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踢瓦(散文)
那時候還沒有水泥路,也沒有柏油路,從村子里到村子外邊,都是板板正正的沙土路。那時候,沒有電視機,也沒有公園,唯一玩的地方,就是生產(chǎn)隊里的打麥場。打麥場里總會有很大很大的麥秸垛,記得清清楚楚的,打麥場的南邊是一棵很古老的銀杏樹,有人說它已經(jīng)1000多年了,每年到收獲的時候,總是長滿銀色的杏子,特別好看,也特別好吃。
孩子們放學的時候,大都會被趕到田野里,當時孩子們的任務不是學習,而是要到地里割草。割來的草要交到生產(chǎn)隊里換工分。到了晚上的時候,趁著天上還有月亮,大家都來到場里。老頭老太太們會圍在一起,聽村里最有學問的三老師講三國的故事。老娘們圍在一起,講述自己不知道又從哪里聽到的小道消息。
孩子們在一起開始玩游戲,當時最流行的游戲就是踢瓦。場子里很大,可以分出幾撥人馬,大家在場子中央畫了各種各樣的小方格,大約是九個方格吧,大家找到的是誰家已經(jīng)打爛的瓦塊,雖然說是踢瓦,但也不全盡是瓦片,有的是扔在路邊的打碎的碗片。我們都喜歡那種碗片,因為更適合踢瓦。這種東西比較滑溜,也是大家最愛。
九個格子里各有各的用處,然后想辦法去踢,在右邊最上面的格子里,也會分出4個格子來,然后標上分數(shù)。瓦片被踢到哪個地方,就得出這個地方的分數(shù)了。分數(shù)到了一定的程度,可以換成一個方格作為房子,就可以在這里休息一下。
孩子們玩得忘乎所以,其樂無窮。天上是星光閃爍,月兒皎潔。旁邊的田野里傳來青蛙的叫聲,野草里蛐蛐唱著動聽的歌曲。三老師蒼白的聲音在整個場子里越來越清晰,年老的年少的都聚集他的身邊開始洗耳恭聽。
孩子們并沒有被吸引過去,他們還是在原地方進行踢瓦。女孩子們有時候也會參與進來,但是他們的靈活度更加精確,雖然沒有新鮮的衣服,但是青澀的美麗就顯示出他們天真無邪。
記得瓦踢得最好的是一個叫臻園的小伙子,這個小伙子胖墩墩的,那時候大約十歲左右,每一次他的房子最多。他有一個漂亮的姐姐,姐姐很安靜,會坐在大人們中間安靜地聽老師講故事。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扎著一根大辮子,穿著最流行的紅色的方格子外衣。很像樣板戲里的鐵梅。姑娘大約十七八歲,正是花樣年華的時候。
有時候姐姐會抬起頭來,看弟弟一眼。有時候姐姐也會參與進來,但是這樣的機會不多。我們都很希望姐姐參與進來,因為她太漂亮了。她的笑聲是那么動聽,她參與進來的時候,也有的小伙子會跟著進來,這時候大約沒有我們什么事了。我們只有坐在地上,很不情愿地看著他們霸占了我們的領地。
雖說有些不情愿,但是還喜歡看著臻園姐姐背后那條舞動漆黑的辮子,她太漂亮了,漂亮的讓所有的人都窒息,漂亮的化解了所有不同陣線的人。她的笑容會感染很多人,沒有人對她發(fā)脾氣。大部分時間總是看到她對人微笑,這種笑容是善意的,給人無限的遐想。
她踢瓦的技術很好,總是戰(zhàn)無不勝,會讓很多人感到嫉妒。那時候我會靜靜地坐在地上,有時候我看著天上的月亮,再看看這個漂亮的姑娘,真的懷疑她就是月宮里的嫦娥下凡到了人間。
到了半夜的時候,很多人會回到家里,但是更多的人會睡在場里。地上鋪了個草墊子。很快大家都進入了夢鄉(xiāng),踢瓦的孩子們帶著美麗的夢想開始夢游。明天還繼續(xù)上學,明天放學后還要到田野里割草,明天晚上還要到這里踢瓦。
時間會一分一秒的過去,孩子們的工作不會有太多的變化。學校里沒有操場,學校還是在過去的破廟里舉辦的。老式的破廟,沒有神像,里邊掛了一個木制的黑板,孩子們坐到黑板的前邊,跟著老師讀課文。大家都盼望著外邊的鈴聲,鈴聲響的時候我們就迫不及待的從教室里跑出來,然后就在教室外邊沙土地上,畫九個格子,利用課間十分鐘,開始踢瓦。
短暫的時間根本分不出勝負,于是約定在放學的時候再踢。放學回家的路上,孩子們也許會忘記回家的任務,開始在這里踢瓦。這時候會耽誤割草的工作,回到家里會受到懲罰的。家長的懲罰很嚴厲,要想辦法把失去的找補過來,在別人踢瓦的時候,被罰到生產(chǎn)隊的地里去割草,太陽馬上就要落下,那種失落的情緒讓人再不敢犯錯誤。
生產(chǎn)隊的打麥場里,就是大家最喜歡的地方,吃過晚飯,很多人很愿意來到這里。有時候生產(chǎn)隊會請一些藝人在這里說書。這時候會點亮馬燈,記得很清楚的時候是兩個漂亮的姑娘唱琴書。那時候整個場子里都坐滿了人,把踢瓦的孩子們擠到大路上。
說是大路,其實也不算寬敞,依舊是沙土路。因為沒有太多空間,孩子們開始搶地盤。資源稀缺,就形成了競爭的趨勢。這個時候,發(fā)生了爭斗。臻園和二喜因為爭地盤開始打架。兩個人抱在一起,打得難解難分。
那個時候,村里基本上分兩派,一派是造反派,一派是?;逝?,兩派人本來水火不相溶。但是等到聽說書的時候,自然也都會到場子里去聽。偏偏在這個時候,臻園和二喜開始打架。臻園個子小,自然就吃虧了。吃虧的臻園放聲大哭,驚動了那些聽說書的人。
偏偏的臻園和二喜兩家不屬于一個陣營的,孩子們的爭吵馬上就上綱上線。兩個陣營的人互不相讓,人們紛紛站隊,發(fā)生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F(xiàn)場開始了武斗,混亂中,突然有人叫喊:“打死人了!”
大家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發(fā)生了,臻園姐姐躺在地上,當時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她被人打死了,我們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哭聲。躺在月光下的姑娘現(xiàn)在那么安靜,美麗的面孔顯得更加蒼白,她好像睡著一樣,無論家人們怎么叫喊,始終再沒有回應,沒有平時的笑容,但是比平時更加恬靜。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開始覺得很害怕,但后來看到她那么安靜,突然感到也就是那么回事?;钊撕退廊水吘箾]有什么兩樣,但是后來想起來還是很害怕。總想起來她平時那么漂亮的樣子,這讓所有的人感到很意外。
她怎么會被人打死呢,那天夜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樣的事情?想了很久沒有想明白,后來公安局來人了,抓走了很多保皇派的人。后來有人判了刑,有人說那人是冤枉的,但畢竟村里死了最漂亮的姑娘,總得有個說法。被抓走的人已經(jīng)被抓走了,死掉的人畢竟已經(jīng)死掉。村里的階級斗爭并沒有消失,你們可以看到墻上的標語,會出現(xiàn)有人的名字被打×,那是常有的事情。
但自從出了這件事情以后,村里的孩子們就不再踢瓦了,畢竟因為踢瓦死人了。后來那個場子也被改掉了,人們不愿意再回到那里,那里成為所有人的最痛苦的記憶。里邊變成了菜園,那棵銀杏樹孤零零的生長在那里。
不知道是哪位聰明的人創(chuàng)造了踢瓦這個游戲,但是那個時候很流行,伴隨童年時天真無憂的生活,打發(fā)了無法打發(fā)的空閑時間。
那個時候沒有電視機,也沒有游樂園,沒有公園,更沒有合適讓人聚集的地方,生產(chǎn)隊里的場子,成為晚上人們聚集的地方。村里最有學問的三老師會坐在那里給大家講三國演義的故事,他那公鴨子嗓音成為那個時候的網(wǎng)紅。
因為出了事情,孩子們被大人禁止踢瓦。生產(chǎn)隊干部們立即起草了規(guī)定,誰家的孩子再踢瓦,就會被扣工分,見一次扣一次。工分是沒有希望的希望,也許所有人賴以生活的依托,大家寧愿被打一頓也不愿意被扣工分。
自從那以后,我們村的孩子不再踢瓦了,沒有踢瓦的游戲,讓人覺得都很無聊。我們都認為罪魁禍首是臻園和二喜。孩子們決定誰都不準和他們玩。他們兩家人也成了冤家。
后來臻園被父親接走,離開了村子,二喜也被父親接走了,他們兩家人從村子里消失了。
不知是為什么,兩個罪魁禍首已經(jīng)離開,但村里的規(guī)定并沒有結束,回到家里的時候,大人們依舊會囑咐我們不許踢瓦。
有時候很無奈,畢竟不是踢瓦的錯,為什么就被禁止了呢?不過有時候回老家的時候,在經(jīng)過一片蘆葦蕩的時候,我們會看到一座孤墳。那座墳前長滿了雜草,如果不是仔細看,你怎么也發(fā)覺不了那里有一座孤墳。我從小在一起玩的朋友告訴我,那就是那年被打死臻園姐姐的墳!