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同題】擺渡(散文)
半生的顛沛流離,人生路上乘坐過很多的輪渡,有煙臺到大連的跨海輪渡,有家鄉(xiāng)九景公路上的湖口輪渡,可記憶最為深刻的卻是老家大沔池的那一葉小舟。
老家在鄱陽湖的一角,大沔池的邊上。大沔池屬于季節(jié)性的湖,夏漲冬枯。一般在雨季來臨之前,大水還沒漲起來時,去外婆家是要在陳家灣坐小渡船過河的。
這個小渡在我記事起就一直存在,小時候母親帶我們?nèi)ネ馄偶疫^五月端午節(jié),經(jīng)常坐。渡船是一艘搖櫓的漁船,小船能坐個二十來人,搖櫓的船工大約六十來歲,皮膚黝黑,面龐瘦削,下巴有一縷兩三寸長的山羊胡。
與船工大爺接觸比較深的一次是我十八歲的那年。以前都是隨著母親上船下船,因為年紀小,不懂世事,也就是一走而過。那一年因為考高的事不順,心情比較壓抑,一個來月沒有出過門。外婆得知,就捎信來,讓我去她家散散心。母親說,那正好,去吧,把五月節(jié)送了。
于是,五月初一的那一天,我吃過早飯,帶上母親備好的果點出發(fā)了。
沿著阡陌小徑,穿村過嶺,來到了陳家灣村前的湖洲上。初夏的湖洲,綠草繁茂,各色小花點綴其間,成群的牛兒,慵懶著,或立或臥,暖暖的風(fēng),挾著淡淡的河腥味,迎面而來。郁悶的心情好了不少。
四五月的大沔池,水位不高,要坐渡船過去的是一條三四十來米寬的小河溝,小河溝是從北邊大山的山澗下來,蜿蜒的向南,流入鄱湖的深處。遠遠的看見小船靠在對岸,小河兩岸,空空無人。
順著湖洲上的小徑,來到了小渡口,只見船上并無槳櫓,船的兩頭各有一條長繩牽制在兩岸。因為學(xué)業(yè)緊張之故,近三年來,我是沒有來外婆家過五月節(jié),也就沒有機會坐這渡船。三年前的渡船,是有人搖櫓或撐篙的,并且偶有收費之舉,每人五分一毛的,沒有什么大數(shù)額。
正當我茫然四顧時,對岸有聲音傳來:“等一下。”我順著聲音往對岸望去,對岸東山壩頂上樹蔭下坐著的大爺站了起來,順著坡上小道走下來,到了對岸的河邊,還是原來的那個船工大爺。大爺跨步上船,來到船頭,撈起垂落在水面的長繩,隨著大爺手起手落,小船緩緩地朝我駛來??可习?,大爺手一伸,說道:“上來吧?!?br />
搭上大爺?shù)氖?,我跨上船頭,順著大爺手臂推送,來到船艙中間,大爺說道:“崽俚呀,你蹲下,我看你是船坐得少,腳步不穩(wěn),不要等一會船一晃動,讓你洗個悶頭澡?!蔽亿s緊蹲下,雙手緊緊地把著船沿。大爺幾個跨步,來到船尾,撈繩一拉,船兒又緩緩地回到對岸。
上岸后,大爺稍稍用力把船往岸上拖一下,讓船底有一部分擱在湖洲上,這樣船兒能定住,就不會隨水漂開。
“大爺,多少錢呀?”大爺歸置好了,我問道。
“不要錢!”大爺先一愣,斬釘截鐵地說道。
“細佬啊,這個時候不是禮拜天,也不是放假的時候,你怎么不上學(xué)呀!”跟著大爺往壩頂上走,大爺雙手搭在后背,邊走邊問。
“我沒有讀書。”我應(yīng)聲道。
說話間,我倆上到壩頂。剛才大爺所在的樹蔭下,有一張小方桌,兩把小竹椅,一條長板凳。小方桌上有一個景德鎮(zhèn)瓷器的老式提梁大茶壺,四個白胎小茶杯。大爺指著桌邊的小竹椅:“來,坐下歇一會兒,喝口茶?!贝鬆斠贿呎f著,一邊倒好一杯茶,把茶杯推到我的面前。
盛情難卻,我坐下,端起茶杯,喝過一口茶,好奇的問道:“大爺,過渡怎么不收錢呀!”
大爺一邊抽著黃煙棍,一邊應(yīng)答道:“分田到戶時,生產(chǎn)隊里分東西,這條破船沒人要,我就要了。我得把這個渡繼續(xù)下去呀,要不然,西邊往東邊走的人就要走上面的大馬路,那得多走好幾公里?!?br />
“平時除了有要緊事的人,其他過渡的人也不多,也就過節(jié)的時候人多一些,剛開始是收點過渡費,分田到戶這幾年,條件好起來了,不差這幾個錢,就不收了,主要是給大家圖個方便?!?br />
不知不覺聊到日頭快要當頂了,急忙起身謝茶道別,臨走時,大爺說道:“我是看出來了,你的心中不快活,一定是遇到坎了,遇到什么坎我不知道,但我告訴你,什么坎都會過去,想開點,你們這一代人趕上改革開放的好時代,東方不亮西方亮,你一定可以的?!?br />
時過境遷,當年的小渡早已湮沒在歷史的風(fēng)塵之中。但在之后的人生中,大爺?shù)脑拝s常常響在我的耳畔,激勵我勇敢面對人生挫折。他不僅渡我到大沔池對岸,也渡我到人生的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