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麥子黃了(散文)
我們家祖祖輩輩是農(nóng)民。我自己也曾經(jīng)是農(nóng)民,但自從成了農(nóng)民工后,農(nóng)民最熟悉的麥子卻難得一見了。因為平時上下班的路今天臨時封閉施工,只能舍近求遠繞道而行。經(jīng)過一處鄉(xiāng)間小路時,路旁有成片的麥田,不經(jīng)意的一瞥間,突然發(fā)現(xiàn),麥子黃了。
看著眼前黃燦燦的麥田,眼看就要收割了,未免有點詫異,今天才是小滿節(jié)氣哎,怎么麥子就黃了?只聽說過現(xiàn)在的小孩早熟,難不成小麥也早熟么?印象中,起碼再過十天半個月,到了芒種前后,才是夏收的季節(jié)啊。停車駐足細看,只見土質(zhì)板結(jié),麥稈瘦弱,麥穗又短又小,麥芒一點也不神氣,簡直就是個未老先衰的樣子,看來如今這種田大戶的麥子,明顯不如小時候我們家種的麥子了。
以長城為界,以南地區(qū)種植的幾乎都是冬小麥。冬小麥每年十月初播種,次年六月上旬成熟,屬于跨年度農(nóng)作物。在機械化沒有普及的年代,種小麥講究精耕細作,勞動量很大。拖拉機首先開進剛收割完水稻的土地,整個田塊用鏵式犂翻耕一遍,一片片大小均勻的土塊被底朝天鏟起,卷曲,翻轉(zhuǎn),每一塊都帶著完美的弧度,方向一致地排列。此時,空氣中彌漫著泥土清新的芳香,那個畫面非常震撼,像極了海上黑色的浪花。
下一步,就是用我們里下河水鄉(xiāng)特有的窄刃大鐵鍬開墑挖溝,再用釘耙將土塊進行破碎,平整田壟,然后撒麥種,緊跟著再進行一次細化土塊作業(yè),同時將麥種完全掩蓋,這個過程稱之為“蓋種”。最后打水機船過來上水灌溉,水量必須漫過整個田塊,等第二天早晨土壤完全浸透,再通過縱橫交錯的排水溝排放掉多余的水,播種過程才算結(jié)束。
這其中尤其是開墑挖溝最最要緊,極費體力不說,也是一種技術(shù)活,橫溝豎溝得串通相連,且要按走向從淺到深確保排水順暢。這樣的活計,往往是父親專屬承包的。母親拿著鏟墑鍬,跟在后頭清理些溝底碎土。父親對全家賴以生存的土地極其敬畏,做農(nóng)活非常虔誠認真,開墑時必然用繩子拉好線,挖的水溝筆直筆直的,煞是好看。父親那專注的神情,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讓我印象深刻。似乎是略有偏差,來年就會少收多少麥子似的。
冬小麥非??购蛢觥o論多么寒冷的天氣,經(jīng)受多少風霜雨雪洗禮,等到春天來了,春風一吹,立馬生機盎然,生機勃勃,綠油油的麥浪,讓人們對豐收充滿了憧憬。到了夏天,隨著氣溫的不斷升高,在布谷鳥聲嘶力竭的催促中,父親去田里打探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直到有一天傍晚,地里回來的父親對母親說,明天起早身,麥子黃了。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毕氖帐钦嬲膿屖?。小麥一旦成熟了,如果再經(jīng)了雨,就意味著欠收,即將到手的糧食可不能疏忽,得和老天搶時間,絲毫耽誤不得。第二天,天還沒亮,給我們煮好了早飯的母親和把鐮刀磨得明晃晃的父親便下地割麥子去了,接下來的幾天里,每天用鋼精鍋帶去一鍋粥,就是他們的早飯午飯和晚飯。割麥,捆把,挑上場,脫粒,晾曬,揚板掀。步步緊扣,連軸轉(zhuǎn),就和打仗一樣。直到幾個大太陽曬過,父親抓起一把粒粒金黃顆顆飽滿的小麥,連續(xù)朝嘴里丟幾顆麥粒,聽見一咬一個嘎嘣聲,父親終于松了口氣,黝黑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又是一個豐收年。
夏收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環(huán)節(jié),就是撿拾掉在田里的麥穗。這也是我放學后唯一能幫忙做的事,當然,前提是母親答應過我,撿了麥穗,無論有幾斤小麥,都可以拿來換西瓜吃。母親用蛇皮袋縫制的碩大的口袋像圍裙一樣系在我的腰間,那樣子有點滑稽,可是我一點不在乎,反而很興奮,不停地找啊找,撿啊撿。大抵才個把小時,腰也酸了背也痛了,時不時抬起頭朝遠處干活的母親那邊張望。母親大概是看出來了,朝我大聲喊:“不早了,快回去吧!等會我來拾!”第二天早上,我問,昨天我撿的麥穗能有十斤小麥么?母親笑笑,肯定有!二十斤都不止!后來聽我姐說,就算稱麥穗,最多六七斤。
耳畔母親的笑聲似乎還在空中回蕩,思緒卻回到了眼前。真讓人納悶,如今的現(xiàn)代化農(nóng)業(yè),全面機械化作業(yè),種植的小麥怎么不如從前了呢,到底是氣候的原因還是土質(zhì)的原因?抑或種麥子的人不是從前的人了?不得而知??傊谶@傍晚時分,我又懷念起那時候也是這樣一個黃昏,父親對母親說,明天起早身,麥子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