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父親的眼神(散文)
生活中育人的方式有許多種,有些人用滔滔不絕的話語來說服人,有些人用實際行動來打動人,還有一些人用暴力拳頭來征服人,而我最欣賞和佩服的是父親所采用的方式——眼神。
父親平時待人極其和善,很少發(fā)脾氣,因而他的好脾氣也是遠(yuǎn)近皆知的。記憶中的父親,幾乎從沒有打罵過我們一次,眼神里充滿著慈愛和溫暖。當(dāng)我們遇到困難的時候,他會給我們投來鼓勵的眼神;當(dāng)我們?nèi)〉贸晒Φ臅r候,他會給我們投來祝福的眼神;當(dāng)我們犯錯誤的時候,他便會給我們投來批評的眼神,有時眼神里甚至有刀光劍影在里面,嚇得我們躲閃不及。
父親的眼睛雖然不大,但眼神卻是犀利的。他眼角微微下垂,略呈三角形,母親常打趣他是“三棱眼”,并說具有這樣眼睛的人不怒自威,即便是笑,眼神里也會有三分威風(fēng),更別說發(fā)起脾氣來,那威風(fēng)簡直就像暴風(fēng)雨來臨,讓人不寒而栗。因為父親脾氣好,所以極少發(fā)脾氣;長這么大,記憶中他僅對我發(fā)過一次脾氣,在我看來,這一次脾氣的威力就足以抵過母親上百次的嘮叨和打罵。
記得那還是我剛轉(zhuǎn)到礦上讀書的時候,一天放學(xué)后,我去商店買學(xué)習(xí)用品,在那里碰到了父親一位同事的妻子是一位來自上海的阿姨。當(dāng)她得知我是來買學(xué)習(xí)用品的時候,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驚訝地問道:“哎呦!小姑娘,儂怎么會花錢買這些東西啦?儂曉得儂父親是做什么工作的伐?”
我茫然地?fù)u了搖頭,因為父親在家從來不提他的工作,更不允許我們打聽。
她看我一臉茫然地樣子,接著說道:“看來儂是真不曉得哇?”她邊說邊把我拉到?jīng)]人的地方,壓低聲音說:“阿拉告訴儂,儂父親在單位可是專管辦公用品的啦,像儂上學(xué)用的筆哇、本哇、尺子哇,甚至還有家里用的許許多多的物件,他都可以隨便往家里拿的呀。真是的,居然還花錢來買?”她說完,像洋人一樣聳著肩兩手往外一攤,做出一副極其不理解的樣子。
我站在那里遲疑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沒有買,離開了商店。
回到家,父親正好也下班回來了。我便和他說了在商店碰到那位阿姨的事,并且還真的開口向父親要了學(xué)習(xí)用品。父親聽完,一句話也沒說,臉色一下子變得陰云密布起來。
吃飯的時候,父親仍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說實話,我之前從未見過他這個這樣,心里料到自己可能闖禍了,嚇得我整頓飯再沒敢多看他一眼。好不容易吃完飯,為了避開他,我忙搶著收拾碗筷準(zhǔn)備去廚房洗。這時,父親終于說話了:“先把碗放那兒,過會兒再洗,我有話跟你說!”
“哦?!蔽蚁駛€犯人似的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低著頭等著挨批。
“今天的事我很生氣,你知道嗎?要不是怕影響你吃飯,吃飯之前我就想批評你幾句了?!蔽姨ь^偷看了父親一眼,發(fā)現(xiàn)他的臉陰沉得更厲害了,眼神里仿佛還有股殺氣。
我心暗自嘀咕:“這下壞了,看來暴風(fēng)雨要來了。”
“那個上海女人說的一點也沒錯,我在單位是主管辦公用品的,可這又能怎樣?你記著!那些東西它不是咱家的,那些可都是公家花錢買來的。難道公家的東西就沒主了?就能隨便往家里拿?”父親越說越生氣,我又一次心虛地抬起頭來,眼神正好和父親射來的對接,我立刻感到無數(shù)的刀光劍影正劈頭蓋臉地向我而來,嚇得我慌忙低下了頭。
“人家領(lǐng)導(dǎo)信任咱,才把這么重要的工作交給咱,咱可不能辜負(fù)了人家對咱的信任!更不能因為一點點的小利而丟了做人的根本。從小我就教育你們,做人要堂堂正正,是咱的就是咱的,不是咱的,咱一分也不能拿。你沒聽老話說,‘沾小便宜吃大虧’!你看看你今天回家時的樣子,眼睛里裝得全是‘貪婪’;這有多么可怕,你知道嗎?唉,我對你今天的表現(xiàn)真的感到太失望了!”父親說完,傷心地又嘆了口氣。我再不敢抬頭看他,我知道,此時他的眼神里肯定裝滿了對我的全部失望和傷心。
我聽著父親的話,臉上感覺像有火苗在燃燒,此時我真的感到自己像極了魯迅先生在《一件小事》中,所描寫的“我”在車夫面前的那種感受,衣服下面的“小”字像要被榨出來了。不同的是這個“我”不是虛構(gòu)的,此時這個真實存在的我,真想立刻找個地縫鉆下去。
從那以后,我發(fā)誓今生再不惹父親生氣了,因為我害怕再看到他那樣的眼神。從此,我要讓父親的眼神里永遠(yuǎn)充滿愛,充滿溫暖。但我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也不能忘記,父親那次所給予我的帶有刀光劍影的眼神,它像標(biāo)桿永遠(yuǎn)斧正著我,使我在人生這條道路上永遠(yuǎn)行得正,走得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