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賣西瓜
　　 高考后曾經算過一卦，算命先生說我將教書和經商，當時很愕然，因為我壓根不想教書，至于經商，想都沒想過。
　　 后來我考上了師范學校，沒去上，但是再后來，還是進了學校，一直教書至今。難道是命運使然？
　　 有一天突發(fā)奇想，算命先生不是說我要經商嗎？何不試試？正是吊籃西瓜上市的季節(jié)，賣西瓜，怎么樣？第一，好玩，試試我可不可以經商；第二，可以測試自己識人的準確度；第三，當然是掙錢。
　　 于是說干就干，我花了100元，5元一個，從瓜農大棚里買了20個吊籃西瓜，瓜農說一個最少賣10到12元。也就是說，假如每個賣10元，全部賣完，我可以掙100元。當然，時間成本，勞動成本等不計。
　　 去哪兒賣？怎么賣？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去我任教的W城去賣，因為這個城市路線我比較熟悉。帶上秤太麻煩，我目測大小，把西瓜分成大、中、小三類，分別貼上標簽A、B、C，剛好我有20個標簽，是前段時間給學生數學競賽用過的。
　　 周六早上，我的吊籃西瓜擺放在菜市場很顯眼的地方，這是一個蔬菜攤位，一個中年婦女經營，我大姐長大姐短地叫了半天，才用兩個A西瓜換來的。我端坐在西瓜后面，看著來來往往的人。不知怎么回事，總想起魯迅筆下的豆腐西施楊二嫂。心里覺得好笑，如果靠顏值經商，我這個帥哥，回頭客應該不低吧？
　　 正暗自高興時，一個戴著眼鏡的很文氣的老太太挎著籃子徑直走過來，我判斷她經常在這家買菜。果然，攤主大姐遠遠地就跟那個老太太打招呼。她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我，一邊跟攤主說話，一邊從眼鏡上方看我，我連忙招呼道：“大媽早上好！”她也笑道：“這西瓜看起來挺新鮮的，咋賣呢？”“您先買菜吧?！蔽艺f。她果然買菜了。
　　 我仔細觀察她。她買的全是比較貴的菜，而且不問價，但是挑選很仔細，買的量很少，過秤時也不看秤。買完菜，她的菜籃子還有一半地方。這時我開口說道：“大媽，昨天下午剛剛摘下來的吊籃西瓜，新鮮著呢，施農家肥長大，綠色無污染，帶一個回家，怎么樣？”“好，咋賣呢？”她問?！皩慉的12元一個，寫B(tài)的13元一個，寫C的14元一個?！蔽一卮鸬馈４髬尠涯抗饩奂贑西瓜上，挑選了一個最漂亮的，對我笑笑說：“就這個了?！蔽?guī)退盐鞴戏胚M籃子，她給我15元并說：“我是第一個顧客吧？不用找了?！贝髬寶g歡喜喜地離開了。
　　 送走大媽，大姐問我：“小的比大的甜？”“哪能呢？一樣甜?！蔽一卮鸬馈！澳窃趺丛叫》炊劫F？”她追問我?！按髬尰@子只能裝下小的，再說了，大的她也吃不完?！贝蠼阆蛭邑Q起了大拇指，說你真神了，這位大媽家里就她一個，兒女都有錢，可她誰也不跟，執(zhí)意要一個人過，吃穿都很講究。
　　 這時來了五六個買菜的，他們也都問起了西瓜。我說A14元，B13元，C12元。他們說便宜點，我們都買一個。我說那就便宜5毛錢吧?！皟蓧K！”他們異口同聲地說。講了半天價，我裝作下定決心的樣子說：“那，好吧?！庇谑撬麄兠咳速I了一個，都買的小的，共6個，小西瓜賣完了，只剩下AB兩種了。
　　 這時來了一個大嫂，她過來就挑了一個最大的，然后從一個紅色錢夾里捏出10元給我，我說：“姐，這是大的，14元一個?！?br />　　 “剛才那些人不是10元買的嗎？我碰見問了價的。”她堅持給10元。
　　 “他們買的是小的，小的沒有了?！蔽医忉尩馈?br />　　 “我只剩下10元，要是有就給你了?！彼f。顯然她在撒謊，因為她掏錢時我看見她錢夾里有一沓錢。
　　 “姐，您看這西瓜多新鮮，昨天下午剛剛從地里摘的，就沖這質量，14元也不多。”我強調西瓜優(yōu)勢?？墒撬呀浾f了沒錢了，再讓她掏錢是不可能的。于是我說：“姐，看您人很和氣，是這，西瓜呢，我賣給您，先存放在這兒，您幫我拉幾個熟人來買，夠5個的話，這個西瓜免費送給您了。您看怎么樣？”她顯然很高興，把10元又裝進那個紅色錢夾，說“我試試”便走了。
　　 賣菜大姐問我：“你不怕她不來了？”“不怕?！蔽艺f，“我怎么看她都像賣保險的。”大姐聽完大笑起來?！拔艺f兄弟，你是算卦的吧？她就是保險公司的，昨天還找我買她保險的，今天要不是西瓜，她肯定又說服我買保險呢?！?br />　　 還別說，沒過多久，她就帶五六個人過來了，我真佩服她。（平生最佩服的人就是賣保險的和搞推銷的）“你們看，這西瓜我表弟今天早上剛摘的，施農家肥，綠色無污染，汁多味甜無籽，放心吃?！彼趲臀医榻B，還認我做表弟了?？墒俏鞴嫌凶蜒?，只不過籽很少很小，她怎么能這么說？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那幾個人就一人一個，把錢給“表姐”，一個個笑嘻嘻地像占了便宜似地走了?！氨斫恪碑斨业拿?，點了點手里的鈔票，“81元，6個西瓜，3個A，3個B，沒錯吧？”她把80元交到我手里，晃了晃剩下的1元，說“坐公交了”，然后拿起她那個西瓜揚長而去。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賣菜大姐說，保險你再考慮一下。
　　 只剩下4個西瓜了，1個A，3個B，時間還早，我得慢慢賣。剛好又來了4個女的，看上去她們幾個年齡差不多，四十左右的樣子，從衣著和氣質判斷，她們大概是在城里陪讀的農村媽媽。其中個子最矮的一個跟我砍價，另外三個在買菜。這個人一開口就看得出她是砍價的行家，我們倆說了足足有10分鐘，最后說好10元把最后那個A賣給她。這時那三個人也都買好菜過來了。要9元買我那三個B，我說不賣。“為啥？那個大的10元，這三個小的9元，不行嗎？”她們問?！安恍??！蔽医忉尩?，“人家費了半天口舌，還不值4元？你們沒費什么神，就想便宜，不合理?！薄斑€沒見過你這樣賣東西的?！彼齻冋f，“我們都是一起的，你不能給她便宜給我們貴吧。”“是這樣，既然你們是一起的，那就讓你們沾沾那個姐的光，一個12元，能買就買，不能買，錢還是你的，西瓜還是我的?！蔽艺f。她們幾個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最后都掏了錢。
　　 我在心里算了算，2個大的送賣菜的，1個大的給了賣保險的，第1個小的15元，再6個小的60元，3中3大80元（1元被人家坐公交了），最后這4個46元，總共201元。我數了數錢，剛剛好。
　　 正準備跟賣菜大姐告別時，趙飛燕（我課代表）手里揚著手機急匆匆走過來?！皨?，你把手機落在家里啦，爸爸讓我來送。”她沖賣菜大姐喊道?！袄蠋?，您買菜？”“老師？你們老師？”賣菜大姐吃驚不小?！笆前?，我們數學老師?！薄皨專皇钦f給老師輔導費嗎？”趙飛燕說。“對了，老師。”趙飛燕媽媽說，“燕燕這次數學競賽得第一，都是您輔導的功勞，我們還說全家一起去拜訪您呢，這500元，您先收下?！彼踩o我500元，說改天來家里拜訪。
　　 現在是九點，我七點半來的，也就是說，賣西瓜花了一個半小時。如果再加上去地里買西瓜和運送西瓜的一個半小時，總共三個小時。從掙錢這個角度來說，三個小時掙101元，實在太少了?？墒琴u西瓜讓我悟出了一個道理：掙錢絕不是靠雙手，而是靠兩臂盡頭的東西。
　　
　　 二、當風揚其灰
　　 早春，村莊，小屋。太陽大模大樣從南窗射進來，透明的窗玻璃不能阻隔它的亮和暖。微風中搖曳的樹枝影兒在雪白的稿紙上晃動，還有筆尖筆桿以及握筆的手的影子。和著鳥鳴的陽光像個頑皮的小男孩，閃閃爍爍地在那張蒼白的臉上跳動，好像它的蹦跳能把蒼白變成紅潤。那雙眸子輕輕瞇著，一動不動，它們在思索。嘴唇微微顫抖，但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她左臂拄在靠窗的書桌上，左手托著左臉，腦袋歪斜著，盯著稿紙上的一堆黑字。那是重復來重復去的相同的三個字，他的名字，他是她的丈夫。這個她曾經深信不疑的老實人，不久前卻冷冷地拋下一句話給她：“我要是有經濟能力，早就休了你?！?br />　　 當年她與父母翻臉，從大城市嫁到這個遙遠的村莊，只因為他是一個老實人。如今在自己蓋的房子里，一個人品嘗自己選擇的苦果。她想起網上一句話，用在自己身上剛剛好：一個女人婚后流的眼淚，是婚前腦子進的水。她嘆息道，或許沒有文化的村姑更適合他。她想起《有所思》里那個女子，她的他變心了，她把準備送他的禮物燒掉并“當風揚起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什么“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一切都不復存在。
　　 她打開書桌抽屜，取出一個日記本，那是他當初送給她的禮物，她一直珍藏著，那里記錄著他們愛情的點點滴滴。她木然地撕著，撕著，一頁，一頁……
　　
　　 三、情人節(jié)禮物
　　 我一大早就去店里檢查工作，這是三年來形成的習慣，尤其是情人節(jié)這天，因為僅這一天的收入，就足夠付全體店員全年的工資了。
　　 進門時，里面已經有不少顧客，收銀臺小劉看見我，站起來甜蜜蜜地笑著打招呼：“老板早！”我示意她坐下，她卻掩不住興奮地繼續(xù)站著說道：“老板，今天已經賣了18萬了，除了劉市長預訂的那套，其余都是新顧客?！蔽彝蝗挥蟹N再當一次顧客的沖動，于是告訴小劉：“我有事要馬上回趟老家，你待會告訴其他人，晚上十點微信群開總結會?！?br />　　 我火速撤離，一個小時之后，我化裝成一名摩登女郎，挽著一位“大款”的胳臂進入自家服裝店。店里顧客滿滿的，像往年一樣。在薩拉布萊曼的《斯卡布羅集市》歌聲中，一切井然有序地進行著。當然，我們同其他顧客一樣受到熱情接待，沒有人認出我，包括我妻子。
　　 一對中年夫婦立即引起我的注意，他們的衣著打扮竟然同三年前的我們夫婦一模一樣，好奇心驅使我尾隨他們。我示意“老公”去休息區(qū)喝茶，自己悄悄跟在他們身后。
　　 他們緩緩地沿著一排排衣服走著，手拉著手。我一直跟隨他們進入高檔衣服區(qū)。突然，他們在一款石榴裙前停了下來，我的心微微一顫，六年前的那幕又浮現在我眼前。
　　 那年那天是我們結婚二十周年紀念日，那天恰好是情人節(jié)，我兜里揣著整整一個月的薪水3500元，拉著妻子馬蘭要給她買一件衣服，算作結婚紀念日禮物，也是我送給她的第一個情人節(jié)禮物。她很興奮，結婚二十年來，她跟著我節(jié)衣縮食，過著拮據的生活。我家里拖累很大，我是家里的老大，上有常年患病的父母，下有還在上學的四個弟妹。她在娘家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過著雙手不沾陽春水的日子，哪受過這樣的委屈?？墒羌藿o我后，卻舍不得給自己買一件像樣的衣服。后來父母相繼過世，弟妹也都安頓好了，我便決定好好給她買件衣服，她也同意了。
　　 那天我們也像這對中年人一樣手拉著手去了一家服裝店。也是在這款石榴裙前停下了腳步，記得馬蘭當時很興奮，是啊，這是她多年來一直想買的裙子。在店員的熱情推薦下，她終于進了換衣間。出來時，我簡直驚呆了，我的馬蘭穿上這套裙子，顯得雍容華貴，儀態(tài)萬方，她白皙的脖子，粉紅的鵝蛋臉，在紅色裙子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細嫩，她頓時年輕了十歲。在鏡子前，她興奮地漲紅了臉。店員也極力稱贊：“真合身啊，好像量身訂做的一樣，這紅色配上您白白的膚色，再漂亮不過了?！蔽覀儧Q定要了，但還沒說出口，妻子剛剛換回自己的衣服，店員便說：“我給您包起來吧?！苯舆^衣服就去包裝。
　　 馬蘭顯然很滿意，可是我倆都忘了問價錢，這時一對年青夫婦也來看這件裙子，只聽見那女的叫道：“6888元！”我看過去，才看見掛衣服的架子上有標價。我心慌了，看馬蘭時，她眼神也慌亂了，怎么辦，我只有3500元！我突然靈機一動，拉著她朝出走，那位店員在后面大聲喊道：“裙子都包好了，不要了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們，我也大聲喊道：“人家年輕人都嫌太紅不要，你個六十歲老太太，也不嫌穿著扎眼，讓兒媳婦笑話……”我們頭也不抬地往出沖，只聽見幾個店員在后面小聲議論道：“真沒看出來，人家都六十歲了，真會保養(yǎng)??！”逃出店，拐進一個巷口，我摟著馬蘭，突然哭起來：“對不起！”馬蘭抹去我的淚，笑著說：“傻瓜，你有心，我就滿足了。”她眼里卻閃著淚花。
　　 眼前這對夫婦，多么像當年的我們。只聽那男的說道：“馬蘭，這是你一直想要的裙子?！薄笆裁矗步旭R蘭？”我看過去，那男的把妻子的手放在裙子上，她摸起來，我這才注意到，她是盲人。她的手因為激動而顫抖著，嘴唇動了動，但沒說話。那男的又說道：“我沒選錯吧？就是這件套裙，材質式樣顏色型號都對！馬蘭，你跟著我受苦二十三年，要不是為了我母親的病，你的眼睛也不會瞎，今天無論如何，我們也買了，不要再猶豫了，好嗎？”很顯然，他在征求妻子的意見，也希望妻子能夠同意。那個馬蘭點了點頭，那男的立即示意店員走近，幫他們包裝。
　　 同當年一樣，當店員小美把包好的衣服送過去時，那男的才尷尬地發(fā)現他的錢不夠。我的心又一次狂跳起來，不由得奔過去，摸起這套裙子，我急得差點說出口，但馬上意識到，我不能開口。這時小美領著我妻子過來了，小美見我在摸那套裙子，馬上給我介紹起來，我只是點頭，不敢說話，我看看價格牌子，下意識地朝休息間望了望，小美非常聰明地去請我“老公”。財大氣粗的“老公”立即過來了，說道：“親愛的，喜歡這套裙子嗎？那就買了吧?！彼⒓词疽庑∶腊b，小美甜蜜蜜地笑著，臉上開出一朵花。我妻子正跟那對夫婦交談，只聽那男的說道：“我可以先付一部分錢嗎？”我妻子還沒開口，他妻子便說道：“我們不買了?！蹦悄械挠终f：“不，馬蘭，無論如何，這次我都得買給你！”小美沖我妻子說道：“老板，這位先生要了，可以包裝了嗎？”我緊張地盯著妻子看，她笑盈盈地對我們說道：“對不起，先生太太，這種裙子只有一套，這兩位先看上的。您如果需要，可以預訂一下?！彼謫柲莻€男的：“先生，您有3500元嗎？”那男的激動地說：“有有有！”“這樣吧，您妻子跟我同一個名字，這是緣分，這件裙子我收您3500元?！蔽铱吹叫∶辣牬笱劬?，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顯然她吃驚不小，8888元的裙子，怎么可能只收3500元呢，連成本也不夠啊！可是她訓練有素，很快調整好情緒，又熱情又禮貌地帶他們夫婦去結賬，同時，我妻子帶我們去填寫預約單。
　　 臨走時，那男的沖小美要了張名片，名片上印有我的聯系方式。
　　 尾聲：一個月后，有人要加我微信，正是那個男人，幾分鐘后，他轉賬5388元給我。
　　 （作者注：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