nóng)作物之外，也沒啥特別愛好。只要讓她去地里干活，她開心得就像個孩子一樣。瞧她干活的那股勁頭，即使年輕人也比不上?。?br />　　 婆婆扛起播種的耬，急忙去坡里了。臨走前，她再三囑咐我和愛人去地里時，千萬不要忘了帶上棒子種。
　　 愛人在后面扶著耬，婆婆在前面使勁拉著繩子往前走著。只見她身子往前傾，手里使勁拽著繩的末端，很吃力地往前拉著。那根繩子死死勒在她的肩頭，似乎要把鉆到她身體里似的。
　　 毒花花的太陽照在大地上，地里的小麥無精打采的。一絲風(fēng)兒也沒有，天氣又悶又熱。濟(jì)青公路上各種來往的車輛呼嘯著奔向遠(yuǎn)方。南地頭上那些挺拔的白楊樹，默默地瞧著在地里拉耬的婆婆。仿佛在說：“看啊，那個老人多能干呀！”
　　 婆婆額前的頭發(fā)被汗水粘貼在鬢角，她的褂子像被雨水淋濕了似的緊貼在身上。
　　 我趕緊把涼開水遞到婆婆的手里，但她只是喝了幾小口水就對我說：“你別熱著啊，快多喝點(diǎn)水！”
　　 婆婆拉著耬一步步地往北地頭走著。那一粒粒棒子種就這樣均勻播到了黃土里。我望著她那用力拉耬的樣子，心里有說不出的疼惜。我不禁暗暗責(zé)備自己：真不該同意讓她再種地了。她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
　　 我被婆婆深深感動了，于是我拿起鐮刀，砍著地頭的雜草。我干了還沒有半小時，手上就磨起了好幾個泡。我雖然還想多干點(diǎn)活，可累得實(shí)在不想動了。
　　 等到了北地頭時，婆婆才肯停下來喘口氣。我望著她那張被太陽曬得通紅的臉，心里特別不是滋味。她一邊喝水，一邊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干活是累些，可吃著自己種的糧踏實(shí)呀！”生活的艱難早就讓她認(rèn)識到：沒糧的日子是真難熬啊。
　　 等秋后收了棒子以后，婆婆就挑些成色最好的棒子粒加工成棒子面，托人給我送到工作的地方。每每喝著香噴噴的棒子面粥時，我仿佛又看到了婆婆種棒子時那汗流浹背的樣子，似乎又見到了她額頭上那一顆顆晶瑩的汗珠兒……
　　 我知道婆婆那倔強(qiáng)勁兒，即使我和愛人不同意她栽地瓜，她自己也會偷著栽的。
　　 當(dāng)我和愛人帶著地瓜秧推開婆婆的屋門時，屋里的光線有點(diǎn)暗。過了一會兒，我才看清她蓋著被子在床上躺著呢。她最近幾年耳朵有些不好用了，前年雙眼都做了白內(nèi)障手術(shù)。
　　 “娘，你這是咋了？胃里難受了嗎？”我趕緊問婆婆。
　　 她揉了揉眼便趕緊坐起來，立馬掀掉了身上的被子。她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問我：“你給我買到地瓜秧了嗎？”
　　 我把幾棵地瓜秧遞到婆婆手里，她輕輕地?fù)崦鼈?，好像生怕弄傷了它們似的。我望著她高興的樣子，心里也樂滋滋的。她笑著對我說：“我吃上藥咱就去栽地瓜秧吧！”
　　 無論我和愛人咋勸婆婆，她執(zhí)意不肯在家歇著。她非要馬上去地里栽上這些地瓜秧。說實(shí)話，我真怕她的身體撐不住呀！
　　 “娘，你干點(diǎn)輕快的活吧！”愛人對婆婆說?！澳愦蛐【筒粫N地，你干不了這整地瓜溝的活?！闭f完，婆婆拿起橛弄起地瓜溝來。
　　 我和愛人干這地里的活兒都是外行，最多只能給婆婆打幫手。我按照她的吩咐干著地里的活兒，真想替她多干點(diǎn)活啊。她一會兒插地瓜秧，一會兒埋土。要不是由婆婆指導(dǎo)著，俺倆根本就不知道咋栽這地瓜秧。
　　 婆婆在地里忙得不亦樂乎。要不是我親眼看到她干活的樣子，說啥我都不會相信：年過八旬的老人干活還這么利索。
　　 太陽快落山了，我雖說沒干多少活，可腿脹得挺難受。我猛一起身，眼前發(fā)黑差點(diǎn)摔在地上。這時，婆婆干活的速度也慢了下來。我勸她明天再干，可被她斷然拒絕了。
　　 婆婆說傍晚栽的地瓜秧容易成活，無論如何也得把這些地瓜秧栽到地里。唉，我這干起地里的活來就不要命的婆婆啊，真讓我自愧不如啊！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婆婆不但收獲了莊稼，而且也收獲了快樂和健康。
　　 婆婆不但喜歡種莊稼，而且還愛種蔬菜。
　　 我和愛人回老家時，婆婆總喜歡帶我去看她的小菜園。在那個只有二分地的小菜園里，她種了好幾種菜呢。什么冬瓜、茄子、豆角、韭菜等等。在菜園的東邊種的韭菜，它的葉子又肥又嫩。只要聞著這韭菜的清香，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婆婆包的韭菜餡的水餃來。
　　 婆婆知道我最喜歡吃韭菜水餃。清明節(jié)我回婆家給公公上墳，剛進(jìn)家門，婆婆馬上拿起鐮刀就對我說：“我這就去咱菜園里割韭菜，待會咱包包子（水餃）吃！”說完，她便出了家門。
　　 我的身體從小就不好，在娘家時很少干這地里的農(nóng)活。自結(jié)婚以后，在婆婆的影響下我也學(xué)會了種菜。在我家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院里，種上了西紅柿、絲瓜、扁豆等蔬菜呢。在種菜的過程中，我也體會到了種菜的樂趣。
　　 婆婆在菜園的西邊種了二十多棵茄子。她對這茄子特別寵愛。我們給她買的牛奶她舍不得喝，經(jīng)常偷著用牛奶來澆茄子。那些茄子也特別給她長臉。一個個又紫又亮的茄子掛在茄棵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過路人一個勁夸她是種菜的能手呢。她這種菜的技術(shù)也是被生活逼出來的。
　　 婆婆結(jié)婚生了三個孩子后，公公經(jīng)常不在家。她獨(dú)自拉扯著三個年幼的孩子艱難度日。家里哪有錢買菜呀，孩子們一個月也很難吃上點(diǎn)青菜。
　　 為解決孩子們吃青菜的難題，婆婆就在離家不遠(yuǎn)的山坡上，自己開出了一小塊地。
　　 只要一開春，婆婆就把家里攢的糞推到新開的地里去，然后再將地深翻。等到了種菜的節(jié)氣，她就從500米之外的井里挑水種菜了。
　　 等到過麥的時候，婆婆的小菜園里就已經(jīng)綠油油的了。什么辣椒啊，芹菜等都在地里旺盛的生長著。她發(fā)現(xiàn)有從菜園邊路過的鄉(xiāng)親們，總是摘些鮮嫩的青菜送給他們。
　　 婆婆每每看到村里人拿著她種的菜，心里那個高興勁就別提了。自從有了這個小菜園，家里的孩子們再也不愁沒菜吃了。
　　 現(xiàn)在婆婆雖然老了，但她仍熱衷于種菜。她種的青菜若吃不了，就到集上把它們賣掉，還能賺些零花錢呢。
　　 我每每給婆婆錢時，她總說賣菜的錢就夠花的。別人家的老人都需要孩子們伺候了，而我的婆婆還在為我們創(chuàng)收呢！
　　 我常因為能有這樣一個勤快而又健康的婆婆而感到無比的自豪。有時我就在想：也許就是因為她常在地里干活，在不知不覺中鍛煉了身體的緣故吧，要不她的身子骨咋會這么好呢。
　　 前天，我和愛人因事再次回到了老家。婆婆見了我，馬上就對我說：“前些日子，咱栽的地瓜秧都活了，你有空時來幫著我鋤草呀！”
　　 我那總愛在地里種種收收的婆婆啊，也許家鄉(xiāng)的黃土地早已融入了她生命的最深處，她永遠(yuǎn)眷戀著這養(yǎng)育她的黃土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