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五周年】知君何事(散文)
起這個題目是想到了納蘭性德的那一句“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想來人間大多是惆悵,然而可貴的便是一份“知君”了。
2018年,我休假坐飛機去上海。在機場候機的時候,一位阿姨坐在我旁邊,她把機票舉在我面前問了一句:“妹妹,麻煩幫我看看我這個飛機在哪里等哦?”我看了一下機票,恰巧和我是一列航班。阿姨背著一個很大的背包,穿著普通的褂子,普通到如今已經(jīng)有些記不起來,只記得看起來不像是去旅游,不像是去訪友,也不像去務(wù)工,就像是剛?cè)∠聡?,端著菜走出廚房的一位母親,拿著機票的手也像這世上所有普通的母親一樣,布滿了凸起的血管?!拔乙彩亲@班飛機,等哈和我一路過去就行了?!蔽一貜?fù)道。我們說的都是方言,我心想,做子女的怎么放心讓阿姨獨自一人出遠門。后來一起上了擺渡車,聽見阿姨在接電話?!拔液臀冶砻谜f好了,去她那里耍一哈,沒得事,說好了勒,他們要去機場接我勒?!睗u漸地,阿姨的語氣變得不好了起來,“我不想帶娃娃了,我太累了,我就是想出去休息哈子?!币膊恢离娫捘穷^說了什么,阿姨的語氣變得哽咽了,“你媳婦先帶到娃娃,你們真的不要再逼我了,我真勒太累了?!毖哉Z之間,已經(jīng)是帶了哭腔。不難猜出,這大概是一個母親的“離家出走”,在帶孫子的生活里的一次“出逃”。我假裝沒有注意看著窗外,畢竟在成年人的生活中,比起流眼淚更痛苦的事就是被別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淚了。
恰巧去上海旅行,也是我在生活里的一次“出逃”。遠離工作和單調(diào)的生活,將規(guī)律生活的發(fā)條撥動,去東方魔都看看,去那周圍的水鄉(xiāng)看看,就只想換個陌生的地方吃飯睡覺散散步,如今寫下這一番感嘆倒是有些“知君何事淚縱橫”的意味了。
大多影片和文學(xué)作品中,將少女作為世間很美好的意象去表達和描述,像是詩經(jīng)里河畔的女子,涉水而來,輕拾衣袂,雙眼映著漫天的霞蔚。也像是洛麗塔在綠林和水霧間擺動的腳踝,爛漫而天真,純粹又動人。還是伊豆的舞女低垂著頭時露出雪白的脖頸,一顰一笑,舉手投足皆是風(fēng)情。而一旦少女變成了母親,母親變成了老嫗,形象卻又往往變成了艱苦,變成了奉獻,是纖繩壓進骨肉的忍耐,是歲月恒久的磋磨。正如民國女作家蕭紅寫到的: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
之前網(wǎng)上看到一個段子,碗柜里的一堆盤子要掉下來了,必須用手抵著碗柜的門,一旦放手,盤子就會掉下來,不挪開手,又沒法把傾斜的盤子放好。這個時候該怎么辦?熱門點贊第一的答案是:喊“媽!”網(wǎng)友笑稱,媽媽是萬能的。初看到這個答案,我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卻又不禁想到,其實,媽媽一開始也不是萬能的。
在我的孩童時代,我一度覺得我的媽媽是萬能的。她編織的毛衣往往是花紋最獨特的,在冬天我從來不需要買棉鞋,她會給我們鉤毛線鞋,她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跟著爸爸走南闖北。甚至是關(guān)于子女的教育,只要是不影響學(xué)習(xí),我想畫畫,想練毛筆字,她都是說一句“孩子想學(xué)這些就讓她學(xué)嘛”,在曾經(jīng)那樣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下,媽媽對我愛好的支持顯得尤為可貴。
讀書時我學(xué)習(xí)到深夜,她便會走進房間問我,吃宵夜嗎?漸漸地,隨著我的成長,父母對我的生活開始插不上話了,我好像成了天空晃蕩著的風(fēng)箏,而他們卻成了那雙我回頭望去開始模糊的手,他們只能循著那一條線向我望去,看著我摸爬滾打,踟躕前行,我卻也深知有他們牽著,我才不會走失。不變的是我累了的時候,媽媽便和我說“想吃什么好吃的?”然后給我做一桌好菜。仿佛吃著媽媽做的菜,我置身于煙火溫暖之中,這世間萬般風(fēng)雨皆繞我而去。
我最愛的媽媽的私房菜大概就是那一道清湯豬小腸,這一道菜清洗尤為重要,要清洗掉豬小腸的腥味,然后把豬小腸打結(jié),剪成一個個小結(jié)在清湯里煮,媽媽做飯不喜歡放味精,也不放料酒,調(diào)制一份秘制辣椒蘸水,豬小腸打結(jié)煮熟后蘸著蘸水吃,一口咬下去,湯汁在味蕾綻放。千滋百味,最愛的始終是媽媽的這一味。
于我而言,媽媽是慈母,于父親而言,媽媽是賢妻。而對于媽媽來說,她最快樂的時光卻是少女時代,她寫得一手好字被老師表揚了,她去趕集的時候趁著雞蛋漲價小賺了一筆,甚至是她去放牛,牛踩壞了誰家的菜苗被罵了,這些都是她的快樂和喜悅。直到懵懵懂懂成為了妻子,成為了母親,再也掙脫不了生活的擔(dān)子。
時代更迭和身份轉(zhuǎn)換,帶來一種全新的生命奧義,與此同時也顯現(xiàn)出一些附加的枷鎖。女性在職場的獨立被稱作女強人,許多人猜測這樣的女性大多不會家庭幸福。女性在婚戀市場中的選擇,被稱作“大齡剩女”,大多數(shù)未婚女性必然聽到過這樣一句話:女生年紀(jì)大了就不好找了。女性一旦全身心照顧家庭,又被稱作男性和孩子的附屬品,甚至是自己子女和丈夫給予的桎梏。
只是大多數(shù)人忘了,在媽媽成為一個媽媽以前,她也是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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